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的幽灵先生
从家到学校之间的距离,要穿过一片小树林。夏生对它有种莫明的恐惧感,每次爸爸妈妈带他过去的时候,他总是紧闭着眼睛。小小的手指死死地抠住那只柔软的大手,生怕一松手,爸爸妈妈就不见了。
今天早上夏生有些闷闷不乐,因为从今天开始他要自己去上学了,这也就意味着他要一个人,穿过那片林子。
“夏生你快八岁了,也要上二年级了,有些事情要学会自己一个人了哦,爸爸妈妈不可能一直送你到小学毕业。”
而且从家到学校的距离并不长,正常人走路五分钟就可以到达,孩子的话,再怎么郎当十分钟也够了。
那是在爸爸妈妈眼里,可在夏生眼中,从家到学校的这段路很漫长,特别是那片林子。
其实那片林子真得没多长,但是夏生就是害怕。
“妈妈,我害怕。”夏生抬着小脑袋,把眼睛瞪地大大的。
“妈妈知道你害怕。”妈妈蹲下身子,抚摸着夏生的头:“可是你也要学会克服它啊,那片小树林不可怕的,小的时候爸爸妈妈还在那里捉过虫子呢。”
“真的?”
看到妈妈重生地点了点头,夏生还是害怕:“可是,妈妈……你就再送我一次好不好?明天我一定自己去!”
虽然心有不忍,可妈妈还是拒绝了。她知道只要自己答应了这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所以她绝不能答应。
“夏生你是个男孩子哦,要学会勇敢。”
夏生虽然也会和小伙伴们玩耍,但跟同龄的男生比起来,似乎太过于依赖父母了。有些东西是要从小培养,等长大了再改变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好吧……妈妈。”
虽然嘴里答应了,但是从夏生发红的眼睛就知道他还是在害怕,又小又倔强的他忍着没有哭出来。
“只是早上要夏生自己一个人去学校,晚上妈妈还是会去接夏生的,而且还会做夏生喜欢吃的红豆饼哦。”
“好!谢谢妈妈,我最喜欢红豆饼了!”夏生终于露出了他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小孩子总是特别容易满足,你对他好一点儿,他就会给你一个世上最美好的笑脸。
答应的是好,可是到了树林入口,夏生停了下来。他真得好害怕,害怕到小鼻子小眼都皱到一起了。
夏生,你要加油!为了红豆饼!给自己打了打气,夏生一头扎进子林间的小路。
因为害怕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的夏生很快就吃了亏,他一不小心摔倒了。片刻后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
大概是摔得有些疼了,夏生哭了。
“妈妈……。”
可是妈妈并不在这里,夏生只好用他那脏兮兮的小手揉了揉眼睛,继续自己走。
虽然树林里的光线有些暗,但是也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夏生很顺利地到达了树林的那一头。
出了林子之后右走,夏生记得之前爸爸妈妈和自己都是这么走的。
看到夏生平安走出树林,躲在林子里的妈妈才呼了口气。说是让孩子自己锻炼,但是身为母亲的,未免还是有些担心。所以只好在后面偷偷地跟着。
看到夏生摔倒的时候,妈妈差点儿从藏身的地方出来,但是她忍住了。
妈妈很难过,但她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以自己的能力处理一些事情,而不是一遇到困难就找爸爸妈妈。
“夏生今天有没有听老师的话呢?”妈妈拉着夏生的小手,边走着边问道。
“有的,老师说过我是好孩子。”
“是嘛,夏生真棒,那和同学们也一定玩儿得很开心喽?”
