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满江红(下)

  漫天的箭雨划过长空,密密斜织着,在空中咻咻作响,一时间分不清敌我,江上南唐战船好像灵活的鱼,有条不紊的围在周军的外围,将周军的几个方向守住,使得周军攻不破。

  可这样一来,南唐在人数上的劣势一览无余了啊!连我一个小孩子都能看出来,爹爹又怎么会不知?

  爹爹和苏姨并肩而立,在一艘稍大的船上,徐徐舞动五色旗,南唐战船跟着他的指挥,变动着阵型,苏姨和他的身边,竟然是一只箭也没有。

  爹爹,真的会武功?

  大江碧波万顷,两军呐喊如天,旌旗遮天,而他两人,处在他们的世界,静谧无声,旁若无人,有时偶尔相视,目光交错,迅而移开,心下了然,却是不语两相知。

  苏姨为什么不是我的娘亲————我竟然有了这个念头。

  大江之上的战役依然在继续,苏姨和爹爹以眼神沟通,我军的五万人相互配合,交错围守,加上扬州守军多半习惯水战,一时间占了上风,围得十五万周军突破不了这一阵式。

  忽见右上角黑烟滚滚,处在东南方向的战船阵脚越来越薄弱,不住的有人掉落在大江之上,下云吞一样,却是连声音都听不到,那一角很快被突破了。黑烟转成了红色的火焰,红色的火焰在战船上打了几个滚,带走了无数的将士的性命,越滚越大。火势由东南蔓延到了东北,有借着风,出向各处。

  爹爹的手立即要抬起来了,他拿出一支白色的旗子,刚要将那只旗一挥示意战船包围撤离周军外围,之间苏姨按住他的手,强令他不要动。

  爹爹一皱眉,却还是听从了苏姨的话。

  无声的缄默,烈火吞噬者我们扬州男儿的赤诚,最是无情。

  一阵清风吹来,本是东南风,这会儿不知怎么的竟转为了西北风!苏姨脸上露出意料之中的笑,看向爹爹,爹爹回望着她,流动的温情溢满了大江。

  这时候火已经不可抑制了,烈火直扑向周军,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从周军军船中传来,他们显然是没有料到风会忽然转向,最近距离的触着着一片灼热,他们来不及反应,水性也远逊于南唐军队,连最基本的取水于江扑火都忘了,甚至连弓箭都拿不稳了。反观我军,一鼓作气,手脚并用,将周军的战船射沉了十几条。

  周军开始乱起来,有一个声音喊着,“都是主帅的错————说什么放火放火,武夫一个!”

  “杀主帅!杀主帅!”

  “赵氏小儿,不值得我们心服口服!”

  我看着这一幕,不禁松了口气,扬州一战莫非是天助?一箭双雕也不过如此吧?只是赵匡胤学赤壁之战画虎不成反类犬,反倒是连累了身家性命。

  一片嘈杂之中,只听得一声长啸,使得大江的碧波,荡漾不已,我不由得抓紧了船舷,“动摇军心者,杀无赦!”

  那一声长啸未止,这一声又起,震得人脑中嗡嗡作响。好像是我的错觉,整个战场那一刻都静了一下,如同是被利斧劈开一般,“赵匡胤杀过来了!”周军为主帅的余威扬旗呐喊,这是大江之上只剩下寥寥几根写着“周”的战旗,南唐将士一阵哄笑,“丧家之犬,也敢言勇!”开始了另一场厮杀和围攻。

  爹爹和苏姨秘密的从那艘大船上绕过来,苏姨脸上挂着分外幸福的笑,她的手,和爹爹的十指交织,相互纠缠,互不分开。看见我,对我一笑。

  我刚想回她一个笑,一支粗粗的箭钉在了木窗之上,借着,接二连三的箭雨下在了船里。

  这里终究是战场……

  迅速躲在简陋床下的我借着一点木板的罅隙窥视着外界的情况,不时有“乒乒乓乓”的声音钉在木板上,我的背向前一躬,就能碰到凸起的箭头。心下一阵寒栗。

  外面,杀红了眼的残余周军像狼群一样企图突围出去,可是又怎么能敌得过水性极佳的南唐子弟呢?爹爹和苏姨的船停在我的旁边,离我只有一片木板的距离。他们好整以暇的等着周军的惨败,惨败之后是仓皇而逃还是尽数被大江吞没?满江被血染红,枯骨忠佞,不过瞬间吞没。

