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托孤寄命,老臣遗表
酉时,日斜,程家灵堂! 赞礼官高喊: “起乐!” 唢呐铜锣齐鸣,哀乐响起。 赞礼官又喊: “来客祭拜,跪!” 沐君白站在灵柩前,呆呆的看着靈位。 “先夫、程国公、正治上卿、驸马都尉、吏部尚书、讳、义节君 灵柩 阳人、妻、永川国大长公主、木氏、苍泠 孝男、程、砥吾、砥身、砥心、立” 赞礼官再喊: “一叩首!” 沐君白定定的看着棺木,无动于衷。 灵堂上一众人都疑惑的看着沐君白。 赞礼官又一次高喊: “一叩首!” 沐君白还是没有动。 程家一众孝子具怒视沐君白。 赞礼官慌忙的跑到沐君白身边,小声说道: “贵人!先死者为大,晚辈、平辈都需跪拜叩首!” 沐君白听完之后缓缓闭目,两行清泪流下! “不是我不想跪!而是我不能跪!程国公也不允许我跪!” 赞礼官闻言惊愕,不知如何是好,看向程家一众孝子。 程砥吾身边一孝子义愤填膺,几人正要起身,被一声音阻止。 “他不用跪,进香即可!” 程家灵堂西侧,坐在锦墩上的妇人开口为沐君白解围。 “母亲?”程砥吾疑惑更深。 妇人缓缓摇头。 另一个赞礼官连忙拿过三支香递给沐君白。 沐君白在蜡烛上点燃。 赞礼官高呼: “一拜!” 沐君白持香一鞠躬。 叮~ 旁边有司乐敲击铜磬。 赞礼官又呼: “再拜!” 沐君白再鞠躬。 叮~ 赞礼官再呼: “三拜!” …… “还拜!” …… “礼成!” 沐君白四拜之后,近身上前,手抚着棺盖,眼泪止不住的流淌。 灵堂上一众人等,惊骇莫名。 一个赞礼官准备上前阻拦,被妇人挥手斥退。 良久,妇人起身轻抚沐君白脊背,安抚着他。 沐君白泪眼朦胧的看着妇人。 “姑…母!我…想给姑丈磕头,但我怕…我怕姑丈不高兴!呜呜呜…” 沐君白悲痛到不能自已! “好孩子!莫哭了,莫哭了!”木苍泠轻声安慰沐君白。 “小时候我称呼姑丈为姑父,姑丈总是不高兴,说是人君不能唤臣子为父,此乃纲常……可是姑丈对我恩重如山,与我名为君臣,其情犹如父子…若无姑丈…我恐怕早已死在乱军从中了…” 沐苍泠缓缓摇头,轻拍沐君白肩膀,示意沐君白不要再说了。 “姑母…” “人多眼杂、勿复多言!” 沐君白无奈退出灵堂,临走时沐君白看着姑母,再次躬身致意,然后被礼宾引导至偏厅休息。 到了偏厅之后,华元旉跟了进来。 沐君白悲痛莫名,泪流不止。 华元旉欲言又止,几次想要安慰,不知如何开口。 半晌,华元旉看着悲痛的沐君白,开口劝慰道: “少君!节哀!程国公在天有靈,少君还需振奋精神,不可使其失望!” “嗯!”沐君白缓缓点头。 …… 两人枯坐至入夜。 有下人前来敲门。 “贵人!老夫人请您移步灵堂!” “嗯?好,我知道了,这就来!” 沐君白起身跟着下人向灵堂走去,华元旉跟在后面 “夫人!客人到了!” “你们下去吧!” 下人通报后,木苍泠挥手屏退下人,然后对着一众孝子孝媳说道: “砥吾、砥身、砥心留下!其他人都先各自回房吧!” “娘?” “夫人?” “伯母?” 众人都有些讶异。 “下去吧!”木苍泠坚持。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无奈起身,离开灵堂。 出门时都好奇的看着沐君白。 灵堂空荡,木苍泠对着沐君白招手。 “天清!来!” 沐君白进堂,站在姑母面前,泪水再次涌出。 “姑母!我…呜呜!” 木苍泠看着眼前的侄子,心疼不已,轻抚着沐君白脸颊。 “好孩子,苦了你了!苦了你了!” 程家三兄弟看见眼前一幕惊骇不已。 “大哥!他是…?”老三程砥心震惊的看着大哥程砥吾。 “我…也不知!”程砥吾从下午开始就隐隐不安,六神无主,此时也不知作何回答。 “他怎么来了?他怎么能来?他怎么敢来?”程砥心再次问道,有些惊叹、还有一丝兴奋。 “闭嘴!慎言!”老二程砥身低声呵斥道。 那边沐君白在姑妈的安慰下,终于止住眼泪。 木苍泠转身对着儿子们说道: “你们父亲有遗表,本来他是要你们三个去契家庄上表陈情!既然天清现在来了,那就在灵堂上当着你们父亲的面陈情吧! 