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分别
对这位降妖人而言，对付几个最多只能拿出桌椅和匕首的酒鬼自不在话下，他可不是那蠢女人，明明随身带有利刃，却还要以寡敌众地与人比拼拳脚。
甚至没有什么闪转腾挪，最多不过几个偏身，闪耀的寒光就带起了数片血雾。虽未取人性命，但就他给人留下的伤势来看，即便能得到了及时的治疗，落个残疾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酒鬼们吃了大亏，但展逾明有意没有伤他们的腿脚，甚至任由他们自己捂着伤口逃离了这一地狼藉。
拭剑。
归鞘。
展逾明回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在不远处，林姑娘在那小女孩的搀扶下坐在椅子上。从她那散乱的领口处可以看出，其身上多处绷带已经散开，露出了渗血的未愈创口，但她却只蹙着秀气的眉，微微弓着腰，紧紧地捂着自己的髋部。
“展大哥……”便是再怎么疼，她在抬头说话时也没有愁眉苦脸的，“这次……”
展逾明斜睨了眼对方缚在腿旁的匕首。
到了这个地步，这把武器都没有离开革鞘。
已经没必要听完她想说什么了。
带着少许烦躁与厌烦，降妖人毫不留恋地离开了现场。
……
只要不是在社会秩序彻底崩坏的无人地带，伤人，尤其是在公共场合拔剑以武犯禁，近乎是不可能逃过地方官员的眼睛的。是以，与其等人主动找上门来陷入被动，倒不如主动出击。
即便已经有些晚了，展逾明还是去报了官。
结果不错。
展逾明见识过相当多与地痞流氓沆瀣一气的官差，但好在这片地区的吏员还算是还坚守在一个相对公正的位置上。
也许这也和展逾明刚刚为本地最大的富商除了妖，以及他自身外表和气质有关系，毕竟见人下菜碟才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这些无赖。”从表面看来，正在灯光下捧着案卷的官差根本不想管这件事，“四处惹是生非，今日也算是遭了报应。”
展逾明认可惹是生非，但他不相信世有报应。
只是他也没必要和外人进行这些争论。
那没有意义。
他只是在回途过夜前细致地观察了一阵客栈周边的建筑地形，以便事有不谐时能顺利离开现场。
他向来是谋定而后动的，不像某个蠢女人，做事全凭一股子意气。
因而他回得很晚，是以没见到林姑娘和那女孩，只看到满脸苦意的老板小二还在擦拭沾上了桌的血迹。
当然，某人承诺过的共进晚宴自然也是不可能了。
受了伤的林姑娘和那小女孩都睡下了——可能是知道了什么，老板还特意向展逾明解释了一下这件事情，外带着邀功一般表示自己赶走了后续赶来想要闹事的两个混混。
“此番还多谢大哥出手相助……”老板最后苦着一张脸，颊边都是汗，“真没想到，那帮人竟如此无法无天……”
呵，他果真如此以为么？
但展逾明也没指出什么。
在昏暗的烛光下，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无声地踏上了阴影中的木质楼梯，只给后方留下了带有少许金属冷光的黑沉背影。
……
过夜没什么好说的，没有人半夜提着刀来报复，也没有人暗搓搓地给人屋里下毒，甚至连半夜偶有的那些扰人清梦的噪音也没有出现。尽管如此，展逾明还是清早起了床，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袱前往了马厩。眼见主人靠近，栏内的骏马打了个响鼻，前额靠向了降妖人伸出的手。
男人笑了笑，开始给爱骑梳毛。正当他整理马具的时刻，门口传来了他人的脚步声。
是两位女性。
一大一小。
降妖人锁紧了眉。
“展大哥你果然在这里。”肯定是昨晚重又洗了澡，重又对新旧伤处进行了包扎，林姑娘看起来状态还可以，至少衣物整洁外观也算美好，“真抱歉，本该昨夜便来道谢的……真是非常感谢你昨日出手相救。对了，这位小姑娘姓易，唤瑶佳。瑶佳，就是这位大哥昨天帮了忙。”
“谢谢你，大哥哥。”那小姑娘怯生生的，正合身处此境的一位孤身女孩的模样。
易瑶佳……这可不类一位农民女儿的名字。
但也正常，毕竟单看外观，虽然狼狈，但这小姑娘举手投足间也有少许大家闺秀的气质。
展逾明点了点头。他本不想多言，但见林姑娘一副要带着那小女孩的模样，还是开了口。
“这姑娘家人呢？”展逾明看着林姑娘的眼睛，余光观察着那小女孩的表情，“这么个小姑娘，若非住在附近，一个人可来不到这里。”
小女孩抽了抽鼻子，还是林姑娘柔声回复了这个疑问。
“她……她是随商队过来的，商队遇到了妖魔，所以……”
她没说完，也没必要继续说下去了。
展逾明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那小姑娘，呈现出一种极端的冷漠与不信任。
“就她一人逃了出来？”
“当时的场景那么混乱，就算有其他人，估计也散开了。”林姑娘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了什么，但令她不满的并不是那小姑娘，“展大哥？小瑶佳能逃出来已经是极大的侥幸。”
展逾明绝非喜与人争辩之人，因而他很快转移了话题
只是没有转移焦点。
“也是。”他淡淡地说，“事到如今，林姑娘你又作何打算？”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带她找找父母，也许事情还没糟到那种程度。”林姑娘摸了摸瑶佳小姑娘的头，“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至于之后……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展逾明似乎是扯了扯嘴角，但那绝非笑容。
“哦……”他拉长了音，“若是没有听错，她父母也一定遇到了妖魔。就这你也打算主动去寻？”
“嗯，我想，妖魔袭击的现场一定会有很多线索。”
展逾明放下了手中的马具，彻底转过身来。他双手抱肩，目光如剑一般地望向一直没说话的小女孩。
“前往妖魔袭击的现场这种事情可不安全，有一便会有二，这已算是一项降妖委托了。”展逾明微微蹲下身，不与那女孩拉出太大的身高差距，“小家伙，你可知雇佣一位降妖人需要多少钱财？”
他的言辞不算出格，但在场的两位女性都敏锐地察觉出了他暗藏的指责。只不过，这话指向性过于明显，小女孩再怎么不敢在展逾明面前说话，眼下被问的她也非回答不可了。
“我……”
但林姑娘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先前的那种热切已在不知不觉中消逝无踪。
“并不每一件事都要看钱，展兄。”她楼住了小女孩的肩膀，就像一只护崽的母鸡，“眼下最关键的是帮她寻找父母家人，而非坐视一位无依无靠的小女孩独自留在这么一个糟糕的地方，独自去面对那些……那些流氓。”
做善事喽？
就凭你？
有那么一瞬间，展逾明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愤怒，但很快，这股子突如其来的情绪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常有的冷漠与讥讽。
是了，是他多管闲事了。
他又没收到报酬，何必为他人出谋划策？
真是白费口舌。
降妖人站起了身，牵着自己的爱马离开了开始显得过于拥挤的马厩。
“那末，祝二位好运。”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