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剑气近(下)

  他转眸轻笑,“阿檀难道是想独处于晋王府么?”

  “独处?”我反问了一句,冷笑道,“晋王府难道没有人了么?门前冷落鞍马稀疏,难道显赫的晋王赵匡义要沦落于此了么?”

  “阿檀没有听说?”赵匡义一边看着我头上的簪子一边慢悠悠的说着,“正月初一,晋王府上下仆役要全体无论男女都要去城隍庙上香,阿檀是选择在晋王府孤孤单单地守门还是随我入宫之后遍访汴京的大街小巷呢?”

  “全体仆役?”我愣了一下,“怎么会?冬晗没有说过晋王府有这个惯例……”

  他眼角一挑,细长的眼睛光华涌动,“可能只是为了今年,只是为了一个人。”

  “晋王殿下何须如此枉费心机?”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让我陪你入宫见谁,难道此刻我还能拒绝不成?之后赵普前来做什么,难道我还能向外传出去不成?”

  他将大氅往上拉了一拉,端正清秀的下巴裹的严严实实,声音都有些变调,“在下,好像不论做什么都让阿檀反感。”说着看向我,我一慌,眼神急忙错开,“莫非我还要欢天喜地的感恩戴德不成?你当我是沐兰阁中的秦若兰不成?”

  他叹了一口气,“谁又知道呢?”俯身逼向我,“我是真真正正的想让阿檀陪我入宫见我皇兄,我父亲去的早,长兄如父,自然想阿檀心甘情愿的和我去见他一面。”

  我看着他逐渐纠结在一起的眉头,嘴角聚集起一朵笑,“那我以什么身份去?南唐皇后之妹么?”

  他好像被我的话重击了一下,“阿檀————”

  “我若不出现在赵匡胤的眼前,你永远不会想到我这一重身份吧?”我看着他失了神的眼睛,有种得意的快感,“你准备和你那同样出身行伍的哥哥说什么?”他面色逐渐苍白起来,我装成他的语气,作了一个揖,“皇兄,这是我游历于南唐是偶遇的女子,我和她情投意合。请皇兄赐婚。”接着又模仿着赵匡胤的语气,将声音压低,威严无比的说,“阶下的女子,抬起头来————家世如何?背景如何?能入了我的眼么?”

  接着又装作赵匡义的样子,“她本是扬州城的小家碧玉,家世普通。”

  我噙着笑,看着赵匡义,“你是不是准备为我捏造这样一个身份,将我永远留在这里?即使,我心里的人是————”

  他看着我,目光逐渐凝集起来,深不见底。良久,竟然微微一笑,“阿檀怎么不接着说下去了?你心中的人是谁啊?”他抬头看着黑幕般的天际上挂着的一轮孤月,仰着头说,“不错,我确实拜托樊若水给你捏造了一套假的身份。”

  我嗤笑着,“原来晋王殿下也会弄虚作假,搞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他眼睛含着月华,朦胧缱绻,“身份是假的有什么关系?只要阿檀以后的感情不是假的,我心足矣。”

  “哼,晋王殿下以为这件事情会瞒得住么?”我冷冷的看着他,将刚才想好的话一股脑的倒出来,“南唐现在还是江南大国,你捋走了南唐皇后的胞妹,你以为赵匡胤不会追究?你以为和你血脉相亲的皇兄身边的耳目都是假的?”

  他狠狠放下我的手,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而后向后踉跄退了几步,却压低了声音,“皇兄怎么会————”

  我抬眼看着他,轻轻的在他耳边说着,那句话一个字都没落的进入了他的耳中,“晋王殿下难道不知帝王无亲眷么?尤其,在你策划的陈桥兵变之后?”

  他反手轻轻一推,我慌忙向后退了几大步,他颓然蹲在回廊,闷声说,“明天五更就要入宫,你好自为之。”

  还不到五更天,我就被冬晗给叫去梳妆,一问才知道,又是赵匡义吩咐的。冬晗烧了水,给我梳头,敷粉,点绛唇,在贴上花钿,我翻来翻去,就是找不到自己合意的。“冬晗,汴京怎么都是这样的花钿?”

  冬晗看着梳妆匣中的花钿,“没有姑娘中意的么?这是王府中所有的花钿了……”我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将梳妆匣收下去,“我今天的状不适合贴花钿。”冬晗这时候才露出笑。

  一上马车就看到赵匡义,他平静的看了看我,没有说一句话。

  我的妆容让车中晕开了淡淡的脂粉香,在慢慢的旅途中逐渐散开,他轻咳一声,打破沉默,“你严妆还真有几分像周娥皇。”

  “像?”我好奇的问道,“哪里像?”从前的我和姐姐可是找不出一丝相像的地方。

  “神情,你和她的神色中都有一种矜高凛然的姿态。”他看着我勉强梳起的高髻说道,“我倒是很期待看到你们所谓的大宋的皇帝。”我眼光描摹着他的五官,他一怔,“你期待去见皇兄?”

