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剑法与剑
秋水。
乍一听起来，这更像是某种一副绘画，某一面镜子，甚至某种胭脂的名字，说是剑名自然比不上什么干将轩辕。可若真接受了它，这剑名又具备着一种独特的美感，无端令人感受到一种如水的轻盈与锋锐，催人联想到那带下片片红叶的萧索秋风。
事实也确如此想。
展逾明回到小院后回自己屋里休息了一阵，而当他再次出现在依依姑娘面前时，手中握着一把从未出现在他手中过的佩剑。院中有一颗大桑树，而就在树下斑驳的叶影中，他闭着眼睛，握着剑柄，以一种舒缓的动作拔出了那堪称美丽的武器。
剑身笔挺纤窄，通体没有分明的棱角，而是流畅地从剑尖逐渐拉宽，再维持至接近剑柄处逐渐增厚。这把武器没有剑锷护手，剑身与剑柄浑然一体，在错碎的阳光中，它如镜般的剑刃反射出的是盈盈如水的柔和辉光。
真漂亮。
女孩从不觉得武器是一种适合做成艺术品的器具，但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那把剑虽然造型独特简约，但确实展现出了一种令人亲近的美。
如水，如风。
展逾明开始舞剑。
林依云见过前辈是如何使剑的，见识过那寒光是如何能够于转瞬间取人性命。然此时此刻，在展逾明手中，那剑光非但不显得凌厉，反倒宛如水边的崖壁上掠动的波光，轻盈、灵动，犹如一条游动的小小银龙在这树影中快活地跃动。
比那戚允使剑漂亮多了。
女孩想。
就在她面前，男人的动作逐渐放缓，并最终停了下来。一片桑叶被风吹落，缓缓停在了他的肩上。
归剑入鞘。
那盈盈的亮消失在了暗色的木材当中，止露金属剑柄。那柄很长，整体略有起伏，但又保持住了一种笔挺的直。
“此非习剑，莫要信以为真。”眼见依依姑娘在一旁旁观，展逾明还特意解释了一下，“出剑当果决有力，动静相宜，也忌大开大合，如此流畅仅为活动活动身体而已。”
女孩满脸满眼的认真。
“也许是这样的吧，可正是这样才好看呢。”
展逾明似乎扯了扯嘴角，但他最终没有回应这个评价，只是单手握紧了剑柄中部，两眼微眯。
“站面前来。”
女孩有了种不详的预感，但还是依言靠了过去。
一道寒光。
与女孩过往见过的模式相同，此次出剑迅猛果决，毫无拖泥带水之意。可于过往不同的是，那寒光几不带有多少专属于兵器的冰冷的色调，反倒如同月色下的秋水，清冷、孤寒。锋锐的剑刃割开了空气，却几无破空声响，甚至连往常剑刃出鞘的清音也及近消逝不见。
当真如月如水，仅这一手就足以再次震撼到任何稍懂些剑术者。
依依姑娘下了一跳——那剑当真就是从她的鼻尖掠过，但凡距离控制的稍有不慎，现在的她绝对满脸是血。
那威胁可是实打实的。
展逾明停顿了片刻，横剑过胸，目光如剑。
女孩不自禁后退一步。
随后又是一剑。
接着连绵不绝。
展逾明以一种较高的架位起势，对着面前的假象敌手步步紧逼。虽然知晓前辈不会真的伤害自己，可这种剑锋的压迫感几欲压倒她的理智——女孩没有逃跑，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小步后，然无论她怎样后撤，那锋锐的剑尖都能在每一次攻击中维持在她面前。
相隔仅有三指。
但也总能有三指之距。
女孩想过往侧闪避甚至直面威胁，可也直到此时，她才真切意识到，无论对方的剑处于一种什么状态，威胁最大的前端总能指向她的肩颈，最不济也能指向胸腹大腿。女孩比男人要更灵活一些，可再怎么样，人身无法与受控的剑比拼速度。
女孩可以拼着受伤猛力一搏，可眼下，面对展大哥，倒没必要如此做。
毕竟不是生死相搏，而且，她要还看不出对方是在教导她剑术，那就太蠢了。剑谱毕竟是剑谱，只靠读剑谱成不了什么剑术高手，可同样，正是先读了不少理论，她这才有能力看出对方不少动作中的深意。
比如时刻都把对手控制在自己的威胁范围内。
又比如依靠步伐来与挥剑动作相结合，而不仅仅依靠手臂腰肩来控制武器。
展逾明的不少动作单独拿出来都是很基础，甚至看上去有些僵硬的剑术标准动作，可在他手里，各种技法信手拈来，结合情景方位硬生生打出了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畅。
女孩越退越快，而她面前的男人也愈追愈猛。不知不觉间，展逾明从单手握剑改为了双手，而剑刃也不再威胁对方——女孩注意到了这一点，而一股真实的威胁激得她脊背都开始发颤。
她不顾形象地倒地打了个滚。
旋转，挥剑。
展逾明做出了一个堪称花哨的动作，整个人都有了一种近乎离地的腾跃感。他应该没有使用什么法力，可便是如此，三步之外的桑树上依旧多出了一道极长的剑痕。
很浅，却近乎跨越了整个树身。
带着一身草叶，女孩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眸中闪过一丝后怕。
“展大哥，如果我只是简单地后退，此刻一定已经破相啦！”
说是这么说，但女孩在语气中其实并不太把此事当一回事。就在她面前，男人立在原地，气息平缓悠长，刚刚进行过的剧烈运动仿佛对他毫无影响。
“不，妖力会保护你不受气机所伤，最多疼上一瞬。”男人摇着头收起了剑，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就算会见血，打滚也是下下策：无需用剑，踩踏与踢打照样能取人性命。”
女孩嘻嘻笑了一声，不仅对前辈拿自己做靶子不以为意，甚至还主动凑到了对方面前。
“这剑很漂亮呢，我可以试试吗？”
男人斜了她一眼，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
“兵刃不假人手，姑娘莫非连这都不知道？”
他语气依旧冷冷的。
可女孩早就明白对方只是习惯于如此，而已。
“知道呀，可是……真的不行吗？”
依依姑娘噘着唇踮了踮脚，甚至都没能意识到自己展现出了一种什么样的姿态。
哦……她还是很快意识到了，使得绯红爬上了她颈侧。
男人再次斜了她一眼。
然后似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行。”他说，但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还需要仪式，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