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我的人

  老头把一楼的感应门完全打开并转身去推电瓶车的时候，我瞄了眼过道尽头那扇红色木门，它敞开着，露出黑黢黢的洞。我蹑手蹑脚的跟在老头的身后，看着他在墙上按了下，一个明亮的箭头亮了不久，有一扇门向两边滑动。如果他开的是四个轮子的汽车，是不是也会开到那扇门里去，我压下这个奇怪的念头，在老头把自己和电瓶车塞进电梯间，还没有转身的刹那，钻进了那个黑色的洞。

  在黑暗中跳跃前进，仿佛是我的本能，不触动每一层的灯光在声响中亮起，可以让我放下戒备与警觉，轻松地爬到这幢房子的第十一层。那里有我最喜欢的食物，每当我吃完，盘子总会被洗得干干净净，在我下一次来的时候，又会盛满。

  款待我的人，是一个戴着黑边框眼镜的青年，很斯文，还很忧郁，总是低着头走路，生怕别人注意到他似的，他抿着嘴的唇线弯弯上翘，显得理直气壮，与人擦肩而过时又把脸微微侧开，像是在躲避什么。从我一个月前来到这个小区初次看到他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和其他人不同，我总是能够引起他的注意。他对我的态度起先是一种惊惧，就像突然有人对我有所动作全身毛发乍起一样。当我时不时在楼下闲逛并与他相遇后，他就像变了个人，开始轻轻地唤我，并试图触碰我。在我谨慎地和他保持一段距离，没等他靠近就跑开了之后，从他的眼神里，我能感觉到他的沮丧，还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像是悔恨，又像是愧疚。难以理解。不过我知道，和初见时一样的是，他怕我。

  他不再试图接近我，却像是非常了解我，总会用我最喜欢的食物来诱惑我，嘴里还会唤着奇怪的名字：“贝贝”。我根本不叫这个名字，也对他是谁不感兴趣，虽然人们叫他“潘图”，听起来有点像“叛徒”，可我只关注他给我的食物，尤其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天。

  当我能够尾随他并保持规律地来到十一楼享用他准备好的美味时，他总会对我说一些奇怪的话，像是对我的了解误当成了别人。比如，说我不爱吃油腻，睡觉时会把腿搭在他的身上，说他多么多么爱我……我只觉得可笑，除了玩弄，他不会对我有其它想法。我能听得出他话里的颤音，他怕我。

  直到那个女人出现在我们两个之间时，我证实了我的判断。他是真的怕我。

  “潘图！发生了这样的事，不是你我的错！是她想不开自寻短见。我们的爱情是光明正大的！”那个女人在劝潘图，声音充满了成熟的味道，熟透了。

  他没有作声，只是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朝向我，“是我对不起她，她到死都没有骂过我一句。她的遗书你看到过的，她只是不愿失去我，她到死都想的是陪伴我……”

  那个女人用憎恶的目光戳向我，语调里充满了同情和不屑，“潘，你醒醒吧！它只是一只猫！它不是她！”，那个女人握紧了手包，像是要证明我真的只是一只猫，突然向我砸来。我的确，只是一只猫。

  除了落荒而逃，张牙舞爪，发出“喵呜”的嘶吼，我不知道该怎样表现我的愤怒。我奔向了潘图。

  “啊！贝贝！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不要伤害我，求你了！”我皱着眉、咧着嘴，寻找空隙逃跑，他却像看到了鬼，脸色苍白，声泪俱下。

  在我逃走的几天里，没有再去过这幢楼的第十一层。这期间来了很多人，搬走了很多东西。我也再没有看到过那个叫潘图的男人。最后一次去我以前享用食物的地方，只留下了一个脏兮兮的碗，碗里盛着泥沙，还有一根燃尽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