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针线活

  我连忙跑过去开了门,途中差点被过长的衣摆绊倒。

  羽山亦大喇喇地踱进来,先环顾了下房间,找到一张软凳坐了,才将目光缓缓落在我身上。然后他马上锁起了眉头,摇头叹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我把袍袖一展,瘦弱的肩膀在宽大的袍子底下以几不可见的程度耸了耸:“怎么办?要不我还是换回来吧?”

  羽山亦没答话,只管摸着下巴看我,我被他看得毛毛的,突然他嘴唇动了动:“你,过来。”我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就又重复了一遍:“颜洛,过来。”

  我依言走过去,他拉起我的胳臂,宽袖就整个地泄了下来,几乎曳到了脚面。羽山亦比起两根手指,在虚空中划拉着量了一下,然后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剪刀,不待我看清,耳朵已经先听到了。

  “嘶——”

  是布料被划开的声音,我猛地回过神来,赶紧搂了袖子遮住身体,警觉问:“你做什么?”

  与我的如临大敌相比,他面上似是十分无奈,抬了抬手中的剪刀:“这个太危险了,如果我要对你做什么,我会直接用撕的。”

  我脸上一热,但还是渐渐松开了手臂,破碎的布料从左边手腕处掉下来。

  “帮你改改衣服而已,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来。”羽山亦朝我招了招手,见我站在原地不动,干脆朝前跨了一步将我拉过去。顺势一把撕掉了刚才没完全剪断的袖子。

  “嘶啦——”

  我又是一惊,蹙眉对他说:“你出去,我脱下来送过去给你慢慢改。”

  “不必,这样弄才快。”他抬头看看我,剪刀已经又朝我另一边袖子飞快剪过来。

  我心里便有些不乐意,真是莫名其妙,我干嘛要站在这里听任他为所欲为,正要甩了袖子走开,突然耳边落进了轻轻的吟唱。

  没有唱词,没有起伏的旋律,只是信口的哼唱。

  啦啦啦啦,哒哒哒哒。

  就好像是满载着月光的摇篮曲一般,有云彩,有河畔的青柳,有涟涟的波光。一寸寸地侵入我的想象,停滞了我的动作。

  我讶异地看向那声音的来源,他却似浑然不觉般,目光专注,一边哼着曲儿,一边又不知从哪弄了针线包来,穿针引线地在我身上缝缝补补,其行云流水,几乎看不清手指的动作。

  不消半刻,他眼角的线条弯了弯,微笑说道:“好了。”然后又将我拉远了些,前后左右的转圈看了,似是甚为满意般点了点头。我也顺着他的目光抬起袖子来——已经没有了累赘的下坠感,窄窄的袖管用剪下的袖子部分做成的束带包起,举止间十分灵便。而其他不合身的地方亦被裁剪了去重新缝合,针脚之细密,乍一看几乎看不出痕迹。

  很是帅气的装扮,我甚满意。

  我在镜子前左看右看,被新奇的感觉吸引得欲罢不能,只是头顶发式还有些不衬,便松了头发,一边重新挽髻,一边问道:“你怎的会这门手艺?”

  羽山亦站在我身后抱着胸看我,听我这么一问,眼中略黯了黯,道:“以往有些衣服别人做不了,便免不得自己动手。”

  我也未去深想他话中深意,模糊“哦”了一声,细心将一根青玉簪插好,转头道:“如何?”

  他轻飘飘瞟了我一眼,又坐回先前的软凳:“如此,便可出门见人了。”

  正闲话间,店小二在走廊轻敲了门道:“两位客官,您那位同行的朋友着我上来请二位下楼用饭。”

  羽山亦扬声答了,便开门走出去,我也赶紧跟上。路过那店小二,我也不知道人家看我这幅装扮会作何感想,便塞了个银锞子在他手里,粗着嗓子道:“方才,我是男扮女装来着。”那小二倒也伶俐,连忙弯着腰一迭声道:“小的省的,小的省的。”

  我满意地拍了拍他肩膀,快走两步跟上羽山亦,却听他小声道:“真是蠢女人,收买也找不准对象。”

  我懵了懵,却见他下了楼梯,径直朝那白面馒头走去,手上动作却是与我方才一模一样。

  那边叫做蓝音的黑衣少年已经拣了张角落的桌子坐着,只等我们过去。

  我扯了扯嘴角,无视那馒头投过来的一抹意味深长的了然目光,尽力将腰板直了直,大步迈下来,做出一副器宇轩昂的形容。

  正待朝蓝音走过去,我却清楚地感觉到他突然如受惊的鸟儿般,浑身的羽毛都竖了起来。正惊疑间,他已“噌”地站起,二话不说便一阵风似的卷过来拖了我往外走。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让我很是有些不悦,甫一出客栈门,便使劲挣开了。刚要质问,羽山亦也跟了出来,单手缓缓转着烟杆,道:“蓝兄考虑的是,方才我们入店不少人都看到了你是女儿家,眼下倒不如先避避,待夜深了回来宿一宿也便罢了。”

  听羽山亦这么一说,我便释然了。自己并不是那好发脾气的主,人家既做得理由充足,我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好歹也给句话啊,亏的是羽山亦在一旁,要不我可猜不透这小爷心里的意思。

  “走吧。”我理了理被蓝音拉皱的袖子,道。

  一路上,那两人都不大说话,我也乐得装深沉。随意找了家小店吃碗面就算是晚饭,让饭后习惯了要用些糕点甜汤的我很不适应。马车上倒有分类装好的各色点心,只是现在回去却是太早了些,想着左不过也要磨些时间,便拉着他们二人满大街地找糕点铺子。

  熙攘的人群在身边流过,空气里漂浮着热气腾腾的食物香气。恍惚着,便想起了我与南宫澈的那次夜游。

  忽然好想再尝一次那荷叶糕的味道啊。

  “前面那是?”羽山亦突然停了脚步,讷讷自言自语。

  我延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是什么也没发现,遂有些奇怪问道:“什么?”

  他的眼波晃了一晃,道:“没什么,方才仿似看到一个与你相貌十分相似的少年,许是看错了。”

  我闻言点点头:“想必是了。我确是有一个双生的哥哥,不过却参军去了,断然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

  说话间,已行至一处偏僻的小街。街前浅浅流过一道溪水,映出幽深的胡同里亮着的无数五彩灯笼,粉红,鹅黄,热闹地挤作了堆。若有似无的脂粉味袭入鼻端,于昏暗中暧昧漫开来,搔人心脾。

  羽山亦将烟杆在手心一敲,甚是兴味地吐出两个字。

  “花街。”<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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