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传道

  自然之道本无为,若执无为便有为。

  得意忘言方了彻,泥形执象转昏迷。

  身心静定包天地,神气冲和会坎离。

  料想这些真妙诀,几人会得几人知。

  ————《明道篇》

  天已入冬,临近新年,竟飘起了百年一遇的大雪。外面张灯结彩,炮竹阵阵,阵外的明道宫里,却显得甚是冷清。

  太阳即将落下,那贴在屋檐的一点点毫光,给这雪白世界镶了一层金边,两个小道童各着冬衣正清扫着庭院两旁的落叶,一边清扫,一边相互扔雪球嬉戏,扫好的一堆堆的银杏叶子,又复散落的满院子都是。

  正在两个道童玩的尽兴之时,,突然听得一声咳嗽,两童抬头看时,只见一男一女两个着道衣的年轻道士缓步向着明道宫而来,转眼已是到了眼前。

  “你们所来何事?这里是不能随意进入的,没有看到门外的牌子么?”一个小童拄着扫帚,学着大人模样说道。两只朝天的小羊角辫子各自系着一个淡蓝色的蝴蝶结,小脸冻得红嘟嘟的甚是可爱。

  “小牛鼻子,姐姐怎是外人,哈哈。”道青看着这个小童,甚是喜欢,忍不住伸手向着小童的脸蛋摸去。

  “坏人,莫要伤害我妹妹!”站在一边的一个小道童紧握着手里的扫帚挡在了道青面前,认真的模样把道青和道一逗得咯咯的乐了起来。

  “是何人呀?”这时,一个满脸油光的老道正从外面进来,一身的酒气扑面而来。那老道斜眼上下打量了道青,道一一眼,原来此人就是现在的道德宫之主人,道号道化的。

  “是,是上师?莫非我老眼昏花了不成?”道化揉了揉醉眼,酒已是醒了大半。

  “真的是上师!?”道化又惊又喜,想起上次见到道青陪着道明做法事的情景,自己虽然法力不济,但是却独具一双慧眼,知道道明乃是有大法力之不世高人,这种机缘,一旦失去,不知何世方能遇到,于是硬是拉着道明要做他的弟子,道明无法,况且一切用度还要仰仗此人,只得寄他做个挂名弟子,实则未有传他一丝道学。只因隐仙宗很少收门徒,而且,隐仙者,隐世不出也,岂会收一个俗世之老道。

  然而几日的相处和交谈,已是让道化受益匪浅。

  道化再次看到道青,整个身子都站不稳了,仿佛看到了希望,到手的机会,岂能再次放过,慌忙拉着道青的袖子道,“上师此次一定要多逗留些时日,老道好日夜侍奉,聆听教诲,望上师乞怜。”

  道一以为老道要对师姐非礼,伸手打掉了老道拉着道青袖子的手,然后起身挡在了道青前面。

  “这位是?”道化看了一眼道一,一脸的愠怒,看道青站在旁边,确是不敢发作。

  “哦,这位是我的师弟道一,他的道法远在我之上,有什么问题你可向他请教,我师弟最是喜欢帮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哈哈。”道青笑着言道。

  道化一听,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过既然上师说了,岂会有假,忙转而拉着道一的手,一张老脸早已乐开了花,对着道一那个嘘寒问暖呀,什么少年英才呀,玉树临风呀,吐沫横飞着,一股脑的仿佛要把道一捧到天上去了。

  道一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浑身哆嗦着愣在那里,手收回来也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求助的看了一眼旁边的道青。

  只见道青背着双手,小脸朝天,仿佛正认真的欣赏着这落日下的雪景,仔细看来,能看到道青脸皮抖动的样子。

  道一看求助道青无望,而道化一身酒气的黏在自己身上吐沫横飞,一副越说越起劲的样子,随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自己刚誊写完的道书递给了道化。

  道化愣了一下,接过书来一看,只见古朴的书上大书《胎息诀》三个狂草大字,顿时酒已完全醒了,浑身抖动着捧着那,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是扶摇子的《胎息诀》?多谢上师,多谢上师!”道化朝着道一不住的作揖,然后,一转头吩咐旁边两个小童道:“青兰,青竹,还不速去给两位上师整理出两间上房。”

  青兰和青竹哪里见过平时凶巴巴的师父这样过,一个个扶着扫帚愣在那里正自发愣。

  “还不快去!”道化看两个小家伙没有动静,又大喊了一声。

  两个小童这才反应过来,抓起扫帚,向着西面的院子跑去。

  道化一把将胎息诀塞进了怀里,然后朝着道一和道青深鞠一礼道:“两位上师可去早些歇息,我今日饮酒失态,怕熏着了上师,等明日,沐浴斋戒,再去拜谒请教上师。此间一应所需之物,吩咐小童青兰青竹即可。”说着弯着腰缓缓退去,然后快步走进了启玄殿里。

  道化进的房间,关上了房门,从怀里掏出胎息诀,又偷偷望了望外面的道青和道一,恍若在梦中一般。

  道化用手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顿时手臂上一股疼痛传来,道化才确认这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颤抖手的挑起了桌沿上的宫灯,然后将道书摊到桌子上,认真的研究了起来。

