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等君入瓮

  毛卫国是个孤儿,身边也没有子嗣。

  张解放遵照毛卫国的意愿,开车拉着毛卫国的遗体跑了趟县火葬场,连追悼会都没有,一场熊熊烈火将一位真正的国家英雄化为了灰烬。

  骨灰出来以后,装了一个坛子,剩下那些没烧尽的和装不下的都包裹在了杨红军脱下来的衣服里。杨红军打算事后找阴阳师傅看块地,将这些骨灰埋起来,师傅的生平也刻一块碑立起来。杨红军不希望一个值得敬重的英雄就此烟消云散,仿佛没来过这个世界一般。

  回到镇上,找了一位老先生,帮师傅写了块灵牌:故显考毛公讳卫国师傅之灵位。

  桌子上收拾出来一块地方,将师傅的一张黑白免冠照片放大挂在墙上,前面摆灵牌、香炉、贡品,点燃香烛黄纸,杨红军跪在地上给师傅叩了三个响头。

  站起来后,杨红军对身后的张解放说:“张叔,现在我们说一说那两个越南人吧。”

  张解放问:“你要了解越南人做什么?你别想那些没边儿的。给你师傅报仇是我们的事情,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养好自己的伤,把你师傅的遗愿继承下去。”

  杨红军淡淡地笑了笑,说:“我要亲自把那两个越南人抓回来,让他们跪在我师傅的灵位前悔不当初。”

  杨红军知道张解放想什么,他无非认为自己在吹一个十六岁少年的牛皮。

  杨红军说道:“一个人在路况好的情况下,每小时可以走五公里,但他们钻进了山林里,速度减半。又要考虑到他们都是练家子,身体素质比正常人要好,他们也有可能在这段时间里已经熟悉了路径。那么,他们进了山林里以后,每小时会走三到四公里的距离。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我师傅,现在如愿以偿,应该是按计划返回了。他们之所以钻进山林里是为了防止枪响后被追捕,由此判定,他们决不可能在山林里钻的太深。”

  杨红军观察着张解放的动作神情,用以判断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他继续说:“你们公安系统一定封锁了长途车站,也加强了往南边儿车辆的检查。”

  从张解放的神情判定,自己才对了,所以杨红军接着说:“我猜测,这两个越南人现在还在某个地方躲藏、休息。等天黑以后,他们会从山林里钻出来,顺着公路南下。您说枪响的时候大概是三点多,加上他们逃到山林里也需要时间,现在的天气六点半到七点才会大亮,那么三个小时里他们能走多少路呢?十公里左右。因为钻的不深,为了防止泄露踪迹,天一亮他们一定会龟缩隐藏起来。张叔,我要是说,他们现在就藏在洼儿庙附近,您信吗?”

  张解放的眼睛亮了,他觉得自己在听完眼前这小子的一番分析后,突然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杨红军说:“我们现在到洼儿庙设伏,今天晚上就能抓到杀我师父的仇人。”

  张解放摇了摇头:“就算你分析的没有问题,可是洼儿庙也太大了,我们没有一个准确点儿的地方,到处撒网反而会打草惊蛇。”

  杨红军淡淡地说:“他们需要水,需要吃的东西……”

  阮东健和他的叔叔阮国池躲藏在洼儿庙后山凹的一个天然山洞里,从昨天晚上开枪杀死毛卫国以后,他们按计划撤退进了山林,然后顺着勘察好的羊肠小路奔逃,天亮的时候正好到了目前藏身的这个山洞里。

  阮东健边嚼着生猪肉,边警戒放哨。他刚刚睡醒,现在他的叔叔阮国池正在休息。叔叔昨天从毛卫国家里带生猪肉的时候他还有些不解,现在明白了,饥饿来袭,铁人都扛不住。

  第一次袭击失手后,他们叔侄一直在深山丛林里和那些搜寻他们的人捉迷藏。阮国池有足够的手段让那些警犬失去追踪的气息源,有几次,那些人甚至都追踪到了身边不足两百米的距离。阮东健不知道自己和叔叔这么做究竟有没有意义,但这都是大伯的安排,大伯说有些仇恨是不死不休的。

  79年的那一天,十岁的阮东健悄悄跟随着姑姑去了寨子外面的河边。那几天,到处是枪炮声音。一队一队的部队从山的那边儿开过来。阮东健看见姑姑就坐在河边儿的石头上和那些开过来的年轻人说说笑笑,那些年轻人应该也喜欢和漂亮的姑姑说话。有两三个年轻人甚至停下来,把自己手里的一些吃的东西送给姑姑。

  突然之间,姑姑从自己的花裙子下面掏出来一把手枪枪,即使在太阳光下,阮东健都看到了枪口的火舌一下一下地跳动着,枪口前面的那几个年轻人眨眼间都倒了下去。然后那些正在行军的人都举起了手里的武器,无数火舌吞吐着,姑姑身上绽放开一朵又一朵红色的血花……

