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暗夜之潮
1
视线的远方，潜藏在楼影中的暗芒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一路滑过沙道间的残骸，毫无停留的加登偏动身体，绕开了眼前早已坍塌的矮墙。
随后在浮尘外开阔的视野里，突然有什么出现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一个泛白的身影。
像是被突然出现的男人吓到，慌乱的少女在震惊之余后退了两步，接着摆出了生疏的战斗姿态。
“……塞西尔？”
尘雾四散，认出对方的加登急停在了不远处。
“呼……原来是加登大叔，吓死我了……”
“你不是留在装甲车那边吗，发生什么了？”
“嗯……那个的话……”
看到男人收叠了面甲，终于放下戒备的琳轻喘着，开始缓缓平复起了自己紊乱的气息。
“本来……我和那个指挥官大叔一起在车里等着，但刚刚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之后，他就想要把车开走……”
“……？”
“我没抢过他，他就直接把我丢下车自己一个人走了……太粗鲁了……”
喃喃的过程中，皱着眉头的琳抬起手，来回抚了抚收在身前的右臂。
话语的余音散去，两人之间不再有回应的氛围陷入了沉寂，稍晚发觉不远处的男人僵在了原地，她有些疑惑地靠近了少许，以便更好的在夜色下看清对方的样子。
“……加登大叔？”
“塞西尔，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静默地伫立了一会，尽量温缓神情的加登移回目光，看向了停在近处的琳。
“是什么事……”
“用你的能力……去那边的大桥下面，帮艾丽卡治疗，其他人应该都在那边。”
“艾丽卡姐姐？她怎么了？”
“她受伤了……很重的伤。”
听到这里，少女青色的瞳孔动摇了一瞬，无形地暴露了她内心隐藏的不安。
“我马上去！”
“等等。”
还未等她走出几步，一旁的加登叫住了她。
“……记得要告诉他们，我一定会带来支援。”
缓重的声音落下，神色低沉的加登转过头，望向了远方逐渐汇聚的黑潮。
2
（……）
（小时候。）
（妈妈说过，月亮上住着女神。）
（只要向着月光祈祷，就可以实现愿望，收获祝福。）
（是啊。）
（我一直是相信的。）
（所以，妈妈不在身边的那天。）
（我向着月光祈祷，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
（但是爸爸也走了……）
（我继续向着月光祈祷。）
（等待，再等待。）
（为什么会无法传达呢。）
（只有一次也不行吗。）
（让她活下去……）
阴郁的卡米拉轻抚着在怀中安详睡去的艾丽卡。
落至臂间的动作很是轻柔，她害怕弄脏对方的脸，也不想打扰这份唯一属于少女的梦境。
无光的暗红沾染了她的装甲，即使这样，她也浑然不知。
而在不远处的阴影下，沉低视线的瑟维斯正靠坐在桥墩的外壁边，几处被他用衣料大致包扎好的伤口已经凝固，不再渗出鲜血。
“……不用自责太多，你已经做到最好了。”
站在一边的埃利诺转过头，想要看一眼远处的二人，不过片刻之后，他将目光落向了坐在身旁的瑟维斯。
从那因为战斗与奔波而疲惫的神色里，他隐约看到了留存在对方心中的一份不甘。
“这样也算是最好吗……”
“大概吧……现在的情况，谁都没办法知道最后的结果，是我太过疏忽了，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瑟维斯没有回答，他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
和他不同，艾丽卡只是普通人，在这样孤立无援的废墟里，她没办法挺过伤口的失血与感染，更没办法挺过黯尘的侵蚀。
不管怎么思考，他都只会得到一个最令他无力的结果。
