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刀锋锐利

  意识继续浮沉,身体上的痛感不再,但大量新的信息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的脑海……

  小杀猪的……这是自己新的名字。

  从踏进肉铺旁边的这座大门后,自己就不是杨红军了,仿佛世界上也再没有了杨红军这个人。

  来买肉的,来串门的,来请人的,师傅带着走村串巷干活的时候,他就是小杀猪的,连他的初中同学们都称呼他小杀猪的。

  “小杀猪的,给我来一斤五花肉。”

  “小杀猪的,你师傅在不在?”

  “小杀猪的……”

  一周、半个月、二十天……

  杨红军受不了了,他感觉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了。他要离开,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即使父母无法接受自己的决定,即使会再一次面对母亲的自责和失望。

  一老一小两个越南人站到了肉铺前,来人的身形都比较矮小,甚至于比十六岁的杨红军都要低上半头。一个年纪大点的看着师傅问:“你是毛卫国吧!”

  师傅点了点头,嘴巴上依然叼着烟卷,说:“要哪块儿的?怎么吃?”

  共和国的自卫反击战已经过去了十六年,毛卫国从退伍回来也已经十四年了,十四年普通人琐碎平常的生活早就磨灭了他应该有的警惕。但他身边的杨红军看到了那个年轻人眼中的凶狠,这种目光只有在露出尖牙的野狼身上才有,是一种不死不灭的凶狠。

  年纪大点的指了指案上的肉:“办白事用,大概要半扇,能便宜吗?”

  毛卫国吸了口烟,还没开口说话,刚刚还在和毛卫国说话的中年人从自己随身的黑挎包里摸出来一把尖刀,从毛卫国的眼皮底下刺过来。同一时间,对方年纪小一些的那个人一跃而起,身形跨过了肉案,右手已经操起了肉案上那柄明晃晃的杀猪刀。

  毛卫国突然警醒,左手一把抓住了对方拿着尖刀的手腕,右手操起来当刀棍直冲对方的眼睛刺过去。

  跳过肉案的那个年轻人手中的杀猪刀来的突然又迅疾,凶狠异常。

  杨红军跨一步冲上去双手推开了毛卫国的身体:“师傅,快躲开!”

  冬日的太阳光穿过冷冷的空气照在杀猪刀锋锐的刃上,寒光夺目竟让杨红军一时之间迷了双眼……

  母亲的声音在一次响起:“红军,红军你醒醒,我是妈!”

  穿着深绿色警服的老公安张解放和衣服染满了血的毛卫国在病房外说话,毛卫国脸上充满了深深的自责:“这次,是我大意了,连累了孩子。”张解放说:“也不能怪你,谁知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越南猴子还能找上门来寻仇!你手上的伤不碍事吧。”

  毛卫国举起来自己已经包扎起来的左手,无奈地笑了笑:“真是老了,对方抽刀的时候竟然被划了一下,不碍事。你们这两天能抓到人吗?”

  张解放摇了摇头:“难,两个猴子跑进山里去了。县局已经发动了民兵开始搜山,但难度比较大。”

  毛卫国说:“你跟下面人打个招呼,那两个人身手不一般,都小心一些,别抓不到人再伤了自己人就得不偿失了。”

  张解放问道:“这两个人,你心里有个数没?最少也应该想起来是为了什么吧?”

  毛卫国叹了口气:“战争中的事情,我大部分已经忘记了。当时,我曾经带着侦察连一夜突进百里,敌我双方都死了不少人。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下这么两个狠人。”

  “红军醒了!”

  母亲的眼睛都哭肿了,父亲站在母亲身后一言不发。

  母亲紧紧拉着杨红军的手,声音呜咽、泪水涟涟:“红军你可算是醒了,妈都要吓死了。”

  医生护士都来了,一个圆脸短发的女医生问:“感觉怎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吗?”是那个迷迷糊糊中熟悉的声音,杨红军抬眼望过去,见对方一身白大褂,戴着白色的口罩,却从口罩下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她画了淡眉、双眼皮,大眼睛,齐耳的短发又黑又亮。见杨红军没有回应自己的问话,她摘掉了口罩又问了一遍:“你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她的鼻梁又翘又挺,嘴唇红红的,小巧却又棱角分明,年龄大概三十来岁吧,真正的是一个养眼的美少妇。

  护士看杨红军还是傻傻的没有回话,便说:“哎,梁医生问你呢?”

