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失眠

  “呼……”

  林依云独坐暗林,睫羽低垂,周身如陷黯影,独那横置于膝前的长剑于那幽暗的夜中透出了如水般的凉凉月色。她沉静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恍恍然竟与那自然的风声别无二致。

  或者说,她将自我融入了其中,一如身周的林木灌草。

  即便此时正是如此寒冷,寒冷到足以让寻常人于次日凌晨冻毙于壤地的夜。

  但也许,也只有这样难捱一些的日子才能让她暂时性地抛下心头那些杂乱如风中树影的心绪。

  她有点失眠。

  至于失眠的原因……

  失眠能有什么原因呢?就只是是睡不着而已。

  ……大概。

  林依云自己都有点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她只是觉得,近来每当到了该入睡的夜晚,周边的一切要么总显得过于静谧,身周死寂一片地让她恍陷不安,要么就是太过于喧闹,好似随便一阵微风就是拨动整片大地,摇曳起带雪的枝头,让或有叶、或无叶的枝杈摇动摩挲起来,带来一阵又一阵吱呀细响。

  并没有什么烦心事在困扰她。

  她很确信这一点。

  但她依然总困扰于篝火中那些她本该习惯的木材崩裂,困扰于不远处有另一位旅者在休息的事实。林依云听力虽然不错,但她并不以为这是什么特别的超凡能力——遑论去关注不远处那位陌生天师的细微呼吸,不知何处枝头细小积雪落在地上的窸窣碎响,乃至她自己永不停歇的心跳。

  她应该没有特意去关注那些平日里几乎从来不可能去关注的声音,可到了夜里,这些声音还是会如此显耳地出现在她身畔。总让她觉得,觉得……

  嗯……

  是虚度时光的空虚?抑或只是单纯的不安?林姑娘并不很确信那种特殊的感受是什么,唯独一点可以确认——她需要一些什么事情来填满她的内心。在过去,那是伺机袭击北岱河边的那些妖物,而在不久之前,是对断折肋骨伤势的关心。现在,她的伤便是不说全然康复了,至少疼痛已然不再——而直到失去后,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那占据心神的痛苦也并非全然没能给她带来好处。

  至少……

  至少能让她心无旁念地睡个好觉。

  早在很久以前,她就习惯了忍受肉体上的苦痛,而从现在看来,心里有些什么,也总比一片空虚要好上许多。

  当然,她还没有疯狂到自残破坏伤处只为求内心一夕安稳的地步。便是如此,在夜间吹吹冷风,感悟一下自然,尚处她可接受范围之内。

  就当是在磨炼剑意,增长妖力吧。

  ……

  说是这样度过一个难捱的夜晚可以增长妖力,可林依云实际也知晓,这只不过是在自我安慰罢了。她以前可能还对妖力、法力这些力量缺乏了解,可时至今日,她早已明白过来——无论表面上怎么称呼,也无论这些无形无质的力量互相之间有多大差别,它们在本质上依旧只是依附于肉体凡躯的,与一般人一把子力气没有太多差别。

  何况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的力量与那些妖物所具备的力量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她也未曾听说过有什么妖物是靠打坐增长实力的。即便是一身法力并不归功于血脉或天分的展逾明,即便他能够拥有法力真要归功于一套不知何处而来的心法,他也是把调息的功夫融入了日常,极少专门去“打坐练功”。

  换而言之,该吃吃,该喝喝,休息充分适量运动,这才是保持完整状态的最好方法。

  尤其是于她这般力量来源于血脉者而言,事情就更是如此了。

  但或许也并非全然无用——当红日再次挂上了天边,林依云倒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对自身力量的进一步掌控,以及与腿上法剑间那种玄而又玄的共鸣。

  这种掌控……倒是与那匕首给她带来的感觉颇有些相似。或许直到这个时候,这柄法剑才算真正到了可以“帮”她掌控妖力,而非反而限制输出的地步。

  林依云不由回想起了当初授剑时刻展逾明对仪式的坚持。

  展大哥说的对,仪式不能代表什么,可仪式感真的很重要。

  “呼……”

  终于,她长叹了口气。

  然后归剑如鞘,缓缓起身,披着一身湿漉漉的外衣。远处传来了人声,而林依云知道,那是那位勉强算是与她同行的同伴已然在做晨间的各种修整准备了。

  空气中传来了某种熟悉的麦香气味。

  不知不觉间,她走得快上了几步,像是在企盼什么,可当快到了营地后,她终究还是慢了下来。

  近了,更近了。

  她绕过了一片极密集的,可以挡风的林木。

  然后见到了一个正在生火烹饪早餐的男人。

  但不是他。

  林依云只是瞬间就觉出了极端的疲惫。她慢吞吞地收拾好了几乎没怎么用的床铺,捆扎出了便于上路的行李,然后一声不吭地来到了尚未熄灭的篝火旁边。赵时曲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眼,别的话也不说了,只是递给了她满满一大碗由碎面饼、干肉、水混煮而成的早餐。

  林依云接过了碗,开始慢吞吞地填报自己的肚子。

  “有些草药虽然平日里使用有些微的毒性,可若适当使用,那种昏昏然的作用倒是很可以起到助眠作用。”率先吃完了早餐的天师冷不丁提起了这个话题,“吾听闻,有些伤病营里使此法帮助那些因疼痛难眠的伤者。”

  “谢谢。”

  林依云不想和面前的天师去说些什么自己对一般的毒药毒剂都有很不错的耐受性,赵时曲也不再提及这个话题。他只是捅了捅篝火,然后言归妖物。

  “姑娘善感妖气,近来可有发现什么与那血色晶丝有所关联的事物?”

  所谓血色晶丝,指的就是之前在一片残破血肉里发现的些许蠕动物什。两人可是仔细地观察过那东西,但终究无法判断出那究竟是某种动物,某种植物,还是某种菌丝。

  女孩摇了摇头。

  “那气息太过于微弱了,遑论积雪覆盖了脚印,瞧不出来自何种动物。”她说着,转而把问题抛回了面前的天师,“赵先生也没有卜算出结果吗?”

  “确有结果,但极不稳定,忽东忽西,要么就指北,就差南边了。”天师也叹了口气,“若非卜算受到了干扰,那就是此类物种数量颇多,遍布极广。”

  “所以,天师要继续追踪此物?”

  “那倒也不必,吾也未曾见到此物造成什么实际的危害。北境妖物众多,没必要揪着此物不放。”赵时曲站起了身,“相比之下,先到有人迹之处问问村人,说不定还能发现些什么。”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