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年生

  从运河桥到省建行,然后徒步到桥西口腔医院,需要过一个十字路口。这个路口显然占据着重要交通地位,往来的人车就像美国开源式的离婚率,喷入泉涌。我在东南角,医院在西北角,近在咫尺却没有捷径可穿。我站定在路旁的花坛埂上,手抄着兜,耳朵里塞着耳机——《你在看孤独的风景》已经连续听了两天,不是单曲循环,是手机里仅有这么一首歌曲。车流如青虫,一段一段的向前躬行。刚好一辆干净的大巴停住在我面前,从车身暗黑的玻璃上,我看到了自己。那样子,吓了我自己一跳,面容俊朗却无所欲求,神若无情却不胜描写。我看着他,他看清我,走过这个十字路口,大概就算形同陌路了吧,各自安好。不一会,车子又滚动起来,但还是很慢,像是人在犹豫。终于绿灯跳转成红灯,对面的阿姨叔叔将电动车把旋到底,朝我这边冲过来,那情景就好像在说:谁最后谁孙子。我迈开步子,同身边一众朝对面过去,有力又有礼。单肩包在我的右边腰侧被甩得凄迷。两边人马对立,这让我感觉就像两军交兵。停在两侧的车就像将领们观摩这场人肉搏战,我提心吊胆,过关斩将,杀出一条飘满玫瑰花瓣的古道……

  过来后,我熟悉的从西门进去口腔医院,直抵三楼。走廊不宽,但很干净也很安静,一种严谨的治学气氛弥漫整座医院。在等候厅,三五人散落在靛蓝的塑料胶椅上,大多低垂着头,调戏着手中的旗舰机,也有人抬着头望向电视墙,两目空洞。电视并没有开机。

  我敲门进入,和z医生打过招呼。z热情如往,询问起我病愈的状况,我一五一十的回复。简单的作了一下材料的分析,z医生将我交托给一楼的某科的m医生。m上楼和z通了情况,然后喊上我:走吧,跟我下楼。从三楼到二楼的间距并不算长,在这短时间里,我却想了一个比较长的问题:m医生好像比z医生还要年轻?!不是吗,人们都会有这种假定的认同——带眼镜的要比不带眼镜的斯文,有胡子的比没有胡子的更内涵,越老的越望重,所以此理适应医生。带眼镜有胡子年龄稍长的z医生更得我信任。so,此时,我有些失衡。

  到了一楼某科室,m吩咐我躺下,一样的手术台,一样的灯光,一样的窗一样的窗景。m告诉我:一会给你开个创,目的就是观察下它隐藏的深不深。

  稍整片刻,手术按部就班,我并没有觉得多痛。m医生一个人不能断拿,于是又喊下z医生,他们好几个围着我。

  开过创口,我咬着药棉团,左手托着半张脸,m递给我一张申请单:出门右拐,走到尽头,你去放射科拍个小片子吧,放射科知道吧?我应声出门,沿着走廊。放射科有两个门,左右各一个。左边的门透过玻璃看到的是一台xx仪器,名字我并不知悉,但挺高端。第一次拍定位片时,我上去过,医生让我咬着某东西,然后机器围着我旋转拍了一周,期间,机器里还放着音乐——就是那种机器特有的叮咚声音,紧张局促感一下子就散了许多。右边的门里边就是医生的工作台,桌上有一台电脑,还有一些其他的医疗器具,很简单却很贵。来到门外,我看见门里边一位女医生正忙,有人——旁边站着一小女孩,双手抱臂,盯着显示屏,目不转睛。女医生手指屏幕,时而看向小女孩,好像给她说明着什么,就像第一次我那样。我敲了下门,医生闻声启头示意我进去,我就近随手开了右边的门,门把手旋不动,是锁着的,明显这扇门不常开。我寻了左门又穿了进去来到医生那间,我托着脸的左手。女医生并没有停下的意思,我耷拉的右手里攥着单据,靠在门旁。女孩大概只有十三四岁,下身着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上面有好看的印花图案。上身是一件素色的t恤,头发不长也不短,刚到两肩,发梢裁的平整,好比韭芹,垂落自然,却是青春生机。女医生问到:哪年出生的?01年生,女孩回答,一脸的平静。此声轻微,却在这一间房里,回荡无穷,震耳发聩。又如根针落地,敲在心底,我被深深刺激到……