之前,妈妈曾看到过夏生被其他孩子欺负,而夏生在那里不知所措,只知道哭泣。妈妈当然不会鼓励自己的孩子和其他孩子吵架打架,但是因为一点小小的摩擦就哭鼻子确实不像个男孩子。所以才了个办法让夏生变得坚强些。
“嗯!小静和小刚他们说喜欢跟我一起玩儿。”
第二天,夏生站在树林入口,虽然还是有些害怕,但是昨天经过的时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心里的警戒自然就降低了些。
透过林间的缝隙,阳光投射下来,静谧而美好。
背着书包,夏生快速地走着,他想快点儿走出这里。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林间。
是一个头戴帽子,眼戴一副眼镜的男人。
“叔叔,你在这里干什么?”夏生问他。
“竟然是叔叔,不应该叫哥哥吗?”男人一脸失落的样子。
“因为你看起来跟我爸爸差不多,妈妈说跟爸爸差不多的都要叫叔叔。”
“好吧,叔叔就叔叔吧。”男人看来是接受了这个称呼。
“小朋友,你要去哪儿呢?”
“要去学校,叔叔你为什么不去工作呢?”
“工作?为什么我要工作?”
“妈妈说过小孩子都要去学校上学,大人都要上班工作。”
“那好吧,叔叔就是在这里工作。”
“那叔叔在这里是做什么工作的?”夏生歪着小脑袋问道。
男人头上顿时青筋暴起,眼前这个小家伙儿怎么这么多的问题。
“叔叔是……是这片树林的管理员。”
“树林的管理员?是做什么的?”
男人现在的感觉是自己挖了坑自己跳。
“就是照顾这些花草树木啊,你看这些树长得这么高,都是因为我每天照顾它们。”
“哇!叔叔好厉害!”夏生抬头望着这些高高的大树,眼里流露出崇拜的神情。
“咕噜”
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发出了声音。
“叔叔你肚子饿了?”夏生从自己的书包里,拿了块红豆饼递给男人:“这是我妈妈做的,可好吃了。”
“你也没吃早饭?”
“吃过了,这是给小刚小静他们带的。”
“你的朋友们吗?那你给我了他们不就吃不到了吗?”
“没关系的,我这里还有,叔叔你快吃吧。”
看着男人吃东西的样子,夏生忍不住问:“是不是很好吃呀叔叔。”
男人点头。
“我妈妈做的当然好吃。”夏生一副得意的样子:“叔叔吃饱了就工作吧,我要上学去了。”
“小朋友能不能答应叔叔一件事呢?”临别前男人对夏生说:“我在这里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
“小刚小静他们不可以吗?”
男人点头。
“那爸爸妈妈也不行?”
男人点头。
“为什么呢?”
啊,真是个令人讨厌的小鬼。
“如果你不告诉别人呢,明天叔叔给你个惊喜。”
听男人这么说,夏生伸出了小指,要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是小狗!”
一只大手和一只小手,许下了约定。
“妈妈,我今天在树林里……。”
“你在树林里怎么了?”妈妈很好奇夏生怎么话说的好好的,突然又不说了。
“唉嘿,没怎么。”
好险好险,夏生差点忘记了和那个叔叔的约定,还好自己没有说出口,不然自己就是小狗了。
“叔叔你今天要给我看什么呀?”
男人低头沉思了一会,问道:“你喜欢什么啊?”
“红豆饼。”连想都没想,夏生脱口而出。
这个小子的脑袋里除了吃的难道没有别的了么?
“除了吃的。”
“那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小刚小静……。”
“停!”男人打断夏生:“除了人和吃的……你喜欢的是什么?”
夏生也学着男人的样子沉思了几秒钟,然后一脸不满地看着男人:“明明是叔叔问我的喜欢什么,现在又说都不行,叔叔难道你是骗子吗?”
