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苍老
半夜，格兰纳特睡得正熟，也许是睡梦中本能的警觉，也许是做到噩梦，忽然之间他惊醒过来，睁开眼的一瞬间，漆黑的黑暗中，两个滴溜溜、圆滚滚的黑珍珠正在与他直勾勾的对视。
瞬间，一股冷汗的浪潮从他的全身汹涌而起，有迅速从头到脚退下，他皱着眉：“阿莎？”
阿莎抱着自己带来的最厚的那件衣服，蹲（可以说是蜷缩）再格兰的床边，倒也没有哭，只是略带压抑着的哭腔说到：“有虫，还有稀稀疏疏的声音······格兰······”
没有朱里斯陪伴她到睡着，没有绝对安静的睡眠环境，无论是窗外的细细风声，还是半夜山林虫鸣，还是房间里莫名的小声音，通通通过她敏锐的耳朵放大一百倍，折磨得她夜不能寐。
加上她一碰到收容所的被子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根本没办法在那床上睡觉，只好裹着衣服窝在椅子上，又硬又冷，根本睡不着。
这种时候，她会觉得，这里不是人间吧，是地狱对吧，为什么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啊！
她被逼的只能悄悄潜进格兰的房间，至于锁这种东西，她没有用到两分钟就搞清楚了结构原理，用念轻而易举的打开了门。她需要有人陪着，像朱里斯一样给她安全感，但是又不敢吵醒了格兰，只好就这么蹲着，看着格兰，在窗缝里灌进来的夜风中瑟瑟发抖。
格兰伸手扶了一把阿莎的裸露在外的手臂，只触到一片冰凉，感受到渗透到骨骼中的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
这大半夜的，齐也睡了，格兰的脑子也不清醒，只知道太晚了又不能正正经经给阿莎上一堂课，又不能忍心将她赶出去或者放任她在床边孤零零的蹲着。
无奈之下，格兰往床另一边挪了挪，挽了一把阿莎，将她拖到自己的被子里，伸手绕过阿莎的背为她掖好背后的被子，顺带将两人脖子间的被子也往下拉了拉，防止风漏进去赶走里面的温度。
阿莎头一次觉得温暖的感觉真的美好，这张床上有似乎被她幻想得有格兰的味道，没有了刚来时候那种恐怖的感觉，潮湿也被格兰的体温驱散，格兰平稳的呼吸声取代了周围那些扰人的、繁杂的声音，自己冷的快要失去知觉的胳膊也在格兰体温的感染下渐渐恢复。
安全感回来，她要做的只是满足的睡去而已。
可是这下格兰反倒睡不着了。
再说是自己的未婚妻，这家伙也太没有警惕心了吧，不仅没有警惕心，还一点常识都没有啊，难怪涉及到家务或者独立生活能力，一点都没有。
哎，现在只能庆幸这个纯洁的，傻乎乎的小家伙是在自己的掌心，而没有落到别人的手里。
漫漫长夜，两个人。
一个负责用惯用的姿势右侧躺的睡着，不时还要用脑袋蹭蹭枕头将干扰到自己睡眠的凌乱发丝蹭到一边去，甚至被子里有点热的时候，念还会不由自主的将被子掀起来，送一股凉风近来才罢休。
而另一个只能侧躺着，看着黑暗中的熟睡的轮廓，毫无睡意，还得不时帮某只乱毛的家伙理理乱发，或者当被子不知道怎么回事飘起来的时候，冷得一激灵赶紧将被子拉下来，小心翼翼的为那只背后掖好，免得凉到了后背。
只是当发现那个小家伙一直紧紧的攥着自己胸前的衣服时，忽然觉得自己的价值也许不只陪睡······
太阳照常升起，和琉璃里空间里的“器太阳”不同，这可是实打实的太阳，看来今天是个好天气。
比起其他护工，这三位年轻人算是起来得晚的。
齐一醒来，发现了惊天的新闻，这要是放在琉璃，不得闹翻天啊！
指着床上保持姿势不变还在熟睡的少女，对着正在洗漱的老大，齐无语至哽咽，他有多少的话想说又不敢说啊，老大啊，你畜生！丧心病狂！饥不择食！令人发指啊！连这种傻透了的傻子都不放过啊！