  阮东健在枪声停息下来的时候冲了上去,那时候,他的姑姑已经被鲜血染红。

  后来,那些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又撤回了山的那面。

  很多年过去了。其实,根本没有人可以确定就是毛卫国,或者是他的部下开枪杀了自己的姑姑。但大伯说,就是要用最有名的那个人的鲜血来祭奠自己的妹妹。

  毛卫国,凶名卓著。

  带着自己的侦查部队一夜突袭百里,在陌生的国土上如有神助。

  大伯说,这一次到这边儿来,不仅仅是为了姑姑了,是为了更多更多和姑姑一样的女孩子。

  阮东健有时候会想,如果大伯不是坚持着要为姑姑报仇的话,现在执掌家族权力的应该是自己的父亲吧。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曾经是族长的继承人,只因为和大伯在为姑姑报仇的态度上相左,才丢掉了本来属于他的位置。

  嘴里的生猪肉,发酸,散发着一股腥臊。阮东健强忍着翻着酸水的胃把没有嚼烂的一口吞了下去。东边山顶上已经失去了太阳光的颜色,空中的鸟都在归巢,夜就要来了。

  阮东健将手里的猪肉一把丢到了石洞的角落,他实在是受够了,一会下山到村子里,一定要找一些人吃的东西。叔叔阮国池已经醒了,眯着眼睛盯着自己侄儿的动作,他很不满意侄儿的不成熟,压着声音说:“如果今天我们脱不了困呢?你打算吃什么?”

  阮东健只好再一次将那块猪肉捡起来放回到叔叔的黑色背包里。

  整个夜幕降临的时候,月光皎洁,漫天繁星。

  阮国池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才八点多一点。阮东健终于忍不住了,对叔叔说:“叔叔,这一次任务回去,我想自己做点什么。”阮国池望着自己弟弟的这个孩子,有些无法理解年轻人的想法,问道:“是因为大伯执掌了权力吗?”

  阮东健摇了摇头,说:“不是,我们的祖辈都在和罂粟打交道,我想出去做点别的。”

  阮国池点点头:“回去后,我会帮你说服大伯和你的父亲。”

  阮东健有些激动,深深地拥抱了下自己的叔叔。

  夜里十点钟,阮东健和他的叔叔阮国池开始往山下走,按照计划,十一点左右,他们会到达山下面那个叫做洼儿庙的小村庄。

  空旷的庄稼地开始出现,两个人尽可能地弯腰弓背,让自己不会被轻易发现。

  夜生活的小动物发出各种各样的叫声,在月光下欢乐地奔跳者,有一些被不速之客惊到了,便站直了身子远远地发出警告。

  抵达村外的时候,阮国池将身体隐藏在一颗巨大的核桃树干后面向村庄里张望,不得不警惕,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阮东健有些急不可耐了,一天一夜,他又渴又饿。阮国池拉住了要闯出去的阮东健:“先别动,我感觉不对头。”

  阮东健瞪大了眼睛,表示不能理解,阮国池说:“连狗叫都没有,你一点都不觉得反常吗?”

  阮东健说:“也许根本就没有养狗呢?”阮国池不相信自己侄子的这种论调,他示意安静,自己要再看一看,不能确定安全,他宁愿返回钻到深山里去。人活着一切皆有可能,人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杨红军突然仰头像狗一样叫了两声:“汪汪,汪……”

  他身后的张解放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你小子干什么呢?怕出乱子,我们的同志下午就吩咐各家各户将自己的狗的嘴巴给扎起来了。你现在给我捣乱!”

  杨红军拨开张解放的手:“张叔,您不觉得有问题吗?大半夜的哪个村里没狗叫?村子里太安静了,安静的瘆人。换了是我,我也不进村子里来。”

  张解放说:“你怎么确定他们就一定会到这个院子里来?”

  杨红军嘘了一下:“他们来了,我已经闻到了越南人鬼鬼祟祟的气息……”

  外面传来两个人杂乱的脚步声,走的很快,一个人脚步重,一个人脚步轻,重的那个走在前面,轻的那个跟在后面。杨红军再一次轻声提醒埋伏的干警:“都注意,来了。”

  脚步重的那个快跑了几步,一下子趴在了矮墙上,一颗脑袋露了出来。

  埋伏在矮墙下面的干警有些紧张,脚下一动恰好碰倒了主家放在墙角的酒瓶……“叮”的一声响,酒瓶摔倒后还打着轱辘转了两圈:“叮、叮、叮……”

  张解放眼见暴露了,几乎和趴在墙上的阮东健同时喊了出来:

  阮东健:“有埋伏!”

  张解放:“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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