  杨红军点点头,说:“都好。”眼睛却还直愣愣地盯着梁医生的脸蛋。

  26岁的梁红梅是县医院的外科主任,从业这么多年,像杨红军这样傻傻望向自己的目光没有一千,也有大几百了。只是眼前这个少年的目光里没有了大多数人的那种羞怯躲闪、贪婪,反而多了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像是对自己美貌的一种赞赏和肯定。少年的目光充满了他这个年龄段少有的成熟,仿佛这一下望过来,竟然把自己看了个透光亮。梁红梅重新给自己戴上了口罩,她能感觉到自己突然之间羞红了脸,耳朵的温度也一下高到发烫。

  杨红军露出了淡淡的笑,他的笑更加的让梁红梅尴尬,难不成他真的看穿了自己的内心?梁红梅有点慌不择路,嘱咐了几句,安排下护士的工作,便逃也似的走了。

  是的,现在的杨红军已经不是被刺前的那个杨红军了。

  那个相貌普通,举止木讷,内心敏感又充满矛盾的杀猪少年在被紧急送到县医院抢救,因为失血过多、连心脏起搏器都无法挽救其生命的时候已经走了。

  向问天是不信鬼神的,但现在,除了鬼神他确无法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了。他清楚地知道前世的自己已经死在了悬崖边上,只是为什么自己的灵魂却能穿越千年到了一个十六岁少年的身上?即使他全盘接受了少年身体里留下来的信息都无法得到一个完美的解释。

  少年杨红军死了,枭雄向问天活了。

  杨红军看向了握着自己的那一双消瘦,却满是老茧的手。是的,那是一双常年操劳从不停歇的手,是把自己辛苦抚养长大的一双手。母亲的脸庞和她的双手一样消瘦,她的头发有一多半已经白了、四十四岁属龙的母亲看起来像五十四岁一样的苍老。

  杨红军反手抓住了母亲的双手,看着母亲泪水涟涟的双眼,内心深处最柔弱的那一处隐隐作痛、他苦苦地笑了下安慰道:“我没事,您别哭了!”

  少年杨红军活了,枭雄向问天死了。

  师傅毛卫国满脸都是愧疚:“红军你好好养伤,要不是你这次躺在医院的就是师傅了。”回头又很诚恳地对杨红军的父母说:“红军是为我受的伤,所以呀,这住院的花费都让我来,你们也不要担心了。”

  母亲擦着眼泪,母亲身后的父亲紧紧握着拳头,杨红军知道他们内心中的哀伤。没办法,家里真是穷的拿不出钱来。自己拜师时候买的烟酒都是赊欠村里小卖铺的。因为没钱,所以父母连一句客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杨红军叹了口气:“谢谢师傅。”

  毛卫国弯腰拍了拍杨红军的肩膀:“是师傅要感谢你,没有你推开师傅那一下,说不定师傅已经死了!”

  杨红军知道,纠结于这么个问题目前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便不再固执。

  三天后,杨红军可以下地走动了,母亲便扶着他沿着楼层一圈一圈地慢慢地锻炼。师傅毛卫国今天不过来了,他要在镇上协助公安组织的民兵继续搜山。

  两个行凶的越南人还是没有踪迹。毛卫国说能抓住越南人的可能性不大,自卫反击战的时候解放军战士都深有体会,这些越南人习惯了在雨林丛林里生存,神出鬼没的越南人当时让解放军战士吃够了苦头。更何况此番前来的两个越南人还一身的硬功夫。

  这次让他们钻进了深山老林,犹如虎入深山呀。唯一可利用的也只有这寒冬腊月的天气了,希望两个越南人在山林里耐不住严寒自己跑出来吧。

  父亲也回家去了,村里养牛的家户轮流出工放牛,今天轮到了自己家。

  母亲脾气急,家里的活恨不得一天都能做完,虽然她留在医院里照顾杨红军,可她的心却一直都不在这里。她不停地唠叨着说:牛圈里的粪满了,过几天回去了就要清理一下;不知道父亲知不知道把鸡从窝里放出来喂食;那只花母鸡好几天不下蛋了,不知道是不是下在了邻居家屋檐下的草棚里,回去后可要去找找看。前几天蒸的玉米面窝窝头还剩的几个,忘记嘱咐父亲赶紧吃掉了,要不坏了就可惜了。

  然后又叹气说父亲太懒了,但凡有一点勤快劲,也不会让家里穷的一清二白。一点都不思进取,家里哪次用钱超过五十不需要妈张嘴跟人借?给自己家做点事情鞭打不动,别人家有事情需要帮忙却家家不落、跑的那个勤快……红军你学习那么好,要不是家里穷,怎么能不参加中考继续上学?只要能上学,怎么还需要跟毛师傅学杀猪让人看不起。话说着就成了一个死循环,怎么都解不开母亲心中的结了。

  说话间,眼泪不断。

  杨红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开始母亲说家里的活计他是一概不懂,参不上话;后来母亲开始批判父亲,他又不能跟母亲一样说自己父亲的长短是非。脑海间留存下来的记忆里,母亲和父亲两个人是日日争吵,三天两头动手打架。家里没活还好说,只要活一来,两个人就有分歧,父亲干活慢,母亲脾气急嘴又碎,三言两语不合就能吵成一团糟。后来年纪大起来,才逐渐有所好转。

  母亲身材不高,又瘦弱,十六岁的杨红军比母亲高了不少。

  杨红军看着身边搀扶着自己、悲伤满怀的母亲,暗自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首要做的事情应该是如何改变家里贫穷的面貌,让这一世的父母亲也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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