可是他不敢啊！不敢啊！任何一个词说出口自己的职位，不，甚至脑袋都没了啊！
格兰无奈的长叹，揉了两把自己变深的眼圈：“把她拎起来，让她去自己房间洗漱准备了。”
“拎？”齐将手伸到被子角上，忽然顿住了。
“穿得很整齐！放心。”格兰简直忍不住要翻白眼。
被子一掀开，果然不仅穿得整齐，还抱了件衣服呢！二话不说，老大说拎起来就拎起来。
没想到这一拎，阿莎人没醒，本能先醒了！
之间两条腿在空中飞舞，同一声惨叫一起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齐已经被摔在硬邦邦的地面——从此之后，齐再也不敢没事儿近身阿莎。
阿莎开始了人生中第一天的工作！
首先是老人们，为老人们翻身，拍背，按摩。阿莎站在一旁认真学习。
穿衣、洗漱、喂水、活动、开窗、喂食、喂药、送老人出门交给另外的护工，统一带出晒太阳，活动。
之后留下来清洁房间。
阿莎从头到尾只是将上下唇紧咬在一起，除了必要的话一言不发。她呼吸着房间里腐朽的味道，不仅是楼体腐朽，更有残喘的末年之人的朽木之气，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服侍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也没想过打扫过的第一间房间不是自己白露宫精美舒适的卧室，她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居然会捏着别人的便盆，屏气紧绷全身的清理掉，然后趴在洗手池上崩溃大哭。
擦干泪水继续干下一件事。
接着是小孩子，这里的小孩子都很乖，沉默听话得甚至有点过分了。
忙活了大半天的阿莎在草坪上教孩子们写字，白莱拉的孩子当然得学白莱拉的文字。她从小就讨厌封闭式的学习，自己在一个地方趴久了，就想将孩子们带出那一张冰冷的桌子，在不太刺眼的阳光下一边游戏，一边学习。
同样忙活了大半天的格兰状态却比阿莎好很多，他带来饮料给阿莎，同她一起坐到草坪上：“听说你哭了？因为受不了脏累？”
阿莎有些弱弱的冲他笑笑，困倦的感觉让她忍不住靠到格兰的肩上：“有一些是的，但是也有些不是。”
“不是的那些是什么呢？”
阿莎看着自己细嫩的双手，掌纹很浅，紧致的皮肤粉嫩粉嫩的，在阳光下似乎都能透过微光，和这里的小孩子比都差不了。她说：“当我用热毛巾为他们擦身子，擦过他们的皮肤，我就在想，为什么人会苍老呢？为什么苍老会这么可怕呢？我完全不能想象自己的皮肤也会发皱的样子。”
“嗯。”格兰发出个音节，示意阿莎继续说下去。
“为他们清理便盆，清理身子，打扫房间，我在想，是不是有一天，我等到自己想要做些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做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做完这一切，自己就像个木偶任人摆布······”
“不出意外，会有这么一天，我们都会有。”
“苍老，真的好可怕······”
“你害怕吗？”格兰觉得依靠着自己的人在轻颤。
“我发现，也许孤单才是更可怕的，要是以后我和那些老人一样，没人要没人管，只能在收容所这种地方度过余生，护工再亲切也不过是外人，心事只能对镜子说。年轻时能够抓住的所有东西都不见了，什么都没有了，真的，啧······”阿莎觉得自己想得太多，这让她十分狼狈。
格兰盯着她下垂的眼眸，亲不自禁的扶着她的头，在其光洁的额上留下一吻，微笑着安慰：“你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