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海面上如同落日般的烈焰在熊熊燃烧，巨大的海浪翻涌着淹没了这个海滨城市，无数人在惊慌失措地尖叫和逃跑，但却徒劳地被自然无情地吞没。而我就站在这个城市的最高处，在顶楼飒飒作响的烈风里，放肆地边哭边笑。
这当然只是一个梦。因为实际上的那一天，没有烈焰，没有海浪，没有任何民众伤亡，只有深沉得仿佛可以吞噬所有声音和颜色的黑洞，安静地坠入了海湾，最后只留下浅显的几抹白色的浪花轻拍在海岸上。
没有人知道，神明在这一刻坠落了。除了脱力跪坐在海边，面无表情的我。
* * *
森川檀睁开了眼，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又梦到前一阵子的事了，是葬礼后遗症么？所以才会不断梦到好友死去的那一幕。他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才眯了10来分钟，虽说以自己的警惕心，会在电车上睡着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但是在剧情已经结束，反派BOSS都去蹲局子的情况下，稍微松懈一点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的，剧情。
森川檀看了看手机里众多APP中一个涂写着“I”图标的软件：这是一个十年前的某一天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他手机里的APP，其功能大概可以简单概括为“追番”——虽然里面连载并完结的目前就只有一部漫画——但是追番的讨论区做得非常不错，点赞收藏打赏一条龙服务，还经常有热火朝天的剧情分析和各种真情实意的小作文出现。
但是不管他怎么查，这些ID后面的IP都是不存在，甚至他匿名请了鼎鼎有名的黑客花袋去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由于职业的特殊性，森川檀也不是没有想过会不会是公司内部人员搞的文艺创作，比如曾经广为流传、大受好评的“这周也不肯服输的中也君”一类的，但是故事剧情都能涉及到人物的心理活动甚至是一些不为人知的公司秘辛——比如公司先代之死——这恐怕不能用简单的文艺创作来一笔带过了。
他也曾怀疑过这个APP是不是什么新奇的异能力之类的，但是除了他，谁都看不到这个APP和APP里面的漫画以及论坛，就连他口述的剧情内容在别人耳中听起来也会变成没有中心的闲聊，更重要的是就算让他那个可以消除一切异能力的幼驯染拿着手机，这个APP里的漫画连载还有追番论坛也依然存在。
所以在连番试探之后，尽管森川檀不想承认、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所处的世界是一本主题是“都市异能”的漫画，而他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
那漫画的主角是谁？中二时的他也曾经好奇过这个问题，而且有一个非常怀疑的对象：毕竟漫画的开头就是在公司先代目的血腥统治下的港口城市的一隅，自己的养父从河里捞起了后来成为自己的幼驯染的黑发少年。
所以幼驯染会是主角么？整个少年时代，森川檀一直在偷偷观察着这个每天都喊着“无聊”和“入水”的幼驯染，看着他不断作死却从来没有成功过。这就是“绝对不死”的“主角光环”么？森川檀单纯地想着，并且期待着幼驯染作为“漫画主角”能给自己的人生带来浓墨重彩的故事——果然，幼驯染14岁参与公司的权力更迭，15岁大战超越者，16岁在龙头战争中一举成名，18岁成为公司BOSS，从这时开始，整个港口城市再次归于公司的统治之下。
森川檀终于无比确认幼驯染就是这本漫画的主角，至于普普通普通的他，只能充当给幼驯染摇旗呐喊的NPC的他，如果幼驯染是主角的话，他做一个专门给主角拎包的小弟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主角应该是不会死的？22岁那年，当幼驯染的血溅满了森川檀一身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或许幼驯染和他一样，只是整个宏大漫画剧情的一个NPPC，可以死。他也意识到他不光猜错了漫画主角，甚至连所谓的“漫画主线”都猜错了。
* * *
作为一个漫画角色，在漫画的状态已经从“连载”标记成了“完结”的情况下，应该可以理解成剧情已经全部结束了才对，蹲局子的反派BOSS应该不至于越狱，除非作者突然想要画番外篇。森川檀这么想着，在漫画的最后一页停留了很久，还是习惯性地点进了漫画的讨论区。