  其实道一所给的《胎息诀》只是刚刚完本的手抄本,只是道化哪里见过真正的胎息诀,所以错以为其是真本,如若是真本,宗内之典藏,岂能随意易于他人,不过即使是手抄本,于道化而言也算是至宝了。

  道青仰着头望着天空,憋了老半天,听到关门声,猜想着想必道化已是走了,终于蹲下身来,在一旁捂着肚子,肆无忌惮的大笑了起来。

  道一瞪了一眼道青,气的轻轻的朝着道青哼了一声,然后跟着两个小道童走向了西面的一处清静别院。

  看到道一不理自己,兀自跟着两个小道童走了,道青撇了撇嘴,后脚跟跟上道一,向西面的院子而去。

  小童回头看了看奇怪的两人,摸了摸脑袋,带着两人走进了西面的一处清静别院。

  一日无话,到得第二日,道青早早的起来,打开窗子,天已放晴,只见满天,满地,树上,屋檐之上,银装素裹,一片白茫茫的,原来昨夜大雪下了一夜。

  道青踩着积雪,出的门来。看见不远处,道一正和青兰,青竹在那里堆雪人,脑海中还依稀记得道明师叔陪自己堆雪人的场景,顿时童心大发,跑了过去,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道一接过青竹递过来的一截胡萝卜,正认真的给雪人插鼻子时,突然听到一声叫喊,哥哥小心。一回头,一个雪球正砸到脸上,道一抹了抹一脸的雪,看到不远处道青正握着青兰的小手扔雪球过来。“好呀,敢偷袭。”道一也抓起一把雪,三两下握成团,然后朝着青兰和道青扔了过去,青竹一看道一欺负妹妹,手中刚刚捏好的雪球也向着道一而来,四人顿时乱作一团。

  烛台上的蜡烛即将燃尽,火苗炙烤着青铜的烛台,使得底座上的蜡烛渐渐融化,火苗越来暗,引线慢慢的下沉,最后淹没在一片红色的烛泪里。道化闭着双眼,感知着这一切,还有外面传来的嬉戏声,嘴角勾起,一张老脸笑靥如花,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道化也是聪明之人,只是人生半世,修道多坚,自身资质虽然很重要,然后与法门比起来,确实轻若鸿毛,如果有一个好的修炼法门,定会事半功倍,怎奈生于末世,道化所照看着的这一脉,却是日渐凋零,只剩下自己和外面两个小童而已。

  如今福缘已至,道化心里倒是又有了些当年的豪迈。说不定哪一天光大我门,也未必可知。

  就这样不知静坐了多久,突然,道化睁开了眼睛,那眼中两道精光一闪而逝,老道站立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换了一身道袍,随手将胎息诀塞进了贴心的衣服里,打开门走了出去。

  太阳刚刚露出了半边脸,真源大道上摆小摊的渐渐多了起来,两旁的店家,掀开门开始迎客,有些人正在门前刷牙,洗漱。

  积雪早已被早起的轻扫大街的农夫扫成了一堆一堆。这时,晨光熹微之中,一位满头白发的老道背着双手走在大道上,步履轻缓而稳健,红润的面庞上,双眼微张,仿佛刚刚睡醒的样子。

  经过道德宫门前的时候,老道突然停了下来。缓步走向了道德宫门前那汉白玉堆砌的九个雕刻着道德真经五千言的玉柱上。白雾茫茫,金色的阳光透过白雾照耀在玉石上,一根根玉柱反射着金色或青色的光芒。老道背着双手围着一个个玉柱仔细观瞧,嘴角里挂着微笑,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突然,老道抬起了头,望向了道德宫,皱了皱眉,大踏步的向道德宫中走去。

  老道快走到会仙桥的时候,只见道化笑哈哈的从里面快步迎了出来。

  “哈哈,道陈道兄,今日怎有空隙来我道德宫一走。”

  看着健步如飞,红光满面的道化,道陈的笑意更浓了。道陈背着双手,围着道化走了一圈。“道化道兄,几日不见,道力大涨呀,不知有什么新的体悟,可否赐教一二呀。”

  道化老脸一红,心里早把道陈骂了个几百遍,你个臭老道,你的道行连我都看不透,不知道高我多少个量级,也没见你赐教一二,每每总以门第之见塞责。

  “哈哈哈,你往哪里跑?”一声大笑传来,道化只顾一味的想着如何驱走道陈,却不料分了神,听到声响,不自觉的一回头,正好被一个雪球砸到脸上,正待发作,一看是道青上师,忙转作笑脸,上去躬身请安。

  道青连忙道歉,伸手就要帮道化掸掉脑袋上的雪块,搞的道化连连往后躲去,连忙还礼,嘴中说着:“受不起,受不起。”

  正在这时,道陈凑了过来,哈哈大笑了两声,“好俊的两位道友,只是未曾见过。”然后向着道化怒了努嘴,意思是赶紧帮忙引荐引荐呀。

  道化一脸的不情愿,指了指旁边的老道为道青,道一引荐道:“这位是白云观的道陈道长。”

