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霜天晓(下)

  “三年前的心境?”他开口打破沉默,在漆黑无声的夜里给外刺耳,“你现在还想不透三年前那次回扬州一定要从林间山路走么?”

  我不解的看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兀自咬了咬牙,“倘若我不曾去劫图,也不会遇见被你。”

  我理了理思绪,“你————不是姐姐派来的?”

  他隔着烛火看着我,摇了摇头,“你姐姐派去的人早已经一命呜呼了。”

  我不安的转过头,只觉得这兜兜转转,不过可笑两个字。娘费尽心思盗取的军机图,却让**失守,为赵匡胤做了嫁衣,那张图交到我手上之后,想盗取的人何其多,其中之一现在却口口声声的说要娶我。

  也许只有远处的家园,姐夫那双重瞳子温暖的召唤之下,我才能抹去这一切雕琢过后的痕迹?

  “当时我深受打击,我赵匡义也是满腹经纶,足智多谋,怎么带着一个小女孩回家还这样困难?”他想起当时路上发生的种种情形,声音沉重了许多。好像一只野兽对着它痊愈的伤口嚎叫。浑身都是一雪前耻的奋发。

  “你当时有很多次机会杀了我,怎么不下手?”我脱口而出,“杀了我再细细检查不是更好么?”

  他看着我的眼睛,嘴角一歪,“周二小姐真是刻薄无情,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接着解释着,“要是你身上没有,只是将那副图背在脑子里了,我怎么办?”

  果然,他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我若无其事的笑道,“你就不会回答说你看我玉雪可爱,下不了手?”

  他立即附和,“周二小姐当真让人心存怜惜,只是家国大业,怎能形同儿戏?”

  所以他一路一直在隐忍,甘愿为奴仆,虽然最后将军图没有拿到手,这精神也够可嘉的!“只可惜你少了一点运气。”我盈盈的笑了笑,“你若是不想这么多,当时一刀将我送到地府,在我身上胡乱翻翻,说不定收获更大。”

  他上下嘴唇错了错,面色如常,“难道周二小姐不为我当时一念之差而庆幸么?”

  “庆幸?”我细细品了品,“我真的不知道应不应该————是知道姐姐对自己下手值得庆幸呢,还是知道养育了自己十二年的母亲不是自己亲身母亲值得庆幸。或是刚刚知道自己亲生母亲是谁,可是还没有叫她一声娘她就驾鹤西去了……”

  我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是做戏还是心中真实所想了,手和脚麻麻的,坐着压抑了好久,血一下子涌了上来,直冲向四肢百骸,肆无忌惮的传达着震撼。

  他屏着呼吸,无声的靠坐在我身边,我锐利的看向他,想要蒙上一层柔软的纱,却还是不能,宋朝的晋王————送我回扬州的侍卫,他们之间除了相同的面庞,还有什么是相同的?

  他忽然笑了起来,“周二小姐恨得是自己的姐姐呢?是周朝呢?还是我呢?不过,我当时除了带周二小姐回扬州之外,什么也没有做啊?”

  “所以说,”他靠近我,两道眉毛好像要戳在我的脸上,“周二小姐追想的当时表面上的安乐,即使不是我,也会有人来破坏的。”

  “诡辩……”我无发驳倒他,甚至还有几分赞同他,却不能松了口。

  “是不是诡辩,你不是最清楚?”他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就连你爹爹和南唐的一干老臣都对政事不抱希望了,难道你还能希望南唐长治久安?扬州之战只是一个引子。至于你娘和你姐姐那里————难道女人的小心思你不明白?”

  “我娘……”我想起娘死的时候那句“箭上有桃花源”,心头疑惑萦绕着,挥之不去。

  “你娘战死,颇为英烈。”他叹道,“先是盗图,后世布阵,最后佯装成主帅,若南唐都是这样的男儿,我们大宋可谓夜不安眠了。不过,出了一个只会填词的李煜,万事大吉。”

  “不许说我姐夫!”我一怒之下,站起身来俯视他,连自己的伪装也忘记了。

  “怎么,周二小姐这样相信他么?”他的声音含着深深的愠怒,“相信到连倾颓之下的南唐也看不出?”

  他的眼神像捕捉猎物的猛兽,冷冷睥视,“你终究还是不愿忘了他是不是?”

  我哑口无言,连一句自圆其说的话也说不出口,心里构筑的蓝图被整页整页的撕碎,地基连根拔起,“你……还是向着他。”他静静的撂下一句话,眼睛盯着我,一丝波澜都没有。我甚至感到一瞬间的心虚。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詹事府很快热闹起来。秦若兰的汤药针石仍是林老负责。

  百来位南唐来的遣宋使梳洗一新,打扮停当,涌在大堂中等候差遣。

  我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林老将筷子拿起,用手遮住了上面的鎏金富贵图,心下便明了了他的意思。筷子去头,以为“快”。想必是他下的药马上见效了。于是静静的观察着众人的表现。

  不一会儿,一个青衣黑冠,模样堂堂的官员正对另一位穿着南唐官员拿腔拿调的说:“在汴京就是比南唐好啊!”只见他话还没有说完,两眼一闭,就昏厥了过去。当即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大家伸手去扶,我也“快步”走过,看着他好似旧病发作的样子,随着众人叹一声可惜。

  接着又有几个人叫嚷道胸口难受,浑身冷汗直出,然后就是胃肠失和,上吐下泻。

  大堂中场面乱乱哄哄,仿佛闹市,半点没有詹事府的严肃紧张。几个南唐来的郎中当即唤出小厮,取出了艾灸和针灸箱。施针,灸疗,用尽各种方法,却是毫不见效。

  轻一点的还能支撑,重一点的干脆躺在了地上,哼哼起来,举目所及,尽是病患,呻吟呕哑,不绝于耳,让人怀疑是不是到了医馆。

  我和林老对视一眼,林老慢慢的走到楼上,有缓步而行,手上拿着他的药箱,几个郎中看着他,哭丧的脸稍微有了模样,赶快把他迎来,一个接一个的诊治病患。<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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