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要挟

  洁白无暇的瓷杯,红色的液体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然而,那却是一滴就能致命的毒药。

  “不必怕,温怀远送了一个进宫来,就会再送第二个,第三个,而朕,会将他送进宫来的人,一一再送去你身边。”

  “朕不会逼你,弘若,你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

  “历来只有封国最高贵的女子,才有资格死在昭舞殿中,弘若,朕喜欢你,所以,朕会让你留在这里,直到你喝下它的那一天。”

  洁白的瓷杯搁在雕花的矮几上,放在与她视线持平的地方。

  里面红色的液体如同鲜血一般浓烈,又如同女子的红唇一般妖娆。

  弘若直直的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原来自己,竟成了锦辕的阻拦了么?

  对死亡的恐惧,竟比不上刹那间涌上的伤心欲绝。

  不过是想用下半辈子的时间来侍奉锦辕,想待在他身边,看着他过平静的生活而已。

  然而她却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一个人,以前在宫外,便老是笨手笨脚的做错事,挨人打骂,拿不到工钱。进了宫又惹锦辕生气,让温大人失望,还让小田子为她赔上了性命。

  如今,她的存在,竟让锦辕的储君之位都受到了威胁。

  她这样一无是处的人,或许真的只有死了,才不会继续妨碍到周围的人吧。

  颤抖的手轻轻的端起酒杯,一股腥甜的味道缓缓的弥散了出来。

  脑中浮现十八年的生命里所有爱过的那些人,樊汲,皈寒,小田子,湖阳坊的大叔大婶,偎翠楼的那些姐姐,还有……锦辕。

  胸口突然剧烈的疼痛起来。

  十几年无定而卑微的岁月,此生唯一一次的爱情……

  她是地底的尘泥,偶然被风刮上了半空,触碰了天上漂浮的青云,然后又重重落下。

  以后,尘泥仍是尘泥,青云仍是青云,当中隔了一个喧哗人间。

  眼泪终究无法抑制住,簌簌落了下来,握杯的手也禁不住一抖,暗红的液体随之洒出去大半。

  ※※※※※※※※※※※※

  昭舞殿外,锦辕直身站立着,广场上的风刮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殿下请回宫吧,皇上说了,今日身体不适,谁都不见。”

  “我不见父皇,只是来要人。”

  “殿下这不是让奴婢为难么……”皇帝的贴身太监刘效躬身站在锦辕身边,一脸为难。

  “你去禀告父皇,就说今日儿臣见不到弘若,便站在昭舞殿外不走。”

  “这……”

  锦辕一双黑眸朝他冷冷一扫,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点头,“是,奴婢这就去禀告。”

  刘效的身影消失在昭舞殿高高的台阶之上,广场的另一端快步走近一个红色的身影。

  “殿下。”

  锦辕回头一看,是苏贵妃身边的老太监李曾。

  “殿下,臣刚刚从皇上近侍口中获得消息,皇上要赐死弘若姑娘!殿下快想法子!”李曾神色焦灼。

  “赐死?!”锦辕的神色一凛。

  “是,奴婢一得到消息赶紧赶来通知殿下,殿下不要再耽搁了,快进殿去救弘若姑娘吧!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毕竟是昭舞殿前,李曾不敢久留,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顾不得再寻思什么,锦辕抬腿冲上昭舞殿。

  “殿下!皇上有令,今日谁都不见!”殿门外,几名紫衣的侍卫拦住了锦辕。

  “北地急报!谁敢拦?!”锦辕陡然从衣襟里掏出一封信件,握在手里,瞪视着几名侍卫。

  众侍卫瞟了那封信件一眼,落款的裴士虢三个字顿时让他们沉默了下来。

  “请殿下稍后,容小的去请示刘公公。”

  “贻误战机,为你们是问!让开!”锦辕一声厉喝。

  侍卫们面露难色,手中刀兵却不敢松开半分。

  一个绵软的声音突然从殿中传了出来,“锦辕啊,你可知假传战报,要获什么样的罪么?”

  侍卫手中横举的兵器立刻放下,跪地声齐齐响起,“叩见皇上!”

  锦辕大步跨进殿门,直视着殿中被刘效小心搀扶着的那个人,撩袍跪下,“情急之下别无他法,恳请父皇降罪。”

  “降罪?”皇帝两片薄唇里掠出一声冷哼,“只怕降罪的诏书还没下,明日内阁集体要求告老还乡的奏疏,便会堆满朕的案头。”

  锦辕沉默不语。

  皇帝在刘效的搀扶下,缓缓在殿中的榻上坐定,“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来不及了,锦辕,她已经喝下了朕为她准备的毒酒,安然上路了。”

  锦辕惊愕的抬起头,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半晌,他才吐出几个字,“尸身呢?”

  “刘效,你去让人将弘若的尸身抬出来,给太子殿下瞧瞧。”

  “是。”刘效恭谨应道,无声隐没在幽深的殿后。

  锦辕跪下地上,黑眸里缓缓弥漫一片森冷。

  “父皇可否告知儿臣,为何要这么做。”竭力压抑的语调,无比僵硬。

  “温怀远送进宫的女子,来历不明,又与你过从太密,不得不防。”

  “送出宫便是,何以一定要赐死?!”

  “杀鸡儆猴,告诫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美色这条路,对朕的太子……根本行不通。”

  锦辕抬起头直视着皇帝,眼中寒意弥漫,“父皇是在逼儿臣么?”

  皇帝从未见到过锦辕这般寒冷锐利的眼神,不由得一怔。

  “父皇可知,将一个人所拥有的一切全部拿走,反而没办法彻底击败他?”

  当一个人没有了一切,那他反而没有了顾忌,反而会奋起反击,即使败了,也不过一条命而已。

  “锦辕是在要挟朕么?”皇帝狭长的双眼里掠过一抹锋芒。

  “儿臣不要皇位,不要封地,甚至连爵位都不要,父皇还在顾忌着什么?连儿臣最重视的女子也要处死,父皇一定要逼得儿臣做出忤逆之事么?!”锦辕的语气里终于藏不住那一抹怒意。

  皇帝盯着锦辕,良久沉默不语。

  一直以来,锦辕都是最沉默寡言也最淡薄疏离的皇子,从未对他提过任何要求,谦恭有礼,不露锋芒。

  做事严谨而认真,交给他的任务总是完成得滴水不漏,却从不曾要求奖赏。

  即使出了差错也从不逃避,默默填补好漏洞之后,会自行来他面前领罚。

  他的低调内敛掩饰不了他的优秀,然而却成了自己不喜爱他的诱因。

  已故的皇后,连带着她那个曾经恢弘的家族都已经消失二十年了,然而在锦辕的身上,他仍旧能够看到皇后昔日的品性,内敛,稳重,刚毅而有担当。

  那曾是压在他的头顶挥之不散的乌云。

  初登基的年轻帝王,面对强势的皇后以及她身后的家族,所有的锐气都逐渐消磨在了勾心斗角之中。

  那个家族覆亡之后,他也已经不再年轻,从此拖着染病的身躯躲避深宫,任由温怀远和苏南光一干权臣在外闹得天翻地覆。

  仍是恨着的,只是这恨里裹挟着此生都无法消弭的恐惧。<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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