一下子,男人还真被眼前这个小家伙给问住了。
“哪有,我问的是你喜欢的东西,吃的和人都不是东西。”
咦?好像有哪里不对……。
“哎”夏生一脸你之前明明没有说过的表情。
“既然想不出来,叔叔就随便送你个小东西好了。”
男人张开双臂,神奇的事发生了!树林里的树叶开始向男人四周汇聚,明明现在一点儿风都没有。
翠绿的树叶越聚越多,在男人的胸膛处汇成了一个大球。最后,变成了一颗小小的绿色的晶莹剔透的玻璃珠。
从男人手中接过玻璃珠,下意识地放在眼睛面前。透过玻璃珠,天空的颜色变得斑斓。不止天空,所有的东西,在小小的玻璃珠里,都散发着光芒。
那是夏生从来没有见过的,美丽的色彩。
渐渐地,夏生不再害怕那片树林,反而每次经过它时,内心都充满期待。因为他知道,树林深处,有一个会魔法的叔叔在等着自己,总会带给自己神奇的体验。
妈妈也感觉到了夏生的变化,她发现夏生不再像以前一样,特别黏着自己了。虽然有些小小的失落,但这是证明自己的孩子在慢慢长大的表现。
“你今天怎么看上去不太开心呢?”男人问道。
“昨天和小刚吵架了。”
“为什么?”
“我把叔叔给我的珠子借给他玩儿,可是他把珠子摔到了地上。我就不让他玩儿了,他就说我小气。”
“珠子摔坏了?”
夏生点头,拿出玻璃珠,果然上面有了裂痕。
“虽然小刚做的不对,但是朋友之间如果因为一点小摩擦就变得不和,这样不是不算真正的朋友的。”
“可是这是叔叔送给我的我没有保护好,对不起。”说着眼泪开始在眼睛里打转。
男人一愣:“你珍惜这颗玻璃珠是因为它是我送给你的吗?”
“嗯。”夏生点头:“我喜欢叔叔,如果玻璃珠碎掉了,叔叔不理我了怎么办?”
“夏生这么喜欢叔叔,叔叔很开心,怎么会不理你呢。”男人轻抚夏生的头:“但是你答应叔叔,如果小刚向你道歉,你要原谅他好不好?”
“那叔叔还会继续和我玩儿吗?”
“当然。”男人说:“看在你这么喜欢叔叔的份儿上,叔叔告诉你个秘密。”
“叔叔的秘密不是不让别人知道你在这儿么?”
小孩子……有的时候真是不会说话!
“咳,那是小秘密,叔叔现在要说的是个大秘密。”
夏生一脸好奇,大秘密究竟是什么秘密。
“叔叔其实不是人,是个幽灵。”
“幽灵。”夏生歪头:“幽灵不都是没有脚的吗?”
是谁告诉你幽灵没有脚的!
既然想看没脚的,好吧。
“我也可以没脚的。”
男人膝盖以下的地方立刻变得透明了。
看惯了男人变戏法的夏生并没有受到惊吓,眼里还是像以前一眼透着崇拜。
人之所以会害怕一些东西,那是因为人长大了,经历的多了,许多东西已经在内心定型。一但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再加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象,就会幻想出可怕的画面。
小孩子就不同,他们的感受往往都是最直观的,不会加以大肆加以渲染。
如果拿一段门被缓缓开启的画面给大人和小孩子看,大人往往会觉得门后会出现什么东西,而孩子会给你的答复是——门打开了。
所以有些东西,都是脑补,自己吓自己。
得知男人是幽灵的夏生,并没有因为而疏远他,因为他看起来和自己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除了做了一些人不能做出来的事情以外……。
今天是夏生最开心的一天,小刚向自己道了歉,妈妈给自己做了好吃的红豆饼,爸爸说这个星期要带自己去游乐园玩。
在游乐园夏生看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绵羊玩偶。
“我喜欢绵羊是不是不对的呢?”夏生问男人。
“为什么?”
“妈妈说只有女孩子才喜欢小绵羊小兔子,男孩子都喜欢大狮子大老虎。”
“那你是喜欢绵羊还是狮子?”
“绵羊。”
“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并不是评判一个人对错的标准,你喜欢绵羊那证明你是个温柔的人,绵羊是种很温顺的动物。”
夏生听着男人的话,似懂非懂地眨着眼睛。
马上假期就要来临,夏生很高兴的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男人。
“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时候来找叔叔玩儿了!”夏生一脸开心:“下个星期六是我的生日,叔叔陪我过好不好?”
“你生日?”