  苏姨话中含着笑意,遮不住的对爹爹说,“你可想好了?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

  爹爹低着头,看不到是什么表情,因离得近,他的话却被我听的清清楚楚,“我想好了,我周宗着辈子没有负过谁,唯有对你……”接着又说,“等打退了周军,我们就成亲。管他什么恩怨道义,等到阴曹地府在想恩师赔罪吧。”

  “什么成亲,说着真让人笑话————”苏姨轻轻打了爹爹一拳,“我们女儿都十二岁了。”

  爹爹呵呵一笑,“苏梦寒苏女侠也怕人笑?那当年是谁说的怀了我的孩子,硬要我娶她的?”

  苏姨脸一冷,“说的让人心都冷了,我为你生了阿檀,还等了你十二年,去国叛师,你却就是不娶我!”

  爹爹满怀歉疚的说,“开始,我以为你已经驾鹤西去,后来,才知道你还在,我又想起师傅的话,痛下心来。你可知道这十二年我是怎么过的?我辞退朝政也是为了不想后悔……”

  苏姨一笑,“没事,结果好就好。”

  爹爹牵着她的手,“你知道这风会转向?”

  苏姨点了点头,却疑道,“但是谁放的火?赵匡胤不会蠢到放火的————陆军水战最忌遇火。”

  爹爹见她眉头紧皱,“说不定是天助南唐。周军不成气候了,我们且回吧。”

  我刚想从床板之中钻出去,却被箭头勾住了衣服,动也不能动。

  “铮铮铮铮————”鉄箭忽出,近弩连发,听着生生惊心。“梦寒!”爹爹叫着。“不要慌。”苏姨镇定自若,“这些箭和弩都是周军放得,他们膂力不够,伤不到我。你护好自己就好了。

  “我若为将你拉入战局……”爹爹懊悔不已。苏姨拿下折扇,打下几支箭,“废话少说,别忘了娶我!”

  说着把折扇向着爹爹手里一塞,“呆子,拿着,你那三脚猫武功就要这个!”

  爹爹忙不迭的接过,说时迟那时快,打下几个弩头,叮叮当当的摔在地上,好容易可以喘一口气了,几只连环长箭破空而过,直取爹爹胸口————

  苏姨纤指一夹,一支箭落在她手上,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胸口,爹爹也莫名的看向那里,白色的月华苏锦已然被温热的红色的血哩哩啦啦的绣上了一朵鲜红的牡丹。

  “梦寒!”爹爹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大叫一声,却被苏姨瞬间捂上了嘴,苏姨拼着一口气叫道,“主帅!”

  那些牛毛一样的箭雨不下了,是逃走了还是一见射杀主帅成功了,趁机而逃?

  我顾不得箭头勾着衣裳,挣命的钻出来,连滚带爬,左顾右看的蹭到爹爹面前,“爹爹,苏姨!”

  之间那一箭竟然穿透了苏姨的胸口,苏姨面色皎洁,苍白的宛如明月,“是阿檀?”拼着命想对我一笑,却终是力不从心。

  苏姨的手变得很凉,“真了不起,惊人的膂力,箭上还加了桃花源,你说我会不会梦见和你爹拜堂?还有阿檀长大,阿檀拜堂……”

  “桃花源?”

  “我们的毒我当然明白……”她的手逐渐的松开,“阿檀,你以后要好好和你娘亲相处,还有你爹爹,虽然又笨又无趣,不过他蛮可怜,多陪陪他……”她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一种腐朽的无力感传来。

  我的脸上怎么会有水滴?那些接连不断的水是从哪里来的?

  看着我哭,她慢慢的摇摇手,“苏姨最不喜欢阿檀哭了,阿檀笑的多好看,阳光一样。阿檀是苏姨的宝贝,谁也抢不走……”

  我重重点点头,爹爹卧起她的另一只手,趴在她的耳边喃喃细语,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可是苏姨的眼睛在笑。

  过了一会儿,她手上最后一丝温度也传给了我和爹爹,整个身体没有一丝温度了。

  南唐子弟战鼓惊天,兴奋的大呼,“南唐得胜!扬州得保!”口号盘桓在大江之上,和着满江的红色还有冰凉刺骨的死人的温度,这样的埋入了史书的朱笔之中,只有几个字,冰冷苍白,掩卷的才子根本不会想到发生了什么。<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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