  我把玩着垂下的一缕梳不上的头发,“我是想看看,堂而皇之的坐在皇椅上,看着一母同胞强干精明的弟弟对自己俯首叩拜而觉得理所应得,这样的人长了一副什么面孔。”

  他扣着车窗,手上青筋暴出,却不回头让我看他的脸,只听粗重的喘息被压抑的声音,“皇兄是长兄,理应得到皇位。”

  “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让赵普和真定的李家以你为奇货,私下走动,这样你可满意?”我想到那时的月皎,不由得想到这些。

  他呼吸平稳了些,“若有皇兄在,我决计没有登上帝位的心。”他蓦地转向我,“你我二人,平平安安的做晋王、晋王妃不是很好么?大哥富有行伍气息,杀伐决断,只要我们辅佐得当,大宋是决计不会倾颓,只有万年祥瑞。”

  “那个国家,能有万年祥瑞?”我轻轻垂下头,“想我南唐开国之时,莫不如是。可现在看来,别说万年,百年已是奢望。”

  他寂然无语,我亦低头看着身上的绞丝莲花,一团一团簇着粉粉嫩嫩的黄蕊,显着新年的大好气象,街上听着熙熙攘攘,这辆车却行的畅通无阻,一路通向了宫中。

  到了宫门,车子停了一下,车夫和宫门的守卫说了几句话,便接着行入了宫内。

  少顷,我们在一个清幽宁静的宫室外停下了。他向我伸手,我却扶着车辕,自己下了车,细细打量着这一处宫室,非但是想象中的豪华宏伟,反而多了几分优雅的风韵。

  “这是皇兄的寝宫,德贞宫。”他好似看出了我的疑问,“所有的都是月皎嫂子和高宸妃布置的。”

  “布置的这样风雅,不过后宫之事不是应有皇后掌管么?”我追着问了一句,他摊摊手,“这我怎会知道详情?月皎嫂子只是女官,才和我讲的这些。”

  月皎是女官,月皎嫂子?我抿嘴一笑,“你哥哥可真是一个风流天子。”

  他一边在前面引路,宫女内监看到他纷纷低头,一边低声向我解释着,“月皎和我们从小就相识,倘若不是考虑到新朝之中,后宫云波诡谲,月皎嫂子封一个昭仪是不成问题的。”

  “四妃之位留给功臣之女,把青梅封为昭仪也算是对得起了……只可惜,新朝不稳,就怕后宫起火,所以月皎只能做女官,时时盯着她们,对不对?”

  他眨眨眼,“大哥欠月皎嫂子很多,我尽量多帮衬帮衬她……”

  走完长长的回廊,跨入德贞宫正门、经过通报、行了大礼、我应声抬头,眼前一位目光尖利,脸色黧黑,身着正黄色衣衫的人正在上下打量着我,他五官和赵匡义相似,却都粗犷了一些,一看就是被风霜打磨过的,有种经年的苍老。

  他看着赵匡义,眼睛在我身上来回盘旋,“这位女子是?”

  赵匡义笑着看了看我,竟说出了和我昨日一模一样的话,我嘴角动了动,手指捏在了一起搓了搓。要把同样的话听第二遍真是一种折磨。

  御榻之上的赵匡胤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沉默良久,宫中的滴漏声清晰可闻,我忍不住抬起头,御榻之上的人眼神定定的看着我们,露出的不是祝福,而是有些残忍的杀机。

  我一惊,慌忙垂下眼帘,只听的赵匡胤开口,声音呕哑,“这位女子,真如你所说的是南唐村野之人?”

  赵匡义胸脯激烈起伏着,忽而猛打抬头,“皇兄是怎么知道的?”

  御榻上的人不慌不忙的起身,换了个舒服的位置,“怎么,我不该知道么?难道你三年前下扬州的时候,用的是自己的私印?”

  “原来三年前大哥就知道了……”他忘记了在宫中得用尊称,竟然说出了“大哥”二字,“那大哥打算如何处置我?”

  赵匡胤从御榻上一跃而起,慢慢踱到我们跟前,“匡义不是一直有才难以施展么?”他看向跪在他脚下的兄弟,血丝缭绕的眼中嫉恨之色隐隐可见,赵匡义这时低着头,并未看到那一抹嫉恨的神色,“我大宋十万大军攻后蜀,主将高怀德患病,匡义可愿代主帅一职,出兵攻打后蜀?”<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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