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馒头硬得像是石头。梓君掂着这块唯一可用于果腹的食物，觉着用它来砸人还是挺称手的，就是没有一丝一毫吞下它的念头。
肚子里又是咕叽一声。她叹了口气，摊开四肢在稻草堆上躺平。
月光兜头洒在她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幽暗。她咬住馒头，抬起手臂来。指节纤细修长，因为逆光，在她眼中投下的手掌像极了剪影，每一根线条和轮廓都清晰凛冽。她轻轻眯起眼，睫毛上，瞳子中，一片银辉跃动。
然而，很快又撇下了嘴角。
她从未感到过这样的沮丧，比听到要嫁去元家时，更加令她不安。
“小君，”她开口唤道，“喜欢元昭，不好么？”
“……梓君姐姐，我不想再回答这个问题了。”心口里，小君的声音带着不耐。
“你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而已。你心里对元昭，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超越‘兄妹’范畴的喜欢？”
小君默不做声。
梓君自嘲似的笑了笑：“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在那个世界的夫君，虽说我不喜欢他，却也真的无法讨厌他。或许是知道自己必定会做他的妻子，这算不算一种自我暗示呢？”
她从年幼时就已经知道，作为王氏家族企业的接班人，她的名字只叫做“大小姐”，而非“梓君”或“阮儿”。那些听起来可爱一些的名字，总是会被爷爷和父亲当做不正经的称呼，并且从此在家族里禁用。
所以元昭唤她名字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察觉到胸口里的细微颤抖，以及陌生。
“我的身上所存在的商业价值，只是因为我的名字。”她轻笑一声，“这一点，咱们俩还是蛮像的。”
真的像么？其实一点也不。
她越发地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无辜兼无奈……比起小君的情感生活，她简直太贫乏了。
不是没有喜欢过的男生，只是他们看她的眼神，都是打量商品的眼神。她对这些男人敬而远之，后来她就发现，她的身边再也没有“好”男人了。
直到她被迫在民政局写下自己的名字，贴上一张合成照片。
“元昭”于她而言，是个新奇而又令人畏惧的存在。不论是那个世界或是这个世界，都是如此。
“如果明天就可以回去，”梓君抬眼望着窗外的夜空，“我还是好好做他的妻子吧。”
“……哦？做谁的妻子？”
这一把嗓音的介入，叫梓君吓了一跳。她翻身坐起，不顾脑袋上是不是还挂着稻草，双眼直直盯着牢室外的那条深色人影。月光所及之处仅到他的膝盖以下，照出他深紫色的云锦万福纹衣摆。
显然来人并不止这一个，略微往后几步，是一双针脚细密的玄色靴尖。
“说啊，方才不还说得那么开心么？”元昭慢腾腾靠近一步，梓君总算是看清了他的脸——脸色难看得可以挤出水来。她没来由地心虚：“我、我哪有说什么？”
“你不是在说要好好做‘他’的妻子么？”他的嗓音似乎是带笑的，“本宫的耳朵似乎还能听清的……”
原来她一不小心就说出口了。梓君眨眨眼，以示无辜。
元昭隔着铁条看她，她的头发上粘着两根稻草。若非有牢门挡着，他还真是想走过去，伸手替她摘掉那两根碍眼的玩意。她眨眼的小动作，他是近些时日才开始熟悉的，并且……对于他而言，非常有效。
他叹了口气：“见了本宫，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元晖立在太子的身后，脸庞隐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
方才在宫门前那样严肃的兄长，他的确不曾见到过……转眼来到了大牢里，那个气势迫人的兄长，又在梓君的面前消失不见了。
“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梓君硬着头皮答道：“我想见我的姐姐，德贵妃。”
元昭哼了一声：“又是她？本宫倒是从未瞧得出来，你们这对姐妹竟然如此要好呢。”
“……夫君大人。”她斟酌了许久，终于唤了这个称谓。
只见元昭的身形一僵。她接着往下说道：“妾身当真有要紧之事，须向德贵妃求证，还请夫君大人应允妾身的请求。”
向夫君请求见自家姐姐，这话还真是让她别扭得很。然而总算是说出来了，她又不敢抬头看元昭的表情。
“你来帝都，就是为了见德贵妃？”元昭问得平静。
她顿了顿，如是答道：“……是。”
“若还是上次那封信件上所述之事，你就不必再问了。”元昭摆手，“信上写的，就是事实。”
其实要查出谣言来源，并非不可能的事。只是后宫不预朝政，虽然德贵妃的手段几可通天，也仍旧有一些她无法触及之处。
“可是……”话音未落，梓君便感觉到喉间传来的压制。“为何不叫宫中的那位天师前来一看？”
小君的嗓音比起梓君，略添三分纤细。元昭凤眸微凛。
他不是傻子，这等从嗓音到口吻的转变，他已经察觉出来。
“天师？”他略微思索一番，忽而脑中似有豁亮的闪电划过：“你……才是真正的太子妃？”
小君冷声答道：“是，妾身正是殿下的太子妃，只因身上有妖灵附体，时常无法自主行动……所以不若唤天师前来，为妾身升坛作法，驱除附体之妖邪，说不定妾身就能回来了。”
她说得确有几分道理，元昭细想，可是不知为何，他有那么一丝丝不舍。
梓君则是听得心中冰凉一片。
这个女人，为了回到二殿下的身边，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她暗暗叹息。其实这样也好，把她当做妖灵驱散，不是就可以回到那个世界去了么？
“妖灵附体？”元晖出声道，“阮儿被妖灵附体了么？”
元昭正要解释，却听小君抢先说道：“不错，有个女妖的灵体上了我的身，这才导致我无法夺回这身子。”
这幕戏，也快要收场了，是不是？梓君如是想着，心里非但没有轻松起来，甚至变得更加沉重。
离开这里，她会不快了么？……呿，开什么玩笑！离开这里，不正是她的愿望嘛。
“既然如此，大哥，依臣弟看，此事不宜拖延，应趁早解决。”元晖郑重道，“要不要臣弟现在就去请天师前来？”
元昭摇头：“明儿个再请吧，今晚我有些事要与太子妃商量。”
“大哥要带阮儿回乘风殿么？”元晖又问。
“不必，你叫人打开牢门，本宫进去陪她便是。”元昭握住栏杆，修眉不自觉地蹙起：“本宫有许多话，要同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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