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雀鸟
展逾明一向相信，妖物千奇百怪，出现何种何类都不出奇。许多人可能会被“妖魔”这个称呼迷惑，在见到匪夷所思的怪物时惊呼‘这怎么可能！’。但要展逾明自己评论此事，那便是真要较真起来，随便哪只妖物的诞生都是正常情况下‘不太可能’的。
比如特别强壮的大猪。
还有一些“极不可能”的。
比如会动会吃人的树，还比如能够惑人神智的小黄鼠狼。
它们又不是一个种的，哪儿来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的规矩。
它们甚至未必是胎生或者卵生出来的。
这位见惯了怪事的降妖人对这些怪物是如何诞生的并不十分关心。他最关心的其实就几个问题：
它们有能力伤人吗？它们身上有赏金吗？
以及它们是否能被以某种方式除去。
至于别的什么信息……不是说没有用处，有机会也完全可以顺手了解一下，但终究就不值得让他为此做什么特别的额外付出了。
降妖人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一阵满载着激动心情的喧哗惊动了正骑马游走在外的他。
由于商队在之前的袭击受创颇重，有人死亡有人残疾，是以队伍内的气氛很是沉重，他也因而选择骑马走在外围，在负担一部分警戒观望任务的同时也呼吸呼吸轻松的空气。降妖人实在是想不出在这种情况下，还究竟能发生什么样突如其来的，令人如此兴奋的事件。
也没见到信使。
不然是信鸽？
可信鸽也不是这样用的——它们更多用于固定地点之间的传讯，而非追踪一支行迹不定的商队。
他骑马回身，而沿途不见一位商队伙计——人们都已经严严实实围在一起，迫使他必须得不断出声借过才能到达人群的中央。
什么事情这么稀……这是什么！
就在人群正中，那位名唤阿殷的姑娘此刻正手捧一个被摔散了一半的鸟窝。而就在那鸟窝中央，一只晶莹剔透远胜红玉的雀鸟正气鼓鼓地炸着羽毛，努力让自己在众人眼中看起来更有威慑性一点。
“这是之前在河边捡到的。”见展逾明来了，小姑娘怯生生地再次解释起来，“本以为只是一个空鸟窝，没想到里面还有这只小家伙。”
而这只小家伙也不飞走，也不知道是在守护什么。守护这残破的小窝吗？
展逾明仔细望向了那只小鸟。
乍一看上去，这小鸟并不像是一个活物，而更像是一种由介乎于玉石和琉璃之间的素材精雕细琢而成的艺术作品。可如果再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没有匠人能有这般精细的手艺——就连那最为细微的绒毛，乃至长羽上的小岔都纤毫毕现，其精度已然远远超出了人们所具备的最精巧工具所能达到的极限。
更别提它还会动。
那看似坚硬的材质能在光线下折出深浅不一，或温润或璀璨的红光，可随着那雀鸟的动作，其又能像真正的肉体一般柔韧。甚至随着那小家伙的呼吸，能够清楚地瞧见那小小身躯的胸膛在不断起伏，甚至带动那张开双翅上的羽毛也一并轻微地浮动起来。
这就完全不像死物了——任谁都会认为，这就是一只极为奇妙的，汲取了天地之精华而诞生的奇妙生命。几乎不用猜想都能知道，这肯定是妖。可这样的妖魔，若是能送至真正繁华的地带卖出，说不得能价值一座城市。
它太珍惜，太漂亮，那小模样也太讨喜了。
而且丝毫瞧不出有什么威胁。
大约是一脚踩穿了什么东西，它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就凶悍地张大了翅膀，摇摇晃晃地继续捍卫起自己那被人捧在了手中的小小鸟窝。
简直就是传世之宝。
如果它真能传世，甚至繁殖的话。
“这可真稀罕了。”商队里的人们达成了共识，“这一定能值好大一笔钱的。”
“快找个笼子！”有人小声喊了起来，像是害怕惊飞了雀鸟，“别让它跑了！”
人们忙忙碌碌地奔走起来，随后惊讶地发现这么大的商队里竟然找不出一只鸟笼。
“不。”阿殷很是爱惜地半护住了那小家伙，“如果它想走，它早就可以自由离开了。不能把它关起来。”
“丫头，你疯了不成？你可晓得这玩意儿能值多少钱！如果它跑了……”
“阿殷知道。”女孩展现出了一种超绝的冷静，“可一旦把它关了起来，阿殷又还有什么用呢？”
是的，人们都明白，如果这雀鸟自己愿意飞走，想要在这种情况下把它留下可谓是千难万难。现在，它之所以在这里，根本原因是女孩带来了它，而女孩之所以能带来它，只是因为它自己没有飞走。
它从一开始就不是被抓住的。
可能换个人它也依旧不会走，但没有人能确保其他人的触碰不会打破这个脆弱的连接。
这雀鸟太珍惜了，所以没人敢冒这样一个风险。
所以，只是随时都可以被抛弃的阿殷，瞬间就成了最为核心的人物。人们需要保护她的安全，满足她的需要，只为了能够顺利地把这只不是被她掌控，却依然被她掌控的雀鸟折换成踏踏实实，看得见摸得着的财富。
便是展逾明，也不得不瞬间改变了对这娃儿的看法。
她总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他想，便是当初没有我来，她也能找到其他的办法脱离不愿意接受的婚姻。
甚至，也许当初的她已经知道了，来找展逾明是唯一的一种既有可能不失身而又能够脱离困境的办法。
展逾明没多少被利用的感觉，只觉得有趣。
“有道理。”他点了点头，凑上前去。那只雀鸟喳喳地叫了两声，但依然没有逃走。
“可你如何确保这小家伙不会自你自己手上离开呢？”说着，他仔细瞧了瞧那把自己缩在女孩掌中的小雀鸟，“那时你便一无所有了。而且，这说到底还是一只妖，而没人能确保它就当真如此无害。也许，现在就把它卖掉会是一个更为实际的选择。”
女孩眨了眨莹润的双眼，而展逾明竟从中瞧见了些许悲哀。
“可这是阿殷最好的一个机会了。”说着，她摸了摸那小鸟的脑袋，让其略微安静了些，也让它的蓬松的身躯略微‘收缩’了少许，“阿殷只是一个普通小丫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这是阿殷最好，可能也最后一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