就这样，在两人的沉默之间，通讯接入的短音缓开了僵滞的气氛。
看着一旁稍有反应的瑟维斯，想要确认的埃利诺抬起手，通过了视框中的请求。
很快，扩展开来的全息面板抖动了几次，然后显出了更为清晰的画面。
“……埃利诺！你在桥下面吗？”
夜色的背景下，视窗中的少女正在奔跑着，她不时地会左右查看，不知是在警惕，或是在寻找着什么。
“琳，有黯灵在追你吗？”
“什么……没有，啊……看到你们了……”
不解的两人转过视线，在大桥边翻倒的几列集装箱旁，出现的正是和他们通讯的琳。
似乎是被漫长的路程耗光了体力，她此时的步伐与神情都显得十分勉强。
“你怎么一个人来这边了？”
“装甲车被抢走了……”
“……？！”
从窗口之外看到了远处与艾丽卡贴坐的卡米拉，来不及向两人说明的琳挂断通讯，直接奔向了那边。
她的能力是修复。
远远望着少女的身影，曾经在埃利诺那边听到的话再次浮现在了瑟维斯的脑海中，像是抓住了希望的稻草，他猛然看向了身旁。
“琳的能力可以救她吗？”
没有想象中的回复，默然不语的埃利诺抬回了目光。
3
“卡米拉姐姐！……”
熟悉又陌生的呼唤传递着，唤醒了卡米拉的思考，从茫然中聚集了几次精神，她稍微转过了头。
不知为何，仍然喘息的琳在近处迟疑了一瞬。
只是很短的时间，在那之后，她重新加快脚步，在紧邻两人的旁侧蹲俯下了身。
“我来帮艾丽卡姐姐治疗！我的能力是修复，一定没问题的！……”
还未完全理解现状的卡米拉看着抬过双手的少女，洁白的月光正洒在她焦急的脸颊上。
就像是……
无声无息，淡蓝的柔和光辉从她轻触的指尖划过，纵深与贯透的创口处，微漫的血液很快收止，附近损伤的肌肤也开始极其缓慢地愈合。
迟来的希望让此时的卡米拉忘记了言语。
或许她真的有了机会，为了某一刻的未来。
然而看似顺利的过程没有持续多久，原本坚定的琳停住挽开袖口的手臂，一反常态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会这样……”
迟缓的低语淡去，两人轻挪的眼瞳停滞了。
4
“b级的修复能力，是无法逆转a级黯灵造成的损害的。”
瑟维斯的身旁，一直没有正面回答的埃利诺终于开口，带来的是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只能在黯尘完全破坏她的身体前，找到a级逆能者进行治疗。”
呼呼隆———
“没有时间了。”
几乎快被遗忘的嚎叫再一次从远处响起，大量从零号废墟中聚集的黯灵翻越了那条来时的道路，开始包围袭向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它们已经来了。”
“我去挡住它们！你带卡米拉她们先走！”
尽量平稳地，捏紧拳头的瑟维斯撑起了有些钝重的身体。
“这样的数量，只凭现在的你是挡不住的。”
“那又能怎么样？”
瑟维斯转过头，愤怒地看向了面无表情的埃利诺。
“难道还能在这里等死吗？”
“只要再……”
回荡的桨音打断了埃利诺将要说下去的话。
随着高处耀眼的光芒，一架暗色的直升机快速掠过了上空。
在确定了几人的位置后，那架绕转减速的直升机修正着悬停的位置，继续降向了天桥当下的一侧。
“快！快点上来！”
机身不断降低高度的同时，挥动手臂的加登从机舱中探出了身体。
除了灰烬通用的标志，还有另一处细微的标识印刻在直升机外层的装甲上。
“快点！那些黯灵马上就要过来了！”
他大声地向下方的几人喊着。
等到离开桥下的瑟维斯与埃利诺在奔跑后停至了抵达地面的直升机旁，远处黯灵的黑潮已经又接近了许多。
“琳！你和卡米拉她们先上，我和瑟维斯会暂时守住这里！……能办到吧？”
“当然……”
从埃利诺的话语中会意的瑟维斯盯紧了残骸间的黯灵。
相邻的一旁，就在转回视线的卡米拉准备抱着艾丽卡起身时，突然醒来的对方毫无征兆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队长，我不能离开这里。”
少女微小的声音虚弱却清晰。
“又……说什么傻话。”
