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爱看热闹的骡子

  慕嘉阳睡得很舒服,一觉过了中午,起来的时候家人报告,说将军已经先进宫了。反正下午才是练习骑射的时间,他这个文学侍从也就是一个边跟着看。慕嘉阳也不着急,慢慢悠悠的洗漱还准备吃点东西再走,有人过来说:“慕公子,我家夫人有请。”

  哦,伯母!

  慕嘉阳只记得南北议和之后,媚语驻守边防,江洋带着妻子进京。他偷溜出来躲在人群中偷瞄到过,大约是个小巧玲珑温柔秀气的女子,坐着香罗纱笼围的车子,看不清面容。那车子的做工是极好的,且不说乌黑锃亮的四柱和雕花的飞檐宝顶,单是那辐辏虽然走了那么远的路仍然油光锃亮,据说这是西域特产的“不沾尘”木。极坚硬耐磨,且万里不沾尘。下场雨就让整辆车跟新的似的。唯一美中不足的用一匹癞痢骡子拉着,而且还没人赶车。低着头,好像自惭形秽似的在一群高头大马里默默走路。

  路人指指点点,说什么难听的都有,无外乎强盗就是强盗,糟蹋了宝贝。

  据说当时江洋甚是得意,骑着自己的战马走在车前。那些闲言碎语自然落入他的耳朵,老头浓眉一拧,突然掏出匕首“嗖”的一下,正扎在前面一样得意洋洋的王永的马屁股上。那马怎么吃得了这种痛,俩前掌一抬“咴”的一声就把王永撂到地上,然后疯了似的在队里冲撞起来。

  那骡子跟在王永他们那队的后面,一直塌嘛着眼儿赶路,前边一闹腾,大白眼珠子一翻,停下蹄子。看那疯马原地180°转头冲着自己过来,一副谁也拦不住的架势,不慌不忙的停下,跟牛似的低下头。有些站的安全的人这才看清,这骡子和一般的骡子不一样,别的骡子低头的时候肩颈位置比较弱,也低不了太多。这头骡子,低下头,露出宽阔厚实的肩颈还有绷紧的肌肉。好像算好了一般,微微后错,猛地一顶——嗯——就把那疯马拱一边去了,车子纹丝不动。书上的闲人拍手叫好,有些跑远的有好奇的走过来。

  那疯马本来屁股就疼,又被这牛一样的倔骡拱的生疼,立刻掉头冲进队伍里。那骡子一看没自己事儿了,也马上掉头,拉着小车颠颠的跑到一处僻静的墙角观看,颇有无赖的架势。

  其他的马原本都好好地走着,突然旁边冲过来这么一个屁股上流着血的家伙,以为敌人袭击,跟炸了窝似的。这下子,谁是怂包谁好汉,分的一清二楚。本来是一队人马,被这惊马一下呼啦一下分成了两派,以江洋为首的将士的马儿们,虽然也乱了阵脚,但是都在主人的控制之下,跟着主人的调度吆喝两声立刻就安静下来。甚至还有把那疯马踢跑的,神勇之姿重现战场的血腥风采。而王程远的部队除了少部分人之外竟有相当一部分将领被自己的战马掀了下来,互相踩踏拥挤。围观的人群也一下乱了起来,哭爹喊娘,奔走呼号。

  很快有人制住惊马,江洋的人马立刻整好队形,王程远费了半天劲安抚好自己身边的人,才气急败坏的让人把江洋叫过去。江洋倒提着匕首,一脸无辜的说:“这玩意儿平常喝血的,今儿我没喂它,一直饿着。我刚才看了一下,王永那马身上有个血虱子,流了点儿血,估计是吸引它了。要不您罚它吧,随您怎么解气怎么来。”

  王程远知道江洋手边有不少宝贝,听他说的惊悚,心里也嘀咕:难道真有这种喝血的凶器?

  刚才还是大晴天,这么一闹腾安静下来,天色也暗了,再加上乌烟瘴气的,就有点雾蒙蒙的架势。王程远以为是神器面世,心里有了忌惮。瞅着泛着冷光的匕首,腿肚子就有点打转。

  江洋还不依不饶:“要不您拿走好了,这也是个玩意儿。拿走吧,拿走吧。”说着就很豪爽的往王程远手里塞。

  王程远吓得直往后躲,手都不敢伸出来,直劲儿摇头:“算了算了。走吧走吧,大喜的日子……”

  这么一闹,就有些百姓被伤着,江洋气他们说闲话,死咬着不是自己人干的就是不管。本来王永也报了战功,这么一来,所有的错都推到王永身上。谁让你自己的马儿不自己看着,没事被虫子咬呢!结果,王永成了王程远身边唯一没有评上战功还倒贴了不少钱的人。

  至于那头骡子,后来人们才知道来龙去脉。那是江洋还在江上当大盗的时候,有一次上山打猎碰到的。当时,谁也不知道这骡子打哪儿来,老是远远的跟着看热闹。来了老虎也不怕,要是有野猪冲到它跟前,要么当头一拱,要么背后一踢总能把野猪踢的嗷嗷叫。不过,它最大的本事就是“看热闹”,老是不远不近的站着,既能看清楚,自己还不会卷进去。要是有谁冲它弯弓搭箭,他还能灵活的躲开,躲到周围的石头或者树丛里,反正没人能逮到它。那时候,它还小。白眼珠子也没这么大,毛茸茸的眼睛忽闪忽闪的,跟小鹿似的特纯洁。而且时不时的趁你不注意,给自己弄点草料吃,就跟市井街头的破皮无赖似的,搞得江洋一点儿脾气没有!

