第六十一章 渡嘉陵(上)

  宋军顺利前行了几日,前方也不见用什么动静,地形却倍加陡峭,我每天被不同的人看守,在最后方根本什么消息都得不到,仿佛被包裹在密不透风的蓑衣之中。或者说,我根本不知道前方的战火是怎样轰隆的,至少在后方,我嗅不到一丝硝烟。

  二月中旬,宋军行至嘉陵江边,我伸着头看了看江边排列的格外整齐的高高的战船,心下叹道,原来他早就着手准备了,与这样的人为敌,我南唐有几分把握?正这样想着,旁边的看守不耐烦的大声提醒到,“上船!”我抬眼一看,面前有一叶小舟,遂苦笑一下,还是上了船。小舟也雄伟高大一眼望不到顶的大战船一起向着对岸划去,我望着不住流过的江水,纵使嘉陵江上薄雾弥漫,还是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遮天蔽日的帅旗映红了江面,每一面都有一个硕大的赵字。

  宋军扣着战船大声呐喊,喊声透过江面,又被江面折回,每一声都喊着兵戈之气的雄壮和裂土开疆的兴奋。若不是经历过扬州之战,连我也要被他们的情绪感染,和他们一起呐喊了。可惜,战争都是在腐肉中开出的花,难道我还能将它作为饰物插在头上?我冷冷看着兴奋不已的宋军将士们,骤然觉得有些不自主的悲哀缠上身来。于是默默地转过头,不去看他们一张张高兴的变了形的脸。

  远处,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蠕动,黑压压的一群,彷如是密密的水草在不断的舞动,又好像爬满了蚂蚁的糖稀,慢慢向我们逼近。待靠近一点,定睛一看,是一群战船,几面三足鸟的太阳旗插在战船上迎风招展,另几面旗上刻了一个个大写的“冯”!

  “嘟——嘟——嘟——”宋军率先吹起了军用号角,我想着他们看去,只见前一瞬间还在扣舷而吟的将士们这会儿凝声静气,而且身处在前排的个个端起了弓箭,箭尖上还挂着红硕的火焰,那速度令人咋舌。而一直是两船并排而行的宋军此时悄然改变了行军阵型,在我这个角度,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两只战船偏西,两只战船偏东,正南四只战船应该是只要迎敌之用,上面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正好形成一个口袋形状将后蜀水军围起来。

  “冯清源————”正南方向的战船上推了一个喊声奇大无比的将士出来喊话,“你这后蜀娘们儿,还不赶快回家绣花去!上什么战场?投降吧!饶你不死!”他的叫声震耳,江面上泛起了涟漪。宋军船上也爆发出了一阵阵笑声。

  后蜀那边没有什么反应,这位将士继续叫阵,“冯清源————你是不是缩头乌龟?”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长箭跨过广阔的江面,想着他的面门,分毫不差的射了过去!“啊!”一位身披金银双丝甲的人起身一踏,拿着匕首反手一拨,只听那枚箭铮撞到了船舷上,那人不紧不慢地朗声说道,“冯将军怎么恼羞成怒?这可真是女子行径了……”他的声音不大,却让距离他不是那么近的我都听的清清楚楚。

  正在向着这里全速前进的后蜀战船这时停了下来,像是在商议着什么,接着他们向着四面八方迅速散开,想冲破宋军的包围,身披金银双丝甲的赵匡义等到他们首尾不相接的时候,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大声吼道,“放箭!”

  漫天的火星硝烟和着真正的血气将清凌凌的嘉陵江染的污秽无比,后蜀被宋军这样忽如起来的一攻,手忙脚乱,战船却没有在聚到一起,而是各顾各的,红色的后蜀箭和黑色的大宋箭交织在了一切,一片火光中分不清是谁和谁的。

  “滋————”一只冷箭射过来,“啊!”小舟猛烈的摇了一摇,然后不动了,看守我的人胸口中了一箭,伏在小舟的船头上,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害怕冷箭的再次射来,我急忙躲在他身后。不知是江水推着小舟在抖,还是我自己在抖,惶惶然中左右摇摆不定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牙齿都在格格打颤,看不到边,没顶于此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忽然肩上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我瑟缩了一下,那只手越过我的肩,向我的脸滑过来。

  我用胳膊像身后挣命地杵了一下,却被那人轻轻拉住。“都要没命了还这么硬气……”他低低的说,熟悉的声音倾泻过来,仿若嘉陵江的无尽的流水,我看了一眼战船上的金银双丝甲,眼前赵匡义身穿的黑色普通兵服滑稽的很。

  “你……”想开口问问他为什么到这里来,有什么话在喉咙处就是出不来,硬生生的被堵在心中,宛若是很久以前丢失了的,现在才找回来,说不出也咽不下,眼前的人却好像都明白一样,千言万语融化到他漆黑的眼眸中,他腼腆一笑,“再犹豫就没命了。傻瓜!”

  他拉起我的手,掌心的疤痕和我的正好相对,有些粗粝,有些痒,感觉异样非常。我们低伏下身子,将船上的尸体踢下江,慢慢摇着小船到了偏西的大战船处,一只软梯赫然留在那里,

  他像我招手,我刚要上软梯的时候,按住我的手,“提防后蜀放冷箭!”我疑惑的看着他,他一把将我拉在怀中,单只手上了软梯,“你,你是怎么看到我的。”我在他上梯子的时候问道。

  耳边似乎有金石破空之声,“低头!”他一生低喝。我无奈的缩到了他怀中,他不住的向上爬着,“元帅到了!”范质一生高呼,几个士兵将赵匡义拉起来,他将怀中毫发无伤的我放在船上,轻轻的说道,“周嘉敏可以有很多,阿檀只有一个。”

  我被他这句话揪了一下,心不知怎么的突突的疼起来,“何必?我注定是周嘉敏,我注定是南唐人,我注定和你们大宋势不两立……”

  他留给我一个寥落的背影,身后细细的,留成一线的血。血?我惊讶的看过去,赵匡义的后肩上插了一只鲜红的箭。上面还画了一个代表后蜀的三足太阳鸟。<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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