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饮马窟(中)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带着黑色高冠银色大衣,披着白狐裘大氅的人。走到阿光跟前,随意一拜,“二爷近来可好?”说着抬头一看,“听着月皎娘子说二爷心情不是很好,要不要我们去金陵乐坊散散心?”

  宋朝的官员竟然轻浮至此!我稍稍抬起头,和他打了个照面,竟是长得异常周正俊美的男子,眼角含春,周身弥漫着一种风流态度。见我看着他,还刻意抬了抬眼角,眼睫向上一勾,神情妩媚至极。

  阿光呵呵一笑,“甚好。劳烦你了。”

  说着拿着竹簪,递给我,用眼睛示意我给他束发。

  好吧,束发,将你的头发揪光。我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成果和哭笑不得的他,心中一乐。

  他到像是不介意自己的头发什么样一般,穿上大衣就出了门,回头见我还坐在那里,开口叫道,“你怎么不走?”说着,拎起我将我带下了楼,边走边解释道,“这是我江湖上一位朋友,没见过乐坊,想是害羞了。”

  陶谷一副“我晓得了”的样子,在我耳边不停的说着金陵第一乐坊,“春风渡”的各位美人儿是怎样的妙法儿,“春风渡”里的琵琶是怎么样的悠扬动听,“春风渡”的舞蹈是怎样的惊鸿落雁。我控制不住脸的热度,觉得自己的耳朵真是多余的。

  好容易到了,阿光一把将我抓住,看似轻巧却极为用力的捏住我的手腕,将我拽上了楼。

  “怎么?周二小姐也有怕的时候吗?”走在长长台阶上的时候,他在我耳边悄悄的说道。热气弄得我耳下痒痒的。气极的我反用头将他一顶。他吃痛,低呼一声。

  “怎么了?”陶谷听到声音不对,立刻回头问。我一边揉着头,一边乖巧的答道,“没什么,是我不小心磕到了。”

  只是磕到了谁的下巴就不一定了。他无奈的揉着下巴,又凑了过来,“如此的两败俱伤,周二小姐也想的出来?”

  “这怎么能是两败俱伤?至少我有头发,你呢?”我看着我泛着青光的发丝说。

  他看着我的头发,“三年前,比这黄多了。你是要及笄了吧?”

  “及笄?”我默念着这个词,旋即幽幽说着,“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他挑了一个位置坐下,我接着说,“现在这样,有谁给我带钗子呢?”

  他将脸转向一边,看着鱼贯而入的舞姬,场面开始逐渐的弥漫出了胭脂味儿。舞姬们长袖善舞,楚腰纤纤,魅影妖娆中不时飘动着含情秋水,春情上腮可比桃红,鬓间神鸦堪称点墨。一曲终了,舞姬们旋到我们三人身边,笑嘻嘻的要赏赐。

  陶谷一伸手,一两成色上好的银子掏了出来,舞姬们一看,全都围在了他身边,他倒是得意洋洋的吟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我一看,悄悄退到了角落里。那些领完了赏,退在一旁,一位歌姬袅袅走来拿出琵琶,转轴拨弦,朱唇轻绽“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歌声缠绵,婉柔入骨,琵琶也颇有几分味道。

  陶谷一边陶醉的听着,一边拍着腿,“好词,好曲!”

  那歌姬嗔道,“好词好曲,怎么不说人家琵琶弹得好?”

  陶谷驳道:“此词乃是皇帝填的,曲么,是皇后做的。帝后双璧,焉有不好之理?”说着一扳那歌姬的下巴,细细端详了一阵,“小娘子就算不是上上之姿,也是中上之姿。琵琶么,弹得虽然不及皇后,也是不错的。”

  他发了狂,一手持着酒卮,一手扯着自己的发冠,笑嘻嘻的对着屋子里的一众歌姬舞姬说着,“在下平生所见女子,分为上中下三种。下者,高门朱户,深闺大院。毕其一生没什么见识。”众位妓女一阵欢呼,其中一位亲口给他喂了喂酒,鼓励着他接着说,“中者,就是你们,零落漂泊,殊颜绝色,胭脂风尘,别有韵味。”众位妓女一阵娇嗔,“奴家怎么是中者呢?”“官人这话可不对了!”陶谷摆摆手,“上者,小家小户的女子,倘若别有风骨,美若菡萏,丽若舜华。可谓女子之绝品!”

  阿光笑着看着陶谷,“你难道有了这样的女子相守不成?”

  陶谷摇摇头,“这样的女人若是相守,岂不是成了残荷败叶?若是一夜风流,那才叫美哉!”说罢周正的脸蛋笑到歪的没了边。

  红艳艳的绮罗,俗艳的脂粉,还有浪声浪气的调笑。“春风渡”中一派欢腾,那欢腾却不是我的。

  陶谷尽了兴,又一次打赏了众位妓女们,我们便走出了“春风渡”。

  “不习惯他?”阿光在陶谷走后忽然问道。

  我嗅着房间中依然浓郁的脂粉香,烦躁的将所有的窗子都打开,“我以为宋朝所有的官员都是阳春白雪,再不济也是阳阿薤露,没想到这位是个纯纯粹粹的下里巴人。”

  他笑得特别痛快,“在汴京,他不是这样的————”

  “莫非是南橘北枳么?”我挑眉问道,“那我南唐的人都到北方怎样?南唐就和宋易地而处么?宋也要向南唐朝贡么”

  他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说道,“你知道那首词曲是个什么来历吗?”

  我摇头,“我这三年都没有到过金陵,娘亲,”我停了一下,她毕竟抚养了我十二年,“娘亲也一直在金陵没有回来。”

  “你那个姐夫一登基就改名为李煜————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他以为自己可以照耀南唐万年,却只是在寝宫里照着他的皇后。要不然,那么都的淫词艳曲哪里来的?”他满意的看着我倒抽一口气,接着说,“你姐姐也是不简单,竟然将《霓裳羽衣舞》修得**不离十。看来,她除了朝政,连音乐方面也是独树一帜……”

  “够了!”我有些喘不上来气,眼前都是那双重瞳子的样子,忧气满盈的重瞳子怎么能看清我的喜怒哀乐?

  “够了?”他轻轻的说,像吹走了一片羽毛,“用不用我告诉你他有十几个妃子?用不用我告诉你他几乎不理朝政?国家命脉都在韩载熙和你姐姐手里?”<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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