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尘归尘
封锋张了张嘴，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刚刚那是……”
他停顿了一下，又换了个问法道：“那些幽魂是曾经真正在世上活过的人吗？”
封锋之前见那些幽魂的时候只觉得他们是没有神智的怪物，不过是一道道产生于那魍魉鬼蜮之中的诡异幻影，可是刚才涌入他脑海之中的记忆是那么鲜明，那些欢愉、苦痛、仇恨和不甘是那么真实。
应天轻声道：“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不怎么算。但确实是那座被称为魍魉鬼蜮的洞天之内曾经活着的人。早在你出生的数万年之前就已经死了。是枉死城内的一缕幽魂，心有不甘，消散不掉，只能一直在那里徘徊，早就没了神智了。”
数万年前，封锋有些想象不出来这么久以前的世界到底会是个什么模样，也无法将刚才看到的景象跟这个数字联系起来。
应天的手轻轻覆在封锋的头顶，然后道：“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将忘记吧！时间太久了，多想也没有意义。”
封锋有一种感觉，那只手只要轻轻在他的头顶按下，就能够将这段属于他人的经历从此拿走，让那些怨的也好，恨的也好，都再与他无瓜葛，反正本来就是与他无关，那已经是太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封锋伸手握住了那只将要放到自己头顶的手，然后道：“我还是希望能记得。”
记得世上曾有这么一个人，平凡的，无辜的，在数万年前，走过了这么一段人生。
应天虽然觉得这个行为傻得没有意义，但是这既然是封锋自己的决定，他也不会强求。
封锋站起身，才发现方舟上的防护法阵已经恢复了正常，整座方舟正在一点点回升，离开了这危险重重的不归岭山林，因为这防护法阵的重新启动，那些幽魂被挡在了外面，方舟内被附身的人一点点从别人的记忆中苏醒过来。
本身年纪小经历少的人仍是坐在地上，神色有些呆滞，似乎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
而如崔琰、沈峻和夏轶这样的人，不是年岁活过了极长，便是在短短的人生之中已经经历过了太多的事情，早就不将附身时所见的那段经历当成一回事，转瞬就恢复了神智。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结束，因为那显现出来的天罗阎王殿中最为高大的阎王塑像向着方舟这里伸出了手，那虚影一般的手指扣住了防护法阵的外围。
沈峻握紧手中的剑，然后向那阎王虚影的天元放出了一道剑气，却没有奏效。
应天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却突然看向了更东边的天际。
封锋此时已经扶起了夏沅，夏沅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先是呆呆的，然后突然泪流满面，有些崩溃的样子。
可是方舟在那阎王的拉扯下剧烈的震动起来，封锋惊讶于这未曾结束的变故，然后转头看向了应天。
应天却不知在想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只是盯着东边的天际，微微皱着眉。
封锋也向那个方向看去，幸而今日他点了一些崔琰给的那种药水，在黑暗之中也看得更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看见那东边的天际似乎有白色的什么东西正在飞速地向这里移动，距离着实有些太远，封锋实在看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
封锋向应天问道：“那是什么？”
崔琰也发现了那个急速靠近的东西，微微眯起眼，仔细一看才有些犹豫地道：“怎么好像是个人？坐着一艘纸船。”
独自一人妄图渡过不归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还没有更好的装备，只是坐着一艘纸船呢？
崔琰自己都有些不能置信自己刚才说出口的话。
可是那艘纸船很快就到了近前，在这个距离上，其他人或许看不清楚，但是崔琰是能够看清的，那确实是个坐着纸船的人，而且是一名少年。
