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事后

  羞耻是一时的,许多事情以后习惯了后终究难以在心头泛起更大的涟漪。况且,归根结底,以内心深处的少许别扭换来最为急需时刻的关切照料完全不能算作什么牺牲。别说对方是实力高强外貌杰出的降妖人前辈,就是她自己真的被猪拱了,以林依云的性格也不至于要死要活一哭二闹三上吊。

  那不是她的性格。

  生活到底还是要往前看的。在度过了初醒的那段混乱时光后,女孩也对自己曾处于,正处于,且将来也很可能还要继续维持这么种状态一段时间表示坦然接受。

  唯独有些失去,真真切切令她痛彻心扉。

  “据我所知,无论何种行事,此事终难善了。”

  展逾明此刻正在削木编藤,为林依云上路时的伤处保护做准备。

  他们已在野外逗留太久了。

  先前还好说是迫于无奈,到了现在,自女孩神智清醒以来,她的体能也恢复迅速,完全能够支持一般程度的运动。是以,如无意外,今天是最后一天修整,二人明天一早就将离开这么一个坐落于荒郊野岭的临时营地。

  林依云此时已穿好了衣服,但还是在微凉的清晨裹着薄毯,斜坐于那已睡了三四天的简陋床铺上,白嫩的脚趾微微蜷起。女子通常极为重视自己的双足,认为此处绝不可展于外人,但再怎么说,眼前的那男人也算不得“外人”了,何况她才洗过的软靴也未烘干。此刻的她不在乎这一点,只是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听着前辈如何分析自己先前所处的境地。

  “你们遇到了蟾妖的结局已然明了,而便是遇不到,或是设法引开了它们,这些于两年前尝过甜头的杀人共犯难不成就会放过你和那小姑娘?”展逾明编藤的手艺并不熟练精妙,可他的动作精准有力,所能达到的结果看上去颇为不赖。此刻,他冷着一张脸,语句中虽无太多情绪,但林依云能够听出其中隐含着对自己行为的否定:“他们以财富为目的,若是只是为人捷足先登,那敌意还能部分转向率先得手者;然事实中他们已于两年前将财富尽数运走。此时此刻,你若还把他们领向旧处,岂不透露出对两年前的事情非一无所知?”

  男人顿了一下,补充道:“若你也是他们一员,你猜两年前欺辱易家夫人时你会不会也有一份?便是真的没有,随后的杀人分尸总也有所参与,或最不济也隐瞒了消息。”

  展逾明这样说已经相当客气,但林依云知晓,真到了那种情况,倘若有人表现地洁身自好坚决不肯与大家同流合污,便是愿意守口如瓶,众人也决计不肯将身家性命寄托于此。反正已然杀了人,杀两个是杀,杀三个又何尝不是?

  所谓团体,就是要同进同退才是。

  展逾明注意到的事情则比林依云还远为全面:“届时,若当真动起手来,在下可不认为姑娘你能有胜算。你可曾想过两年前那些弩去了哪里?‘懒散汉’的称谓早已隐指他们不务农事,可一路行来,姑娘你可觉得对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对方显也常忙忙碌碌,而既然不做正经工作……

  林依云心头一紧。

  展逾明意味深长地瞥了身边那低下了头的姑娘一眼:“届时,二位怕是要重蹈易家夫人的覆辙。”

  他话有未尽之意,林依云知道他在暗指什么。

  比如监禁、锁镣、再狠辣些还可以挑断手筋脚筋,直至玩厌了再下最终狠手。

  女孩于是愈发丧气了,几要蜷成小小一团,只是,她猛然间意识到,展大哥口中吐出了一个熟悉的词汇。

  “懒散汉?”林依云喃喃自语着,随即急切地抬高了声音,“难道陈家夫人对这一切也心知肚明吗?”

  她的心猛然痛了起来,几不愿相信此事为真。

  好在男人先是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那倒也不是,此等事项众人尽皆守口如瓶,何况妇人之口本不受这些年轻浪子的信任。那妇人确实不知两年前发生了什么——参与者自然只说易家男女找到了女儿,回家去了。”察觉到女孩似也放松了些,展逾明转而戳破了她无用的自我安慰,“可既然同住一个屋檐,做母亲的又岂能毫无察觉?毕竟本为普通猎户,若能终日毫无异状,本事也不会尽止于此——她虽不明细节,可也知晓那绝非好事。”

  望着重又转为沮丧的林依云,男人咧了咧嘴,露出了森白的牙。

  “别提猎户绝难拒绝弩的吸引力。但有所用,必会留痕。”

  沉默。

  这片小小的营地一时只余木材燃烧的劈啪裂响。

  “终究还是我害了众人性命。”林依云的声音极轻,满是内疚与痛苦,“若是早些识破……”

  小瑶佳也不至于……

  男人的眼神冷厉严肃了起来。

  “何来害人性命一说?且不提一方咎由自取,便单说那小女孩,能完好无损地知晓真相岂非她这些天念念所望?固然有妖气迷神作祟,可她又果真全然无知?十二岁的小姑娘体格可于两年前天差地别,更别提愈是靠近这里,她的记忆也更复一分——可她可曾把发现怀疑告知与你?”

  男人定下了结论:“她不是未曾察觉,只是不愿相信,不敢相信。这是她所选择的道路,也是她应承受的,与你又有何干?你对她可不曾有丝毫亏欠——正如姑娘你醒来后若是执意自寻短见,在下也无需阻拦。”

  女孩于是不再说话。

  她听出了男人话中潜藏的双重含义,一则指她与易瑶佳,一则指两人自己。

  天光更亮了些许。

  展逾明放下了手里编了一半的物什,起了身,拎起了一把猎弓。

  女孩瞧出了那原本属于已经逝去了的“王哥”。

  “你且好好思量一番。”他又拈起了几只箭矢携于腰后,明明带着的是普通猎人的武器,望之却好似游侠。

  他很快便收拾好了东西,在离开营地前去打猎的最后一刻,男人以一种有些别扭的冰冷语气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锅里有粥,囊中有水。”

  女孩望着他快速离开的背影,沉重错愕间又觉出了几分好笑。

  他连自己随身的那把佩剑都没带,就更被提爱马了。

  这是在关照她营地里有吃有喝,而他很快便会回来,叫她安心留守不要离开的意思吗?

  女孩想了想,探身用一根长枝勾来了那编了一半的腿部护具。

  其实这种外保护没什么必要——她对自己的身体很清楚,有了腿伤上个药裹好绷带也就问题不大了,便是真要骑马,只要注意一下也不会多么害怕磕碰和摩擦。

  大不了疼上一疼得多忍上一忍,外加恢复晚些罢了。

  而且他编藤的手艺也明显不太行,不然这么会儿功夫早就做好了。

  他甚至都不一定知道该如何继续编下去——保证这种自然造物在牢固和结实的同时还要能维持自己想要的形状可还是有些技术含量的。

  如果是她,她一定会用树皮细草搓绳制辅,那会简单许多。

  女孩低下头,拾起了散在一边的细藤。

  当然,藤蔓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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