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阿莎的世界观里,天下的大小,就是四面被青山环绕的白露宫的每一个角落;世界上最美的地方就是整个白露宫,要是非要找个最美的,那就是可以让她随意折腾的寝宫——用世界上最纯洁的石块砌成的苗条小楼,大量的藤类植物青睐地爬满了那粗糙的外墙,为严肃的石楼包裹上一层同她一样鲜活的外衣。

  说到世界上最美的孩子,嗯······那当然是她自己啦!

  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其他孩子长什么样子。

  白露宫的建筑群里住着白莱拉的贵族、官员、皇室们,但并不是白莱拉全部的上层人物全在这里,因为这里太过封闭的地形,太过清闲的环境,实在让人不能想象这里的人要如何管理白莱拉这个世界大国。

  她总能隐隐约约的听见从白露宫的主堡里传来皇家贵族的孩子们练习礼仪的细微动响,和读书时多人齐读的朗朗之声,她总能听见宫殿外精心呵护过的绿化植被上,幼儿们毫不拘束,欢快如同天边煦风携来花香的笑声。

  她的小楼中每一扇窗户上都有轻薄透着明亮阳光却隔绝视线的小帘,偶尔无人看管时,便悄悄的掀开一条小缝,胆战心惊的只露一只眼去打量外面的世界。

  她没有接受过那些孩子由皇家老师带来的正规教育。

  只有妈妈教过她:第一,不能和除了父母、朱里斯、维昂老师之外的人接触;第二,不能让除了朱里斯之外的任何男人看到自己不穿衣服的样子,爸爸也不能;第三,无论维昂老师教授的知识有多难,无论朱里斯的体法课有多苦,都要无条件坚持。因为,阿莎,你是希望,是爸妈的希望,是白莱拉的希望。

  在独自一人学习的生活中,到六七岁时,开始明事理的阿莎已经忘记了曾经还对每天成堆的课题满腹牢骚,对每天五个小时的体法课叫苦不迭。不知道从何拾起,她已经开始与维昂老师在课上争辩器学中的正误,在医疗基础课上有了自己独到的想法,在朱里斯的体法课上可以与他连续过招,甚至还有一次将朱里斯逼的走投无路跌倒在地——她兴奋的笑了很久。

  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再也没有抬起头来看向窗外的青山蓝天,孩童嬉戏,有的只是埋头在比窗外的山更高的书堆里,在深夜明亮的灯光下写着可以让维昂老师都惊讶的实验报告。

  从阿莎出生起,在白莱拉——这个被卡纳斯、克里斯汀以及阿莎一家三口统治的国家(是的,阿莎还小,没有身为国家第一继承人的概念。),以及在世界里的任何一个国家,政界到平民大有关心这位从出生起就被严密保护从未露面的小公主长什么样子、能力如何、会将来会成为一个怎么样的统治者。

  这自然不是阿莎一个人的问题,一个大国的统治者关系到的是一个世界的利益。

  但是阿莎并不知道而已,她的世界只有几个人、几、几次拳打脚踢、几分随年龄不断增强的念力。

  公历1378年,阿莎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陌生人。

  那一天,邻国法奥斯帝国的王后希尔携王子佐丹拜访白莱拉。在母亲的安排下,阿莎穿着平时从来穿不上的华丽长裙,头顶着宽沿帽子,帽子上垂下来的,她最喜欢的月牙白色的长纱围绕着她整个娇小匀称的身子,一直垂到脚边。

  从外面看起来,只能看到一个身材细瘦的淑女,让人极度想一睹其面纱下的风采。

  那两个陌生人来的时候,宴会厅里,白莱拉王与王后同陌生人坐在一桌,聊天。宴会厅里有摄像器,在围绕着这一桌重要人物做全网直播。

  阿莎听母亲的话躲在角落的屏风后怯生生的看着那两个陌生人,他们聊天的内容阿莎一句也听不懂,听得也不甚太清。什么“艾玛梨斯”啊,什么“婚约”啊,什么“十年前战争对两国关系的影响”啊······

  在她小小的,浅薄的社交知识库中,这些东西在她眼中就是对面那几个人一直在张嘴,仅此而已。

  而后,用作直播的摄象器被撤下,长长的长桌上被仆人们迅速的铺上餐布,放上花朵等饰品,酒杯、餐具有序的上桌,一道道菜按着顺序摆上。

  “阿莎,来。”妈妈向着角落招呼。

  从来没有与陌生人近距离接触的阿莎感到压力仿佛化为一座山压在自己的头上,以至于起身迈步时,她忘记了该如何走路,脚下第一次穿着的高跟鞋成了这个十岁小家伙的难题。

  在迈出第一步时,她就知道自己的脚被崴到,疼得眼泪到了门口又被她收了回去,步子倔强的稳重起来,连呼吸都没有沉重半分。

  “不能给妈妈丢脸!”第一万次她紧张的告诫自己。

  走到妈妈身边,朱里斯拉开了最近的那个位置上的椅子。

  有朱里斯在,一切都又变得安心起来。她学着朱里斯前一天教自己的,向陌生人行礼,要礼貌的说:“我是阿莎。欢迎希尔王后,佐丹王子。”可是当话出口,阿莎发现所有的字都变成了蚊音,甚至连她自己都听不清说了什么。

