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半梦半醒
虽然视界开阔了许多，但相对于刚刚的地下迷宫，曾玉春反倒更觉得无所适从。毕竟方才即便不辨路向，也有墙壁可以依托行进。而当下，若没有宋老头他们带引，只怕自己就算逃走了也得早晚迷途、被困死在这片广漠的陌生地带。
难怪一路上宋老头看似对自己不怎么提防，原来他早已算准了这一切。
不光是曾玉春，就连白大褂都对方才的异变颇感惊诧，忍不住问宋坤林：“所长，这里到底是……”
“不用担心，只是一个维度转换而已。我知道该怎么出去。”宋坤林语气一转，变得有些感慨，“三十八年了，这里还是一点都没变。”
可接下来，他又恢复阴沉的口吻：“但是这一次，我绝不会空手而归。”
话毕，宋坤林抬手摊开掌心。仿佛应证了他的话，他的手中确实没有空空如也。一件造型奇古的青铜风铃赫然映入其他人的眼帘。这是作甚么，宋老头想在这儿摇风铃？
曾玉春定睛凝注，正思考除了样貌风铃还有何门道时，余光忽然瞅见白大褂怪异之色尚未褪去，却非盯着风铃，而是眺望某个远方。他循向放眼，顿时呆住了。
只见铺天盖地的白色浓雾就像迁徙的羊群般滚滚而来，似乎具备某种意识一样，将站在原地的几人层层环抱，瞬间不辨东西南北。人稍微站远几步，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靠，这是在拍灾难电影吗？接二连三的奇特现象，几乎让曾玉春本能似地忘了还得与宋坤林他们斗智斗勇，在宋坤林的断然命令下，他和其他人不假思索地向其靠拢。
“谁想活命，就跟紧一点。”宋坤林冷冷说完最后一句，开始晃动手里的青铜风铃。铃声清脆悠远，穿透弥天大雾，直抵未知的尽头。不多时，竟有同样的声音从遥远处回响，荡入所有人的鼓膜之中。
是回音吗？时间间隔上感觉不像；在被迷雾封锁视线以前，周围也看不见可以回音的山谷石壁……难道这里还有另一拨人，与宋老头遥相呼应？曾玉春胡思乱想。
沿着声音的传向，宋坤林开始往东迈步了。他走得并不快，曾玉春很容易就能跟上。为了伺机原路逃跑，他还开始默数对方的步数。走了一段，宋坤林驻足，再度摇晃那串风铃。这次回声明显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也较之前显得略微清亮。
如此走走停停，回应的铃声越来越响，意味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好奇归好奇，曾玉春心底的不安和紧张亦愈演愈烈。宋老头究竟要对这座史前文明遗址做什么，才堂而皇之说出“绝不会空手而归”的壮语？
还有，万一他得偿所愿，会如何发落自己？灭口，还是继续囚禁？或者干脆扔在这个诡秘的空间内？
终于铃声响起时再无任何回音。按照预想的剧情，当曾玉春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散不开的白雾却更加浓厚，似乎还有一种催眠奇效。几秒钟后，不光是他，就连默不吭声的宋坤林及白大褂也扶额倒地，昏昏睡去。
迷迷糊糊间，曾玉春感觉自己进入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状态，介于半梦半醒，却又无法动弹。等等，自己好像在动？唔，更确切地说，好像有东西拉着自己在动？
可一切如同梦魇，他甚至连睁开眼眸都做不到，只能在无力的喘息中，等候接下来的变化。
尽管闭着眼，可曾玉春慢慢觉察出个大概。拉着自己移动的是一台装着滑轮的平板车。
装着滑轮的平板车……好似曾相识啊……
手术车？！
满载记忆画面的相册在脑海中摔碎一地，继而在头脑席卷的风暴中四下纷飞。曾玉春终于记起来了，五年前的那三场手术！
残存的意识碎片，仍然记录了自己躺在手术车被拉入急救室的触觉。就是这种感觉！
搞什么飞机？难道我又受伤濒死了吗？曾玉春很想努力起身一顾究竟，奈何精神仍在昏阙的断崖旁一点一点地滑落。他甚至能真切体会到，如果世上存在灵魂的话，那么此刻自己的灵魂大有脱壳之势。
更令他头皮发麻的是，明明如同深度昏迷，但周围偏偏出现了很轻却又足够嘈杂的说话声，紧接着，似乎有两个人走近自己，从脚步很容易能判断出来。
“咳咳咳咳……你确定……真的要选这个人……咳咳……作为‘领袖之棺’吗？”剧烈的咳嗽掩盖着苍老而羸弱的男音。
“他的脑部受了重创，哪怕以后能够痊愈，神经功能也只剩正常值的一半。当然，他能不能活过来，还是个未知数。所以我们可以做一个实验，看看能不能修复他的‘意识体’。作为交换，如果他存活下来，也理所应当成为我们的‘容器’。这个交易很公平。”
答话的青年男子喋喋不休了一长串话外加某些曾玉春听不懂的词汇。然而那并不是他所关心的。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男青年那同样似曾熟悉的嗓音，简直像极了某个人——
陈海东？
陈海东！
曾玉春心头涌过一阵惊喜。难道是老总过来救我了？
可是不对啊，宋坤林他们人呢？被老总打倒了吗？还有那个老者的声音，怎么听上去那么陌生，他又是谁？
只听衰老的声音又道：“唉，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咳咳……”
“大贤者！”陈海东急呼一声，随即传来轻轻拍背的动静。
比方才更猛烈的咳嗽稍缓，被称为大贤者的老人喘着粗气，努力让自己的吐息尽可能平稳：“我早已是无救之人。咳咳……能撑到现在，还得多亏你们……”
“千万别这么说。我们都需要你，圣原星也需要你！你放心，不管用多大代价，我们一定把你的伤治好！……”
“听我说完。”大贤者勉力打断了对方连珠炮似的话，语重心长，字字深切，“你们要肩负的，不是我的伤情，咳咳……是星球的重建，是我们族群的复兴！……为了这个目标，你一定要保护好他。就像你说的，不管用多大代价，哪怕是你的生命！咳咳……”
除了咳嗽，只有静默。
“怎么，做不到吗？”
“我答应你。在那天到来之前，我会竭尽所能。”不知为何，陈海东说这句话的时候，与曾玉春印象中的勇往无畏、沉稳笃定相比，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起码不那么纯粹。
“不是竭尽所能，而是一定要做到。”
“是。我一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