砥吾你过来,砥身、砥心你俩守住大门,任何人不得靠近!” 三兄弟闻言相互对视一番,老大程砥吾起身走向母堂,老二老三起身守住大门。 沐君白看了眼华元旉,华元旉点头,转身向灵堂帷幔后走去,开始警戒! 沐苍泠起身从灵柩下面拿出一份奏折,递给程砥吾。 “母亲?这是?”程砥吾疑问。 “这是你父亲的遗表,你是长子,代你父亲念吧!”木苍泠缓缓说道。 “啊?…是!” 程砥吾先是惊讶,然后连忙接过打开,稍稍端详片刻,颤抖着缓缓开口: “臣,程义节!抱疾弥留,临终拜上,不返之辞! 臣闻‘生必尽忠、死必进言’乃臣节之常守! 先王知遇之恩,臣夙夜不敢或忘! 先王奉天靖难、清君之侧,大业将成!中道遭戕于崇丘,受厄崩殂于蜃泽! 先王知臣谨慎,故临厄寄臣以大事! 臣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十六年矣! 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有负先王之期! 然臣庶竭驽钝,无能攘除奸凶、拨乱反正、兴复永川,臣躬罪重! 伏惟殿下,龙章凤质,聪明神武,灼见事几,大业可期,臣切切之,喜不自胜! 臣观方今大恒,天下板荡,汹涌甚急! 三十六州,州州有贼,七十二路,路路有匪! 东有雨夷伺机、西有海酋佯伏、南有胥贼寻衅、北有蛮族将出! 更兼荒胡欲掠、天下饥民四起! 大恒倾覆之祸,旦在须臾!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奸佞窃位、妖后柄政,彼辈丑类、至愚至陋,何能有知? 君处江湖之远,亦需心忧天下,存仁心于寰宇! 棣系无宗亲,内外弃之,神器将悬、黎民待哺。 君起则天下大安,君息则大恒倾覆! …… 圣人曰‘不事仇雠’!臣以为然。 先王亲子三人,义子一十七人,唯君在矣,天未绝栐,必将有主。 主栐祀者,非君而谁? 君为国主,国亡安能不复? 君为人子,父仇安敢不报? 国仇家恨,今君已成,安能惜身而少避? 当誓复崇丘之仇,参与之贼,虽微必戮! 请就诛殛奸佞以谢天下!以纾先王不共戴天之愤! …… 回狂澜于既倒,支大厦于将倾,拨乱反正岂难为哉? 有扈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盖追先王之殊遇,欲报之于少君也。 诚宜开拓进取,以光先王遗志! 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白龙鱼服、退隐自安,此塞忠臣之路也。 君按永国之故,有靖难十营、奉天豪杰、因民之欲、为民请命,天下孰敢不听? 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君王相率而朝栐矣! 虽,兵者国家之大事! 然,扶危天下之大功! 君持之以坚,下应之和同,如是而扶危之功立矣。 余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弗行,反受其殃’,愿君孰图之。 …… 臣不敢讳言,先王偏用正道,以致遭厄! 君为龙雏凤种、有龙章凤质,当守正用奇、正奇相济,则大事成矣! 天下之事,不可操切!先审其势、次察其情、复观其衅,则敌人之虚实君既详之矣! 伏望殿下调和六气、会聚百祥、上承天心、下徇人望! 明慎刑赏而使之必当,精审号令而期於必行。 制治於未乱,纳民于大中,拨乱反正,以慰黎庶! …… 臣本永隆一庸吏,蒙上王外父不弃,诏为驸马,得尚公主! 又蒙先王恩遇,诏为王使,入京代议,官至吏部,得爵国公,位极人臣。 然国亡君厄而不能救,为人臣者死有余罪!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冥冥幽壤,倐为长往之期;穆穆清光,永绝再瞻之望。 言逐涕零,命随疏殒!余无任惶惧,战惕之至! 臣程义节,临终再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