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迹象
清冽的冰水温柔但又无声地流淌着，淌过了沉静的河床，绕过了女孩的纤纤十指，静静地逝去了远方。她借着溪水细细地洗过了双手，随后犹豫了那么一瞬——但终究拘起了一汪冷泉，洒在了那一张如玉的脸庞上。午后阳光正明，给那飞溅的水珠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边。
“走吧。”
女孩简单地甩了甩小臂，挥去了柔荑上残留的些许水滴。赵时曲收回了望向了这边的目光，略微觉出了几分不好意思——先前濯面姑且不提，可这行为当真称不上斯文，他这样望去，怎么说也多少有了那么点非礼勿视的感觉了。
别误会，女孩不是在洗澡，只是洗个手外加顺手洗个脸罢了，所谓的不斯文也并不当真说她的动作怎样嚣狂夸张。只不过再怎么说，即便不要求林依云凡事都要细细讲究，可甩手的行为可就真的有些太过于省懒了。
只因为她是姑娘，外人也就总会以看待姑娘的眼光来看待她。
嗯，对，说的就是赵时曲。
赵时曲不是那等觉得皇帝无非也就是在用金扁担的乡间农户，他年岁虽算不上太过于老成，可自幼童时便跟随着恩师常有四处走动，其中少不得接触那些真正的世家贵女。便是自己没有切身体验过，他也不会不知真正的“讲究”是怎样一番模样。赵时曲当然知道眼前这位身怀妖血的姑娘绝无可能出身贵胄，可人与人到底是很不一样——那些贵女们便是再怎么保养维护，也终究肉体凡胎，诸如偶然的皮肤问题等很多细微之处也实在难逃。
可瞧瞧这位依依姑娘呢？大约也是由于血脉特殊，她甚至都脱离了肉体凡躯。与她相比，那些仅仅在五官上能与之持平的贵女们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展露出那绝无仅有的干净风采。
就更别提她眸中时常闪过的瑰丽金芒了。
那可不是什么胭脂口脂可以弥补或者遮掩得上的。
人靠衣装算不得假话，可若那人儿若当真如此耀眼，仅简单地搭配上一支昂贵精致的发钗，也就很容易……不，是一定会让人觉得这就不是民间女子。
最不济也得是位仕族少女吧？
可哪儿有仕族少女这样不讲究？不说一定要用热水洗濯配上花瓣香皂，至少也总得带上毛巾吧，哪儿能随便打碎一块冰，拘起其中的寒水便直接用的？
虽然于她的风采而言，这样做也算不得粗俗就是了，可有些事情，还真不仅仅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
“吾尝闻，这世间有大污浊。”同路走着，赵时曲肯定是不会把依依姑娘当妖兽看待的，那么理所当然，他也要做出些属于自己的规劝，“尤其是这野外之水，虽看似清澈凛冽，但妖邪之气常常紊绕其中。虽其通常难成危害，可若上游有些污秽……”
“譬如腐尸、粪便？这倒是定然会有的，譬如这水中的鱼儿不就是吃喝排泄都在其中么？”林依云一听就明白了赵时曲是什么意思，当即打断了对方可能的长篇大论，“先生所言有理，腐水确实有毒，可万事万物总不可一概而论：所谓邪气腐毒便是再怎么能伤人，若是散在了这许多清水之间，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量变与质变的道理看似浅显，可真要把这种常理之事想想清楚那还真不那样简单。赵时曲知晓此理，也曾借助这种方式以便利的方式说服过不少常人百姓，可对眼前这位姑娘能够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言论中的缺失与漏洞倒还真有几分讶异。
“是本道言误了。”
赵时曲道歉得倒是飞快，可林依云确定，他应该是没有真切地自责之心。
因为……
“但所谓妖邪之气，远不止几具水中浮尸。”
林依云面前出现了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这极是逼真，可无论是这骤然出现的模样，那是那气机间的感受，无不在提示眼前之人仅为幻象。
当然，此刻的依依姑娘已然明白了赵时曲要做些什么。不得不说，即便两人之间的关系算不得好，可这种故事表现形式也太过于惊奇。
于是她也就安安静静地看了下去，看着这人饮下了虚幻的生水。这环境中的时间过得飞快，没多久的功夫，那幻象就开始痛苦地挣扎起来，而虚幻的小刀则切开了他虚幻的腹部，取出了一条即便虚幻，但依然极为可怖的白色、带血、足足接近一臂长的虫子。
“不知姑娘是否食过蛇类青蛙。”赵时曲挥手间驱散了本就由他的法力召唤而来的幻象，“若是细细观察，当可觉出其血肉之间常有细小白虫，或是那些极为细微的白色小卵，此事常有，也不局限于这等小小生物。这些恶虫寄生其中，损寄主而肥其欲。坦然言之，人固为万物之主，可若沾染上了这小小虫，那说不得也只好为其资粮了。本道不才，但这些年也遇到过不少遭了罪了可怜人，见识过其药石难医，最终只得动德刀子的场景。细细考量下来，其中可是有不少案例正源于湖泊流水，说不得就是简简单单食下了个别虫卵。姑娘便是再怎么英武有力，这体内之事还是难挡，所以多少还是要加以注意一些才是。”
那也就小心些吧。林依云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非要固执地展现出自己的执拗，好在这种明明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上展现出自己的坚定意志。她只是无端地想到，虽然未曾有过太多解释，可展大哥在野外好似也极少饮用生水，常以酒类代替，唯有迫不得已之时才选择与草药茶叶共同沸过的水。
他知道这件事吗？林依云细细地考量着，恍然间发觉，自己其实也从未真正理解展逾明许多选择的真正缘由。
或至少，所有缘由。
她背负着行囊，边走边思考着，而那名唤赵时曲的天师见她那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便不再多言。
一阵安静，只有沙沙的踩雪声。
“咦？”
似是发现了什么，那位年轻的天师右手掐诀，口中出声。女孩疑惑地望着他，只不过身躯倒是确实紧绷了些许。
“又有妖出现了？”她问。
无论是否愿意承认，她心底还是相信对方那神神叨叨的卜算的。
赵时曲一时没有应声，只是斜走几步，来到了一棵云杉树旁。大雪覆盖了可能路过了它的所有脚印，可顺着天师的目光，女孩确实分明看到了一簇白色的毛发粘附在树皮之上。
毛发根部还连着一块带血的皮肉。
而那皮肉之间，隐约可见一些宛如冰晶的血色丝线无风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