  回溯到初中,那会我15岁,某一天,我发觉口中的某颗牙齿总不舒服,但不知道是什么,它没有疼痛,也没有出血,就是感到要出什么毛病了,这大概就是十指连心,牙入骨髓的灵犀吧。终于某一天,我焦躁的跑回家,那天晚上,我盘在母亲的床上,一手拿着半片残破的镜子,母亲拿着手电筒,手电筒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像我的心情,我急躁的咧着嘴,指着:这儿!这儿!这儿!你看,这儿起了个包!母亲借着慌张的灯光:哦,就是,多大一个。母亲心疼的追问:疼不疼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只能答上不疼,从什么开始的我也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很久以前觉得那儿不舒服。母亲把父亲也喊了过来,父亲看了一下,哦,有炎症,吃点消炎药就行,那句话说的像一位久经战场的医生,坚硬却置地无声。母亲着急:嗯?你知道!?可眼下谁都没有时间带我去看医,最后结论,等我放假了,带我去城里看看。至于什么时候放假,什么时候去,由谁带我去,这一切都未卜待定。可现在靠在医院里门旁,我怎么也回想不起那年暑假,最后谁带我去看了病,谁带我去了呢。记忆就像久淋霏雨的铁门,锈蚀的黄从上往下流淌,一片荒凉,就像斑驳的青墙剥落的土,残剩的涂鸦,模糊不清。决裂的砖缝,铺满一墙,就是这样,只是这样……而今,我21。那时的遗患,也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模糊而渐渐看不见,相反,它变得更加不堪,清晰得让现在的我不忍再看。从发现的那晚,它也好像不再悄悄的发展,而是在决定等待放假的路上它便开始动摇,循日渐恶。我也由最初的焦急期盼到后来的麻木习惯。到了初三毕业,我已经带着那颗动摇的牙漂泊了两年。那个时候,我恨自己为什么不快快长大,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带自己去看病了。可我不能,我也无能为力,所以我怨恨自己。后来,母亲偶尔问起我那颗生了病的牙,我就咬咬牙齿,缄默不言,最多是回答:就那样吧,也没关系。父亲倒是按奈不住了:不行,拿着钳子直接捯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男子汉大丈夫的。话很直接。在父亲的眼里,我总是缺少一种男孩子该有的气概的,比如吃虾,每次吃虾我都会选择费了半天劲把虾皮去后,然后放进嘴里,可父亲都是皮肉兼吞,父亲也讨厌我照镜子,厌烦我往头发上喷洒东西,洗脸后涂脸上的香香,衣服装着太学生,说话声音有气无力,放假不出家门,和街坊邻居都不会说个话,正负数那时候怎么也转不过来,父亲痛批我……其实,父亲脾气温和,虽然年轻的时候,自己也曾那样。但父亲就是不喜欢我那个样子。事实如此,我确有这些不讨人喜欢的一面,甚至还有,但我从没有想过要改变,因为那就是我完整里不完整的一部分,加起来这才是完整的我。一段时间里,回到家,我就捣鼓洗衣服,把父亲的母亲的姐姐的,所有该洗的都洗了,有时候一洗就是一上午,如果吃饭的时候还没洗完,我绝不会停下,因为心里总觉得不干净,母亲每次都喊:孩儿,吃饭了,吃过再洗。我大概是有病了,他们嘴里的强迫症或洁癖,谁知道呢,我觉得过得好不就ok了。时间久了,我对自己就像对那颗摇摇欲坠的牙一样,任其摇摇欲坠。我也变得吃虾不剥皮,对于头发问题,就顺其自然,但还不算不修边幅吧。那个时候没手机,我很喜欢拍照,有了手机后,也不怎么拍照了,不是不喜欢了,是对于拍照又多一些不可多传的理解,至于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大概是不再年轻了吧。

  21岁跟15岁不是差6年光景之久,是昨天跟今天的距离,昨天回不去,今天也不再是昨天,哪怕一天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样。所以,我感觉到自己就像是15岁的起跑线,21岁才打响了起跑的那枪,昨天里没有时间陪我来的人,今天有时间却也没有了心陪我,因为他们认为我长大了,我也认为自己该长大了。飘散在时间的遗憾,我不怪谁,我只遗憾自己仍飘在那时间里。遗憾15岁的自己为什么没有13岁的此刻面前的女孩这般勇敢,她也是一个人,也是那么小。难道她的家人也没有时间吗,但女孩的选择不同于我,她很坚强,未来她会为自己的**感到骄傲,哪怕此刻她也笑不出来。

  你是拍过了没有?女医生问我。哦,没呢,我伸过去右手将单据递给医生,她大概的看看,在上面划了几笔,然后引导我进入里边房间,让我咬着什么,然后叮嘱我,别动。很好,别动。短暂过后,女医生喊我出来,并告诉我,照片已经发过了,直接回到刚来的科室就行。我应声答谢。离开。

  手术中,他们好多个围着我,然后打开灯,我被晃的什么也看不清,他们拿着好多叫不出名的器具,掰开我的双颚,我能感到在我的某颗牙齿的周围一共扎上了四针,然后我半张脸没了感觉,接着有东西好像撕开了我的肉,我打了一个颤栗,他们全围了上来,这一幕令我安慰又恶心。我睁开了眼,左手臂散在额头上,我扭了脸,看到旁边手术台躺着的一个与我年龄大小相仿的女生,正咯咯的笑呢。她不疼?来!医生叮咣有一会,说还有两针就缝好了,又过了好一会,医生告诉我好了,你坐起来吧。一共三针。三针?我怎么感觉过去了一个世纪,旁边女生的笑都变得沧桑。怎么就三针!我暗暗发誓,从今天开始,谁也别再动我的牙齿,别想。……五分钟后我答应了医生一周后过来拆线……这天,路上有点白,我低着头走,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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