# 哭死我了，我不管我不管，双死就是HE，JMS我先哭为敬！
# 有一说一，感觉局子关不住那个我们都无法准确说出姓名的男人。
# 我不信，我就要大声说出那个名字：菲奥多尔什么来着？（我翻一下漫画先）
# 费奥多尔·米哈易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LS你第一个字就打错了。
# LS你复制粘贴的，IC出这个新功能了？
# 我单知道Mafia耗BOSS，我是真没想到这么耗BOSS，我们算算这几年耗了几个了？
#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十年了，刚上任的这是第五个了嘻嘻。
# LS疯了，拖出去。
# 明明是ZW杀疯了。
# 我们来统计都是怎么死的，可能还会疯得更快。
# ZW心狠啊，说递盒饭就递盒饭，一点苗头都没得，死得干干净净。
# ZW没有心
# ZW没有心
# ZW没有心
看着讨论区一连串控诉作者没有心的发言，森川檀心头一紧。6年前养父意外身亡，2年前幼驯染跳楼自杀，他一个接一个地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人。尽管他一直都在努力说服自己死亡只是所谓漫画剧情的一部分，可是每一次都失败了。他以为自己逃离漫画舞台中心的城市就能逃离一切，可是前阵子亲眼目睹好友死亡的那一幕让他彻底崩溃了。
好友的死是他危危欲坠的心理状态所压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切都是漫画剧情么？这一切都有意义么？
好友慨然赴死的时候，他再次想说出一切，可是只能说出听起来是诸如“帕图斯很好喝”这一类没有含义的话。
“那就等我回来，我们再开一瓶帕图斯！”记忆里，好友这么说道，然后按了按帽檐，转身离开，西装外套的衣摆随着他转身的动作翻出了一朵黑色的浪花。
然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都只是漫画罢了，生也好，死也好，都没有任何意义。
* * *
森川檀正想退出并删除APP，突然发现后台有私信，给他留言的是一个叫做“漆黑之翼”的网友，中二，当然漫画都连载完了，现在肯定也不止中二了——没错，在APP里森川檀甚至也能注册账号发言聊天，而且APP里的时间流逝还不一样。14岁时认识的中二朋友，在自己已经变成疲惫社畜的现在，还能保持一如既往的中二之感，恐怕在他的维度里，时间还没过去多久。
【火宅】：什么事？
【漆黑之翼】：安利你一个新漫画！！！超精彩！！！我永远的敌人Dark Reunion在里面镜头极多，我强烈怀疑这是我其他伙伴画的漫画，就是为了避开敌人的耳目，以这种方式召集所有的伙伴！
【火宅】：你还在看漫画？暑假作业都做完了？
【漆黑之翼】：升学考试之后没有作业呀，我记得我们同龄的啊？你总不会挂了升学考在复读？
森川檀瞬间无语，漫画剧情中过了十年，他都已经是24岁的资深社畜了，没想到对方还只是个高一的小朋友，哦，不，高一还没开学呢。
【漆黑之翼】：这个新番太精彩了，我怀疑里面的主角团也拥有Force，才能跟Dark Reunion战个高下！不对，正义必胜！最终结局一定是我们Black Beat赢，Dark Reunion一败涂地！
【火宅】：啊，那你大概说说剧情呗。
【漆黑之翼】：来来来，吃我安利！
森川檀熟练地哄着“漆黑之翼”，然后看到对方立刻巴拉巴拉打了一大堆字，他随意瞥了两眼，大概看到了什么“小学生”“侦探”一类的关键字，没等他细看，耳边已经响起了报站声：“东都杯户站到站了，请在本站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下车。”
杯户站？东京什么时候多了这个站点？森川檀看了看手表，按照电车的时刻表，这个时候也该到东京丰岛附近了才是。森川檀起身走到电车车厢里贴着的路线图边上，看着地图上印象里的东京变成了东都之后，立刻感到了不太对劲。
正好这个时候电车也靠站停车了，森川檀快步走下电车，看着视线里大不一样的站台，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立刻拿出手机，熟练地按下了一连串数字。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您核对后再拨。Sorry, the number you dailed……”
森川檀沉默地按下挂断键。
是的，剧情结束了，所以他这个NPC也可以不用再辛苦地打工了是？所以他不光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人，就连可以凭吊和祭奠那些逝去的人的地方也失去了是？
他突然很想笑，但是讽刺地是他现在笑不出来。就像在好友赴死的海边，他面无表情，只觉得一切都是虚幻的，所以幼驯染眼中的世界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他是不是也知道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呢？所以在最后从顶楼一跃而下的时候才会那么义无反顾。
谁，来帮我从这个虚幻的世界里苏醒过来。
森川檀握紧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