  在得到回礼后,她自以为自然却僵硬不已的坐到椅子上。她无法形容桌上有好吃的却不能动筷子的痛苦。

  桌上的大人都在继续貌似和谐欢快的继续聊着刚刚的话题,阿莎紧张的满脸通红——还好有面纱遮挡。她觉得脑袋里嗡嗡的直响,外界在做什么她接受信息的反应都是相当的迟钝。

  会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穿过面纱,被那个叫佐丹的人握在手中,他轻轻的向上托一托阿莎的小手以示问候。肌肤被陌生人触及的感觉瞬间如雷电般划过她的全身,她差一点惊叫出声来。

  “啊啊啊啊!只有朱里斯才能这么碰我!这么丑的人摸了我的手,好可怕!怎么办!放开!你这个家伙!啊啊啊啊啊!”这是濒临崩溃的她大脑中唯一残存的想法。

  现在看一看,这个佐丹真的好丑啊!带着深刻皱纹的皮肤,泛黄,显示着不健康的面颊,厚重的上眼皮快要把他的眼睛压垮。更可怕的是他的身材,像是球一样臃肿的圆,相比起来很小的脚和很小的手,还有很小的头,这让他看起来像被扎了五个出气孔的气球。

  还好他的手上为了和阿莎握手重新戴上了白丝手套,否则阿莎真的有可能条件反射的逃跑。

  阿莎看了一眼,觉得自己的手比佐丹的手要小巧,要好看,这样好看的手被握在这个丑且可恶的男人手中,真是暴殄天物!

  “阿莎。”妈妈的手放在阿莎的头上,温柔的解释:“白莱拉也许会和法奥斯联姻,如果那样的话,这位佐丹王子就会是你未来的丈夫哦。”

  丈夫?那是什么?阿莎不明白,勉强的发出了“我假装我明白了”的苍白笑声以示礼貌。

  克里斯汀知道女儿的怕生,她不顾丈夫略显阴沉的脸色,鼓励女儿:“来,和佐丹王子说两句话,别总是闷着。”

  说,说话?说什么?说和维昂老师经常说的吗?器学基本理论?器物构造原理?念力转化原理讨论?念力与器物的千年争论?噢,天呐,我该说什么?我每天负重跑半座山,你呢?不不不!阿莎你在想什么啊!你有什么值得和这个丑男说的啊!

  憋了半天,所有人都耐心且鼓励的看着她。她吞吞吐吐,捏着紧张的嗓子问到:“我十岁,你,你多大了。”

  这个问题白痴的让她几乎想要当场撞向桌角死去。

  佐丹也是愣了愣,旋即开口,以相当礼貌且重视的语气回答:“我十七了,将要去米蒂里欧学习了,所以请原谅我以后很少有时间来看望你了。”

  “哦,哦。”她根本不知道米蒂里欧是什么东西,只能点着头来结束这次尴尬的对话。

  她不知道怎么撑过这次可怕的会面的,只知道自己彻底放松下来时她已经泡在了浴池中,柔和的泡沫围绕着她,清淡的香气使她放松。朱里斯的袖子挽起在大臂上,跪在浴池边干净的垫子上,如往常一样细心的用柔和的毛巾为她擦干净原本就很干净的手,到手臂,到背上,用有力的十指为满头泡沫的她按摩脑袋······从头到脚,一丝不苟。

  带她从浴池中起来,站在旁边喷着热水的花型喷头下,朱里斯帮她擦去身上残留的滑溜溜的沐浴油和头上的泡沫。

  她只顾自己开心,依旧突然蹲下去掬起一抔水泼向朱里斯,然后在朱里斯那句“公主别闹,会着凉”的老台词中哈哈大笑。

  之后,洗干净的公主被裹在绵软的大浴巾中,来到浴室外的小房间里,朱里斯拿起吹风为她吹干头发。

  “朱里斯。”

  “什么?公主。”

  “什么叫‘丈夫’?”

  “丈夫?”对于阿莎突然的问题,朱里斯吃了一惊,“丈夫就是要和你一起亲密生活一辈子的人,嗯,就好像你的父亲就是你母亲的丈夫。”

  “啊?”阿莎仿佛受到了很大的冲击,“那我不是要和那个很丑的王子生活一辈子?”

  “只是有可能,还没定下来。”

  阿莎泫然欲泣,坐直的背又萎顿下去:“凭什么啊!”

  “你是公主,担起责任。”

  “可是他大我七岁!要和这么大的人在一起!他还那么丑!为什么我要担起责任啊?责任是什么啊?”

  朱里斯知道,要让公主这么问下去,今天晚上就会过去了,她不懂的太多了。至于晚上还有维昂老师留的课题需要她完成呢。

  朱里斯及时打断她,道:“在你接管白露宫,以及整个白莱拉后,所有的事都会渐渐明白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课题!头发干了,快去吧,睡觉时间我会来叫你的,公主。”

  阿莎趴在作业纸上,用那个小缝看外面明亮的月光已经半个小时了,可是她还是没有心思下笔。她搞不清楚这里的每一个环节,她连白露宫的全貌都不知道就要被与它绑在一起,她以后将要和一个丑男在一起,也许还会离开爸妈,维昂老师和朱里斯,想想都不可置信!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住在白露宫?

  想着想着,她突然拍着桌子站起来,寂静的夜里她也被这一声响吓到。

  朱里斯会听到的!她警告自己。然后又做下去,强压下心中激动的心情,放下根本没有动过的笔和纸,在那书桌上高高的书山中,她埋首在其中,仿佛被一道屏障同世界隔开,只有浓浓的月光悄悄地见证了这一切,有什么新的计划在她的心中萌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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