  当地的老乡们说,这是山里的神物,通人性,有灵气。唯一的弱点就是好看热闹。村里有个红白喜事,它得站路边看着。要是谁家着火了,它肯定远远儿的瞧着。就连村里人骂架,要是成规模了,它也得大老远的从林子里赶过来。要是它来了骂完了,它会很沮丧的一低头慢悠悠的踱回去。就这样长到现在,也没见有什么害处,还还挺好玩儿的。

  江洋抓了几次没抓着,慢慢的心思也就淡了,爱看就看,反正别碍我事。江夫人那时候在水寨里也混的习惯,早就忘了那点大家闺秀的习惯。小媚语已经出道江湖,正在默默的经历自己的人生转折,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跟爹娘讲。江夫人憋得难受,一边担心丈夫打劫天打雷劈,一边担心女儿不学好嫁不出去,看着父女俩心里来气,趁着江洋出来打猎,她跟着透透气。山林不能进,她就在村子里转悠。手里拿着瓜子,一边磕一边溜达。

  正好今天村里唱戏,江夫人来得晚,在最外圈站着踮着脚尖看。戏唱的估计不错,远远的听不太清。她个子矮,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见。正上蹿下跳的着急,旁边突然多了一个呼哧喘气的东西,好像从大老远的地方跑来似的。扭头一看,是匹可爱的小骡子。江夫人心里着急,也就不管不顾,对着小骡子说:“你让我骑一下,我就——”她看看自己全身上下,“我就让你吃瓜子。”

  那骡子眨眨眼,似乎想了一下,又低头闻闻江夫人攥着瓜子的手,脖子上下晃了晃,大概算是答应了。江夫人试着走到它身侧——没动静;拍了拍——没动静;爬了爬——没动静;翻身上去——骡子抬起头,脑袋冲着看戏的方向。江夫人信守承诺,一边看戏一边你一颗我一颗的喂骡子吃瓜子。

  看完戏,身后还有一小袋。江夫人爬下骡子在街上溜达,骡子就跑了。临走,江夫人还送它一大把,非常有江湖气的拍拍它说:“姐妹儿,不让你白帮我,多吃点!”

  村里老有吵架闹事的,今天也不知道是偷人了,还是婆媳吵架,一小媳妇攥着菜刀,披头散发疯了似的满街追打自己的婆婆,谁都拦不住!江夫人也爱看热闹,干脆,找了个矮墙爬上去,津津有味的瞅着。瞅了一会儿觉得脚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低头一看,哟,那头小骡子又回来了!那老婆婆满大街的躲,所有人的脑袋和脖子都跟着老太婆走,江夫人一看这头骡子的脑袋跟的很紧,敢情它还看得很入戏!

  江夫人点点骡子头,小骡子偏头一看认识,而且还有瓜子。江夫人跳下来,喂了它一点瓜子,一人一骡站着把这出家庭伦理大剧看完,江夫人还根据别人的议论,时不时的发表些自己的高见。说到气愤的地方,那骡子也呼哧呼哧的刨地,最后两“人”一致认为,这媳妇受尽压迫疯了,真是惨绝人寰惨无人道,抱头痛哭!

  哭够了,江夫人再跟小骡子分手,就有点依依不舍。但是也没办法,小骡子属于森林,自己回自己的窝去。

  但是接下来的几天,只要江夫人上街看热闹打发时间,总能碰到小骡子呼哧呼哧的跟过来。反正瓜子多得是,几天下来,打破人畜界限就成了好朋友。江夫人走的时候,小骡子送了一程又一程,后来就跟着进了水寨。

  自打有了这个小骡子,江洋就放心大胆的让江夫人出去看热闹。因为小骡子很会趋吉避凶,要是江夫人一时热血要打抱不平,小骡子就叼着她的衣襟把她连拽带拖的弄回来。要是有人欺负江夫人,小骡子一蹄子过去,轻则重伤重则嗝屁,还成了水寨附近村镇的一霸了!

  江夫人和小骡子是手帕交,还给起了个爱称:“洛洛”。后来发现,洛洛是男的,也就是书面改了改叫罗罗了。

  如果不是罗罗,羡央山一战,江洋和媚语他们也不会顺利找到水源坚守下去。所以,罗罗虽然是小骡子,却是江家的至交好友救命恩人。江洋怎么会让别人说它不是呢!

  慕嘉阳收拾衣冠,赶紧趋步后堂,那骡子正在后堂的庭院里晒太阳,看见慕嘉阳翻了个白眼,又闭上眼睡着了。这两年可能是年纪大了,看热闹也不那么积极,整天一副老子什么都懂的样子。江夫人曾给它介绍了几头母骡子,它也不搭理。媚语曾经说过,它可能想家了。江夫人打算过两天让老头儿带着,一起回罗罗的老家看看去。也许山林里有它的伙伴。

  这处院落明显比媚语的大,路两边是盛开的迎春花,早早的拂去冬季的寒意,在料峭春风里抖擞着精神。

  “呵呵,嘉阳来了。”江夫人声音清脆温婉,和媚语的低沉沙哑截然不同。<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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