少年似乎在高空凝视了一下下面的情形，然后十分随意地一挥长袖，一道纯粹的灵力的光束便直接切过了那阎王虚像伸出的双臂。
瞬间握住了方舟防护外罩的巨大双手便与本体脱节，然后如同刚才被剑气击中了天元的幽魂一般消失无踪。
就在对方放出了这道力量的时候，夏轶立刻沿着桅杆爬到了观测台上，然后指挥操舵手将调整方舟的方向，配合无间地在牵扯的力量消失后，将方舟驶离了那魍魉鬼蜮的范围。
方舟脱险之后，纸船上的少年有些困惑地低头看了看那座方舟，却又没有发现什么清晰地异样。
纸船停顿了片刻，便又如一枝箭矢一般向南去了。
因为方舟慢慢升上了高空，离那纸船近了，所以这一个片刻足够很多修过了目力的修士看清那纸船上的身影，谁也不再将刚才崔琰的说辞当做是胡言乱语了。
“那个人究竟是谁？”
“竟然真有人敢独自闯进不归岭！”
可是他们的疑问没有得到回应，应天走到了封锋和夏沅的身边，然后将手覆在了夏沅的头顶，转瞬，崩溃的夏沅神色便平静了下来，然后倒在封锋的身上昏睡了过去。
方舟离得远了没了什么危险，但是刚才的启动都是危机时刻的应对，方舟上的行驶还没有彻底恢复正常，此时就悬停在高空上。
很多从那些记忆中缓过神来的人，就脸上带着无线的留恋走到了甲板上，看向那魍魉鬼蜮的方向。
封锋也看向了那个方向，他跟其他人一样受到了那个记忆的影响，因此十分明白这感觉的原因。
虽然那魍魉鬼蜮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危害，但是受那些幽魂情绪的影响，他们看待那魍魉鬼蜮除却了阴森幽暗之外，又多了一分对故乡的眷恋不舍。
这不是他们的情绪，却又胜似他们的情绪。
而这种不舍是一种预感，仿佛那魍魉鬼蜮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封锋看向身边的应天，问道：“魍魉鬼蜮是要发生什么了么？”
应天回答道：“这座洞天就要从世上消失了。”
应天的这句话，让许多人都转头看向了他。
在封锋的理解里，洞天一直就是一个超凡的异世界，是落在世间的别样天地，应该拥有着跟这个世界一样绵长无尽的时间。
“洞天也会消失吗？”
应天回答：“当然会，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有走到尽头的一天，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而已。”
说出了这句话的应天也凝视着那座天罗阎王殿和三座高大虚影，心中略有疑惑，虽说却是洞天都会消失，但是这座魍魉鬼蜮的消失也来得太早太突然了。
几乎在应天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那些飘散的幽魂就开始向着天罗阎王殿聚集，沿着城外沿开始盘旋，好似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将那座城整个遮罩在内。
接着那城中的三座高大虚影便开始溃散，一点点消失在虚空之中，周围开始卷起巨大的暴风，将那参天高的大树直接连根拔起。
方舟也受到了影响，所幸防御大阵还在，只发生了轻微的颠簸。
那中间的天罗阎王殿开始发生了扭曲，好似那本身就是一处虚影般的投射一般，外面的幽魂都发出了尖锐的呼啸，幽魂所形成的圈子开始扩大。
但是当众人惊心方舟可能会被再度卷进去的时候，那些幽魂也好，三座巨大虚影也好，那座天罗阎王殿也好，瞬间都化作了青烟，被刚才莫名的旋风余劲一卷便消散无踪，好似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那原本通向了魍魉鬼蜮的洞口也再不存，这里除了一片狼藉的焦土，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切终于，尘归了尘，土归了土。
每个人都望着眼前的景象大为震撼，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像是心中骤然失去了什么。
封锋听见崔琰低声感叹道：“世上最伟大的东西也会在时间的流逝之中彻底消失。”
没人注意到魍魉鬼蜮留下的焦土上，站着一名身着金线白袍的男子，他腰间的腰带上一粒红色宝石熠熠生辉。
他睁着一双鎏金的双眸将一团亮光收入了掌中，然后看向了西边天空的那座方舟。
但是在方舟上青衣的青年看过来的时候，他的身形便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