“嗯!”夏生笑着:“下个星期,我就八岁了!”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道不觉间,男人和夏生在一起的日子,有小半年了。
“好啊,到时候叔叔送你个生日礼物。”
夏生八岁生日那天,爸爸妈妈带他出去游玩,直到傍晚他才有空去树林。
“叔叔对不起,这么晚才来找你。”夏生把手里的红豆饼放到男人面前:“叔叔你之前不是说我妈妈做的红豆饼很好吃吗?我今天又让妈妈做了一些,我们两个一起吃吧。”
两个人席地而坐,看着夕阳西下的景色,听着蟋蟀在草丛里唱歌,吃着红豆饼,好不惬意。
“夏生,叔叔要离开这里了。”
“叔叔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突如其来的道别,夏生很不适应。
“叔叔要去叔叔该去的地方了。”
“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很远的地方。”
“骗人!”夏生突然大叫,手里的红豆饼掉在了地上:“以前爷爷不在了的时候爸爸妈妈告诉我爷爷去了很远的地方,后来我才知道爷爷是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夏生瞪着男人的眼睛里除了泪水,还有愤怒和悲伤。
“夏生很喜欢爷爷啊,之前从来没听你说过。”
“因为……想起爷爷我就难过,叔叔,你是不是也不会回来了,死掉的人都不会回来我不要你死掉!”
男人将哭泣的夏生拥入怀里:“你忘了吗?叔叔是幽灵,幽灵是已经死掉的人,不会再死掉了。”
“叔叔不会死那还会回来吗?”
很想说个美丽的谎言,但男人发现他对着夏生的脸是没有办法说谎的。
“不要!”夏生疯狂地扭动着他的身体,证明他现在的情绪很激动。
“还记得叔叔跟你说过要送你个礼物吗?”
很明显礼物对小孩子还是有吸引力的。
男人摊开手,掌心里是那颗绿色的玻璃珠。它的表面已经完全修复了,根本看不出来曾经受过重创留下过裂痕的样子。
“今天是叔叔离开的日子,也是夏生八岁的生日,就留下这颗珠子来陪伴你吧。每当你不开心的时候,就拿出它,希望它可以让你变得快乐。”
“夏生,生日快乐。”男人最后一次抚摸了夏生的头。
空荡荡的树林空无一人,要不是绿色的珠子还在,真得会让人以为那个男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时光荏苒,当初的无知小儿已经长到了十七岁。
“夏生,收拾好了没有?我们要去看爷爷了。”门外,爸爸用浑厚的声音催促自己的孩子。
今天,是爷爷的忌日。
一碟红豆饼,一束鲜花,带着美好的祝福与思念传达给了已故的亡者。
对于爷爷,夏生已经没有什么记忆了,只记得妈妈说过爷爷和自己一样也很喜欢吃妈妈亲手做的红豆饼。虽然像是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但每次看到墓碑上那张慈祥的脸庞夏生都会觉得亲切,夏生想,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吧。
回家的路上,一颗绿色的珠子不小心从夏生的身上掉出来,夏生很紧张地捡了起来。还好,没有摔出伤痕。
“你很喜欢这颗珠子啊,我记得你小的时候就一直把它带在身上了。”妈妈笑呵呵地说道。
“小的时候一个叔叔送给我的。”
“叔叔?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讲过?”
“是吗?”夏生已经记不太清为什么当初没有把那个叔叔的存在告诉家里人了,甚至他的样子,在脑海里也变得模糊不清。
“是个什么样的叔叔啊?”妈妈感到好奇。
“嗯……。”夏生想努力回忆起叔叔的样子:“样子记不太清了,但是他是个好人。”
“是吗?”
“当然,多亏了他我才能现在还跟小刚是好朋友。”夏生又想起了什么,对妈妈说道:“那位叔叔还很喜欢吃妈你做的红豆饼呢,小的时候我经常带给他吃。”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会忘记许多,但有些也会深深刻在我们的脑海里。在匆匆的岁月里,能与你相见,我想,我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