  然后指着道青,道一正要介绍,却一时想不出如何介绍,一只手扬在空中,哼唧了两声,愣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原来道化从来没有打听过道明,道青,道一出自何门何派,每次见到他们,心中除了敬畏和欣喜,还有就是日日想着怎样从上师那里得到一二指点,倒还真没有想到这一折。

  道青和道一抬眼看来,只见道化身旁立着一位白发老者,一身素衣,纤尘不染,脸色红润却无一丝皱纹,身长八尺有余,大冷的天,双手背在背后,右手执一蒲扇,缓缓摇动,不知是扇子之功,还是老道法力高强,竟无一丝飘雪能够沾上老道衣服。

  老道也打量着二人,深邃的眼光中,惊异一闪而过,继而哈哈大笑了起来。别个不知,倒是道一,陡然感觉耳膜翁的一声,震得生疼,急忙运气抵挡。

  道青扫了一眼道一痛苦的样子,已是看出了端倪,向前跨了一步,正好立于道一身前。“你这老道,好生无礼!”

  道陈一愣,继而大笑了起来,拱手到:“呵呵,老道无礼,还请二位上师见谅,他日若有空隙,还请两位上师到我白云观一聚,老道好好赔罪,再尽地主之谊!”

  道陈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心下确实大骇,道化功力已是不同往日,没想到这两位年纪轻轻修为倒是在道化之上。尤其这个女道士,说话间竟然轻而易举的破了自己的敲山震虎,自己虽然只用了三成功力,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就能破的这么轻松写意,就是现在的道化也办不到,想来道化道法猛进,必与这两位道友有关。

  “哈哈,就是,就是。”一旁的道化满脸红光,怕是这道陈在两位上师面前吃了个暗亏,心下想到,没想到你个高傲的老道也有今天。但是脸上却不显,忙缓和了一下气氛道。

  “两位上师如此年轻,道法却如此高强,不知师出何门?”道陈拱手问道。

  “终南山。”道青戒备的看了一眼道陈道。

  “哈哈,原来是终南山的同道,老道多年未在江湖行走,不成想今日遇到两位俊才,年纪轻轻修为竟如此深不可测,想必对道义有独特的见解,大道多艰,修道不易,不知两位道友可否赐教一二,也令我等愚笨之人学的一二,于修道之路上少走些弯路。”道陈笑问道。

  一旁的道化闻言,脸上愈发的不悦起来。

  道一脸红的看了一眼道青,道青给道一使了一个颜色,就是赶紧打发他们完事,道一会意,随手在地上抓起了一把雪,说道:“这位道友倒是执着了,其实悟道皆在自身之领悟,他人能帮上忙者,鲜矣,岂不知自然之道本无为,若执无为便有为之理。道德真经二十卷也有云:唯之与阿,相去几何?美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傫傫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所以放下一些执念,就如这雪,白而无尘,方是大道。”

  道化看着道一捧在手里的那一抹白雪,细听着道一的讲解,陷入了沉思之中,突然略有所悟。继而如醍醐灌顶,一股冷汗从后脑勺冒出。

  “天天在这道德宫走进走出,明明大道就在那九根玉石柱子之上,还要舍近求远,想来真是惭愧,惭愧。”道济叹道。

  终南山的小道,如此年轻,却对道德真经理解的如此透彻,有趣,有趣。道陈心下想着,

  越发的对两人感兴趣起来,正待再问,道化却是看不下去,忙笑着拱手道:“两位上师很忙,我等就不要打扰两位了。”

  说着,还没等道陈说话,就拉着道陈往外走去。

  道陈看着道化的反映越发的狐疑了起来。“两位道友若是有空,一定要到我白云观一坐。”道陈被道化硬拉着往前宫走,还不忘回头喊了一声。

  “青姐姐,他们好笨哦,还不如这雪自在,雪可化而可为水,太阳照之可为气,上浮可为雾,为云,下沉可为雨,为雪,为虹,周而复始,形态万变,好生自在,是不是?”青兰嗲嗲的道。

  “哈哈,还是兰儿聪明,明日姐姐教你道学可好。”道青揉了揉青兰的小脑袋笑着说。

  “我才不要学,学道好生没趣。”青兰摇了摇头道。

  “好好,那不学。”道青揉了揉青兰的小脑袋,好似看到了儿时的自己。

  “看雪。”道青刚一愣神,一个雪球飞了过来,正砸到脸上,软软的,凉凉的。

  “好呀,敢偷袭,看我的。”道青看着不远处道一偷袭成功高兴的样子,小嘴一撅,抓起一把雪,然后随手一捏,向着道一投去。

  几人顿时又乱作一团。

  欢笑声充斥着这小小的院子,整个明道宫里因为这欢笑声,倒少有的有了一丝生气,一丝温暖。也仿佛有了一种家的感觉。道青这样觉得。但是什么才是真正的家的感觉呢?从懂事起,她就跟着道源,道明学道。大概有道源,道明的时候才是家吧。现在有了道一,道青感觉几个人更像一个家庭了。只是这个家庭,总感觉缺少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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