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离 楔子

  又是一轮圆月。

  每个月圆之夜，都是月离最开心和期待的日子，因为那是夫君归来的日子。这个约定从月离受伤的那一刻起，从来没有变过。

  月离独倚着殿外的栏杆，望着这皎洁的夜空，天边那一轮圆月，圆月四周那些漂浮不定的云，突然想舞上一曲。怎奈身上的伤尚未痊愈，连坐在这里静静的望着天空，身体都是疼痛的。月离恨这种无力的感觉，却又无可奈何。

  多少个这样的日子，月离已经忘却了，除了孤寂与难熬的等待，驱不散的还有对过往的回忆。如今师父已经不在了，师兄飞廉也生死不明，身边只剩下南征北战一心为父与兄报仇的夫君，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如若让自己再选一次，还会背着师父撺掇着师兄一起下祁山么？月离眼中满是师兄那洒脱，爽朗的笑，那记忆中的笑声越爽朗，洒脱，这一刻，月离的心越痛。

  一滴清泪落下，砸在这殿前冰冷的的青玉地板上，激起的涟漪，仿佛又回到那个飘雨卷风的战场，九天之上，一个白发弱冠少年，衣炔翻飞，左手风轮，右手蒲扇，大风起，云飞扬，英姿飒爽犹酣战，怎奈女魃后至，赤地千里，形势急转下，为自己挡住九天之火，却落了个不知所终。

  月离仰着头，倔强的凝望着夜空，那寥寥寒星，至少这一刻她是安稳的，师兄的那颗本命宫星还未陨落不是吗？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那颗日益愧疚的心。

  身后突然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月离一阵恍惚，她能感觉到心脏碰碰的跳动，还有伤口撕裂的疼痛，然而她顾不了这些，难道夫君今天提早归来了，月离想着，嘴角挤出一丝微笑，轻轻转过了头，她不想让夫君为自己担心，然而笑容却凝聚在了脸上。

  诺大的大殿上，哪有那夜夜魂绕梦牵的身影，有的只是空荡与冰冷。

  “帝妃，天色凉了，您身体上还有伤，早些回去歇息吧。”小丫鬟风儿双手捧着一个金羽霞帔步态轻盈的走到月离身旁，垂首道。

  月离仰了仰头，幽怨的看了一眼月空，缓缓的站起身来，扶着风儿的手，一步一步的走下了月台。

  仿佛是一场梦，月离守着为夫君燃起的一盏本命宫灯，耳边，是夫君带领部队凯旋的乐声，那个乘九龙归来的人，还是那样的英武，洒脱。一如当年携着自己畅游寰宇的少年。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

  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朱宫。

  灵何为兮水中？乘白鼋兮逐文鱼，

  与女游兮河之渚，流澌纷兮将来下。

  月离支走了丫鬟风儿，趴在宫灯旁，嘴里轻声呢喃着，红肿的如水蜜桃般的眼皮闪动了几下，一卷困意袭来，终于忍不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残阳如血，浓烟弥漫，漫山遍野的尸体，说不清的各种奇形异状的断臂残肢，染红了整个涿鹿之野。倒下去的旗帜，凌乱的四处丢弃的兵器，盔甲，燃烧着的战车，几个撕裂的夔牛鼓，横在那里。空气中满是令人闻之作呕的血腥，腐臭和尸体烧焦的味道。

  一只浑身墨黑的乌鸦，站在一匹躺倒的巨型猛犸象的象牙上，猩红的眼睛中，寒光望向四方，嘴角滴下的，是褐色的血。

  当本命宫灯熄灭的那一刻。月离感觉整个心都被掏空了，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向着夫君出发的方向狂奔着。然而，伊人已经不在，月离停留在半空中，凌乱的头发，在风中肆意的飘荡。头上的皇冠已经失去了光泽，只有那一袭霓裳，和两肩狂舞的丝绦愈发的血红，膨胀。

  月离卷起一面犹自燃着的旗帜，伸出手来生生的将旗子上的火捏灭，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月离似乎忘记了身上的伤痕，丹田里的绞痛，仰天一声长啸，凄厉的声音响彻整个九天，天上突然天雷滚滚，浓云密布，陡然的下起雨来。豆大的雨滴从天空砸下，仿佛战时的鼓点，砸向这沉闷的大地。月离的身体在天空中晃了晃，一口鲜血喷出，再也支撑不住，从天上跌落了下来，鲜血染红了雨滴，整个大地血流成河。

  一只浑身抹黑的乌鸦尖叫了几声，扑打掉身上的水珠，飞向了北方。

  那杆旗子被空中坠落的月离用最后一点力气，甩手而出，穿过厚重的雨，直直的扎在了这古战场的一个高丘上。随着一声脆响，旗杆深深的没入石头里，金黄的旗子在狂空暴雨中烈烈作响，只见旗子上面绘有一木，青叶紫茎，玄华黄实，百仞无枝，上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实如麻，其叶如芒，有飞禽、走兽、悬龙、神铃等，细细静听，那大旗上的神铃仿佛随风摇晃着，铃铃铃的声响吟唱着古老的歌谣：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

  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

  羌声色兮娱人，观者儋兮忘归；

  緪瑟兮交鼓，萧钟兮瑶簴；

  鸣篪兮吹竽，思灵保兮贤姱；

  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

  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敝日；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撰余辔兮高驼翔，杳冥冥兮以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