“我已经走不了了……”
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欲言又止的琳陷入了踌躇。
她知道，即便她不告诉卡米拉真相，艾丽卡也会说出来。
所以她必须做出选择。
“卡米拉姐姐……我……”
“……？”
“我清理不了伤口里的黯尘……艾丽卡姐姐她……可能，会变成黯灵……”
那双瞳孔中所传达的情感低落着，将残酷的现实再次摆在了卡米拉的眼前。
如同过往的无数经历。
不过接受与否，这一次，她选择了后者。
“不，不会的……艾丽卡不会死，也不会变成黯灵，只要我们能回到绿都，一切都没问题，一切都会好起来！……”
清脆的声音中断了她的话语。
面色平静的艾丽卡抬起左手，弹出了残存一半的刀刃，抵架在了失色的脖颈上。
“队长，我不想在变成黯灵之后伤害身边的人……放下我吧。”
月色下的火花飘曳。
不远处燃烧的火海中，从瑟维斯身旁凝聚的一道焰束歪斜地扫过黯灵附近的地面，激起了灼热的沙尘。
紧接又从扭曲的热浪外看到了数个身影，散出能量的埃利诺浮起了一旁散落的集装箱，将其刻意堵截地砸落在了黯灵必经的道路上。
“这些只是b级，后面还有更多的a级，我们撑不了多久！”
“卡米拉！快点上来！”
一边高喊着，注意到桨音重起的加登又看了几眼驾驶室的方向。
“不要……你们都在骗我……”
“队长……”
具现化的时间里，莫名感受到了某种思绪的流逝，有些失落的艾丽卡转过头，看向了投来目光的埃利诺。
虽然短暂，但是那一刻的眼神交汇多少还是让他明白了这位少女心中的最后所想。
“抱歉了。”
在卡米拉反应前，被埃利诺操纵的引力扩散开来，强行分开了相聚的二人，然后在卡米拉崩溃的前一刻，紧压的能量让她失去了意识。
“好好睡一会吧。”
“埃利诺！你先走！”
看了一眼瑟维斯的情况，快步后撤的埃利诺抱起昏迷的卡米拉，转身奔向了直升机。”
“琳！快点上来。”
喀咯咯——
封锁道路的集装箱被沉重的刃锋在火花中瓦解，视野的显露，散发着真红光芒的高大虫影将挥下的四片镰刃阻挡架在庞然的身形前，冲锋撞开了塌落的箱体。
“送葬者……”
扫过的焰束没能在焦痕间穿透黯灵的重甲。
直到快要用尽气力的瑟维斯不稳地后退了几步，紫黑的能量再次凝成，将减速的送葬者压向了地面。
笼罩在尘雾间的暗幕代替了熄灭的火光，在四周的大片道路也彻底塌陷后，沉入石骸的送葬者勉强偏过看不到眼芒的头部，挣扎着咬了咬颚边交错的利齿。
“快点！”
“对不起，艾丽卡姐姐……”
低声道歉的琳回身抓住了埃利诺唯一空余的左手，借着那股力道踏上了直升机。
“……笨蛋队长。”
轻笑的艾丽卡低下头，看向了自己腹部的伤口。
还未愈合完成的创面已经转为了深暗的紫，就像她蔓延着诡异纹路的肌肤一样，缓滞的血液不知何时缀上了异色的淡芒。
“快上来！瑟维斯！”
（艾丽卡……）
忽略了伤口的疼痛，缓步奔跑的青年看向了一边坐起的少女。
这是不合的两人进行的第一次深刻对视。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他没有办法。
“抓稳了！”
全面运作的旋翼吹散了尘霾，在瑟维斯也被拉入机舱的同时，驾驶员的声音响起，在那之后的直升机迅速爬升，毫无滞留地飞离了天桥旁的路面。
噶喀咯咯——
残留的重力压制逐渐变弱，下方黯灵的行动开始恢复了。
在砂砾中抬高身体的送葬者将四片血色的镰刃支撑架在了地面。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无法避免，也无法提及。
早已相隔的距离还在远去，最终，到达极限的埃利诺放下了手臂。
随着那股阻挡的能量消尽，夜色下狂欢的黑潮挣脱束缚，共同涌向了地面上留下的唯一一只猎物。
眼前只有一片星芒。
（好冷……）
凋零的思绪落下，孤身一人的艾丽卡笑了笑。
已经结束了。
在这最后的暗夜之潮中，她缓缓低下头，抱紧了自己。
（不会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