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一次坐上大巴,子韵就和嘈杂的人群一起塞满了整个车厢,狭窄的空间甚至就连立起脚尖的地方都没有。一路上的颠簸,更是让子韵倍感不适。他脸色煞白,冷汗直冒,顿时就连手脚也失去了力量,一屁股就瘫倒在了地上。

  远处的父亲看见了人缝中的儿子,显得外焦里嫩,但是他夹在拥挤的人群之间,尽管拼命挣扎却也动弹不了,就如深陷泥沼。此时,从人群中挺出一位大叔,他中年的样子,满脸剃而未尽的胡渣就是成熟年龄的最好表征。他沉着的性格虽说淡定,却也实在看不下去,就主动把得来不易的位子让给了子韵,并小心地把他拢到了座椅上。虽说平日里子韵生龙活虎,但此刻他只能仰起头冲其微微一笑,还虚弱地道了声谢。大叔接过笑容,抚摸一下子韵汗津津的小脑袋,眯缝着眼睛,稍有得意地回应了声:“小家伙很有礼貌啊。”

  瘫倒在冰凉的硬塑料座椅上,子韵直挺挺的,如坐针毡,他开始思念起家里豪华轿车的真皮坐垫以及车里可以尽情戏耍的广阔空间。尽管如此,他还是对眼前的一切充满了好奇。也许孩子天生的好奇心总是会对第一次接触到的新鲜事物发挥到淋漓尽致。再加上对前方的热情期待,此时一切的苦难似乎都无法动摇到他。

  经过很长时间,大巴终于在一个狭窄的路口处缓缓停了下来,这时嘈杂的人群犹如喷泉的水花一涌而出,宋子韵一家也参合其中,顺着人流慢慢地挤出了车厢。满身的疲惫已经折腾尽他们的所有力量,他们赶紧放下手中的一切,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就立马坐了下来。但孩子就像太阳,天生就是力量的源泉,子韵在少量的休息过后,便再次朝气蓬勃。

  子韵很快就从虚弱中恢复了过来,前方的新奇更是让他精神抖擞。眼前这条坑坑洼洼的绿荫小道就如同巨龙一样向子韵盘旋而来,比起陪伴他成长到大的钢筋水泥路面,似乎更加充满探险的魅惑。还有小道两旁蜿蜒行进的巍峨山脉,层峦叠嶂。顷刻间,这种大自然的威严绝对要比子韵记忆深处鳞立栉比的豪华建筑更能让人肃然起敬。

  缠绕在满山腰的葱郁绿带中已经悄悄地镶嵌上了几片抢眼的彩色,那些儿陡然绽放的多彩花朵成功地取缔了单一的绿色,使整个充满神秘的庄严山脉更添春天的灵动。还有零星分布在低洼山涧的简单民居,再加上周身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更是魅力无穷。第一次亲近自然,子韵就如同放回自然的鸟儿,实在抵御不住来自外界的种种神秘诱惑。一颗疯狂跳动的心驱使着他,赶紧丢下一切,就迫不及待地投入到这山水画般的奇妙世界中去。

  “儿童由于离神最近,受到世俗的浸染最小,始终保持着人类最初被创造出来时的能力,与鸟儿对话,与群山、万物交流,人类的原始状态(儿童)永远是人性完满的象征。”这种说法真的是在贴切不过了。

  子韵已经完全痴迷于眼前的一切,正当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向山林时,却被一股顺风而来的鱼腥味儿给定住了神。这种弥漫在空气中的腥臭实在难闻,熏的路人纷纷捂住口鼻躲闪而行。

  不经意间,子韵坚定的注意力又渐渐地漂浮起来,完全被路口处的嘈杂给吸引了过去。顺着风的方向,他基本上可以断定那里的人堆就是腥味的来源,隐隐约约还能够在一片嘈杂声中辨别出那是在进行一种生意买卖。

  子韵还小,虽说没有谈过生意,但却陪伴父亲出席过无数次的高档酒宴,在酒宴上更是亲眼目睹了生意交往的各种场面。因此他对待各种买卖都非常敏感,且兴趣十足,堪称得上是商业圈的最小受益者。但令他感到无比好奇,这种露天的商品交易,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好奇心继续引导着子韵,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围向了嘈杂人群。虽说这令人作呕的鱼腥味儿正在时不时地向他发出警告,但是童年的好奇心总能够不顾一切的战胜所有。他还是选择了拥围过去,并且利用自己较小的身躯从交易的人缝中向里面钻了进去,因为他真的很想清清楚楚地看见隐藏在人群之中的神秘。

