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丰盛的午餐

  然而曾玉春终究没有再呐喊怒啸,哪怕是这简单的三个字。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角不可自抑地抖动,嘴唇也由于郁愤难平而哆嗦着。倏忽,他断冰切雪地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很好,非常好。”

  比起雷打不动的秃顶老人,他接下来的话更像是对谢明刻意的冷嘲热讽:“看来都是预谋的。你们用酒把我灌醉,拿走我的手机,把我幽禁在这里。而我,居然傻傻地撞进来,成全了你们的圈套……呵,直说吧,你们与那帮追兵,到底是不是一伙的?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谢明似乎变成另一尊石膏像,充耳不闻,神游天外。反倒是他的准岳父又开口了。

  “你的这些疑问,自然会有人帮你解答。我只要你替我完成项目,别的事情,我一概不管。”秃顶老人丢下这几句比平时看上去多却答非所问的话后,从宽大的袖袍里缓缓举起一支针管枪。

  曾玉春心底明白,无论那根针管里装的是麻药还是毒剂,但凡自己不顺从对方或者稍有异动,下一秒自己身上的任何部位绝对会成为它极易命中的靶标。

  他的心在燃烧,血液在沸腾,拳头在拧紧,眉角在冷笑。但眼下还不是拼命的时候。就算以一敌二,凭自己的体质,拼命也不可能拼得赢,最多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何况,对方两人可能不清楚,他还有一张乌鸦嘴,一门附带诅咒的嘴炮,与绝地翻盘的王牌无异。只要秃顶老人没有立刻扣下扳机,以后他就不乏反击的机会。

  念动至此,曾玉春浑身的力量陡然消失了,从他弹指间放松下来的肩膀就可显而易见。纵然秃顶老头明知他是迫于无奈,可既然对方要他有用,他如今又放弃了抵抗的姿态,想必也只会吓吓他罢了。

  果然,秃顶老人的麻醉针没有发射的意思,尽管直指相对,可明显更多是出于警告目的。

  三秒后,曾玉春佯装长叹一声,旋即冷冷对抿唇缄默的谢明道,走吧。

  谢明这才意外地抬起头,暗暗松开被冷汗、扣得铁青而细微发颤的手指。适才他还在紧张,万一曾玉春情绪失控肢体暴走,三人当中势必有人倒下,而且铁定包括曾玉春。那种结局尽管他不想要,却也没有办法挽回。现在好了,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擦肩而过,所有烦恼难堪,起码能抛到未来的某一刻再去斟酌了。

  他什么话都没说,连嘴唇都没张启,只是用鼻息重重吐了口气后,像个被指令操控的人偶,示意曾玉春跟随在自己左边后,扭身迈步,朝门外的行廊走去。在这过程中,秃顶老人犹如换了个人般,精气抖擞,目光如炬,活似瞬间年轻了几十岁的神奇守卫在值哨。他持针的指尖明松暗紧,随时戒备曾玉春的一举一动,完全没有可乘之机。

  恍然觉得自己看走眼的曾玉春这回真正叹了口气。幸亏,他也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反抗,他明白对方不可能一下子对自己有所懈怠的。

  谢明并没有带他走远。实际上两人迈出那间卧房后离开的距离,绝对超不过二十步。这是一个比刚刚宽敞明亮得多的房间,用“厅堂”两个字来形容也毫不夸张。刚走入其中,曾玉春就赫然发现,一张铺着精美桌布的长方形餐桌,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大大小小达两位数的餐盖。哪怕尚未揭起,透过若有若无的扑鼻喷香,曾玉春也能猜到,盖子下面,绝对是足以令人垂涎三尺、恨不得大快朵颐的上佳料理。

  曾玉春本来还不觉得怎么饿,或者干脆说是让秃顶老人给气饱了,但阵阵芬芳几乎要把他的馋虫从肠道里勾了出来,着实欲罢不能。可余光一瞟,瞥见谢明那张已经变得陌生的方脸,曾玉春的胃口又倒了大半。他鼻哼一声,旁若无人地走上前去,在正中间的椅子坐下。

  “玉春,我……”

  谢明知道他仍在生闷气,忍不住想要开口,却被对方冷冷截住话了:“别说话,我现在也不想听你说话。”

  曾玉春边埋下头径自揭开第一个不锈钢餐盖,边拾起刀叉。虽然他已经把注意力又转回桌上的菜品,但这头道料理之精细,还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原来,盘子里是两小片油光灿灿、色泽鲜艳的五分熟沙朗牛排,与他曾经吃过的正宗西餐相比,看上去也算是原汁原味,令人食欲大增。

  他忍不住丢下餐具,过去掀开第二个餐盖。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鲜蔬雪蛤羹,仿佛点缀着白玉的翡翠汤,色香味俱全。他拿着餐盖的手开始有点颤抖了。

  不得不承认,秃顶老人和谢明虽然控制了自己的人身自由,但这种软禁的伙食却也好得够离谱。似曾相识,曾玉春不由地记起那次被带去调查局问话的场景,可即便是柳艺馨待他不薄,当日也仅仅是给他订了份高级便当而已。但要论排场,论档次,眼前的这桌佳宴绝对只高不低,一些中小国家的国宴菜单,对照之下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这佳宴越好,恐怕将来的麻烦就越不小吧。

  曾玉春内心苦笑两声,挣扎矛盾间,味蕾却越来越难以顾及这是不是鸿门宴了。偏偏此刻,谢明反而先沉不住气了,开口提醒他:“赶紧吃吧,等会儿有人来见你。”

  他的声音听上去艰涩消沉,与之前聚会时简直判若两人,可曾玉春对此漠不关心。他的回应听上去更像是自言自语:“这些是给我一个人的吗?”

  “是的。”

  “很好。”这是曾玉春第二次说了这两个字,他终于抬起头,与谢明四目相对,“那就麻烦你出去,别留下来倒我的胃口。”

  他的语气已不再愤怒,也不怎么冷冰冰,仿佛一潭平湖,淡漠得更加伤人。谢明知道曾玉春这句话等同于和自己割袍断义,更别说听自己解释什么。他眼色一暗,动作机械,费了好大劲似地缓缓转身,挪步。

  突然,谢明陡顿脚步,一丝隐忍惆怅而故作镇静的话音从他喉里飘出:“你最好别做傻事,更不要想着跳窗逃生。没用的。”言罢,他才又加快脚步出门。

  目送他萧索的背影消逝,曾玉春瞅了瞅北面那排宽大的落地窗,回过头,又对着这桌人间美味发起了呆。不吃吧,人是铁饭是钢,与谢明他们冷战绝食肯定不是办法;可如果吃呢,靠,原来我这么廉价,一顿好饭就能放下所有的尊严、人格向他们屈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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