  走进人堆里,子韵完全惊呆了。他似乎不敢轻易地相信自己的眼睛,往日里只能够在餐桌上看见的美味食物,现在竟然可以如此近距离的看见活物。

  那手工编织的竹箩筐里盛满了各种大小的龙虾,这些儿龙虾以青色与红色为主。它们从头到尾的盔甲,再加上一对硕大而又不失锋利的武器装备,简直就是童话故事里的铠甲骑士。头顶上的两根细长胡须,还时不时地震颤着,不知那是一种得意地炫耀,还是濒临死亡时的胆怯。身下蜷缩的纤长尾巴,再加上来回划动的爪子,都是如此的无力,唯独一对高高抬起的大鳌显得无比凶险,似乎正在使尽全力向众人发出远离的警告。此时,子韵已经完全被龙虾硕大的形象所征服,但在它们如此坚硬而又丑陋的外壳之下,又实在无法让人回想起来那就是他们曾经在餐桌上尽情享受过的高档美味。

  突然,子韵感觉到原本平静的人群开始传动起来。随即,就听见从密实的后方时不时地传来一种清脆柔和的呼喊声:“各位,请让一让。”那声音有些儿不耐烦但又很礼貌,迫使人们不得不回头想关注她。紧接着,拥围在一起的稠密人群就开始不断挪动,正在努力地想为她想腾一些儿空间。

  子韵安静地洞察着一切,这才听清楚,那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根据声音可以判定她的年龄不大。子韵很好奇:“在这样的年纪就会有如此强大的魄力,这个女孩儿究竟是谁?”他满脑子的疑惑,着急地等待着,就想一睹她的庐山真面目。

  子韵的各种猜想突然被收虾老板嗲声嗲气的调侃给打断了:“小梓墨,你怎么才来啊?都等你很长时间喽。”老板边说边在一旁乐呵着。子韵朝着众人目光投向的地方望去,只看见了一个身材矮小的背影。她满身粉色的衣服沾满了泥泞,在乌黑的秀发中高高地竖起一条马尾,纤长的马尾在微风中毫不安分,一直似有俏皮地左右摇摆着。

  小女孩拎着口袋,略有羞涩地杵在原地呐呐不语,在众人的目光下,她扭扭捏捏地,半晌才挤出话来,娇嗔道:“大叔,对…对不起!下次我再也不会这样了。”女孩子话刚一说完,人群之中就爆发出了哄笑声。人们都被她的羞涩和可爱所逗乐。

  女孩儿尴尬地转过身子,看见周围哄笑的人群,顿时脸颊挂满了红晕。这时候,子韵才清晰地瞧见了她的长相,这一瞧也永远烙印在了心上。她白皙的皮肤上面虽有泥泞但也掩盖不了精致的五官,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就像八月十五的月亮,高挑的鼻梁略显娇气,时而撅起的小嘴巴又是如此俏皮,再加上清脆的嗓音,恰到好处的羞涩,所有的所有,都是那么的完美可爱。

  子韵第一次感觉到不好意思,甚至都不敢朝向小女孩多看一眼,但又极想引起她的注意力。子韵以前在上贵族幼儿园的时候,虽然也遇到过很多可爱的小女孩,但却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正当他不知所措,此时一只小龙虾似乎有意地从小女孩的袋子里溜了出来,并且朝着子韵的方向缓缓爬来。子韵毫不犹豫,立马蹲住了。他用双脚拦住了龙虾的去路,然后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拈住了它的两根胡须,轻轻地吊起挣扎中的小家伙,把它送到了女孩子的面前。

  霎时间,子韵满脸通红,似乎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就是很享受这种面红耳赤的感觉。看见不断走近的子韵,这时候小女孩才发现了人群中的男孩儿,不知怎的,她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仿佛浑身不自在,就连如何保持基本站姿都不会了,一直尴尬地呆在原地不停地左右挪动脚步。

  子韵来到了女孩儿身边,与她目光对视,平日里口齿伶俐的他竟然也变得结巴起来,千丝万缕的情感在他的喉咙里哽咽着,但他已经忘记了该说什么。眼看着气氛愈加尴尬,突然子韵手里的龙虾开始震颤起来,他顺势赶紧将它装进了女孩儿的口袋里。他们互相迟钝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又迅速地跑回到自己的位置。

  小女孩收到卖虾的钱后,灵活地整理一下着装,清除了衣服上显眼的污垢,然后缓缓地侧过身去。她羞涩地瞥了一眼子韵,嘴唇微翘,贝齿轻启,冲其淡淡一笑,似有留恋且又满心欢喜地离开了。此时拥挤的人群也停止了哄闹,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没有人会放在心上,唯独子韵特别在意。收虾的老板满载而归,他已经整理好了竹篓,挑在肩上,慢慢地朝着夕阳走去。

  与此同时,簇拥在一起的喧闹人群就像大雁,也纷纷散往了四面八方,回到了属于他们各自的方向。子韵越过各种障碍物,立马追到了泥泞的小道中央,他奋力地踮起脚,朝着小女孩消失的方向望去。这一刻,他是多么希望能够在朦胧的黄昏中再次发现她的身影,竟管没能看见,但是‘梓墨’二字却早已深深地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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