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过夜

  干燥的柴火供养出了明亮的跳跃橘光,给这小小的废弃棚屋带来了温暖和光明。壁炉旁,展逾明将长剑置于腿上,小心而又细致地给它上着油。

  那女孩还真与一般女子有许多不同,便是经历了那样的尴尬时刻,她也没有对此耿耿于怀。好听点来说,展逾明可以认为她不拘小节,有江湖豪气,但若是难听点,他甚至可以指责对方不知廉耻。

  因为,就在此刻,就在壁炉的另一端,女孩一点避让的意思也没有,就简简单单地背对着他,就这么直接借着火光给自己上药。银灰色的长发被她用一根布条简单地束了起来,仅能遮住半边脊背。

  “嘶……”

  女孩的身躯颤了颤,似乎是上药给她带来了难忍的痛苦。两人间距毕竟不远,无论愿或不愿,展逾明都能嗅到屋内另一人身上的气味。

  比如一种又酸又苦的,被当地人称为蛇草,或者麻涎草的草本植物。若是外敷,这种叶生细毛的草药有良好的止血促愈效果,外加其价格低廉,实属伤药的常用成分。奈何,正如其名,使用它会给伤者带来剧烈的痛苦,疼到人伤处发麻,因而也就被不少人戏称为“穷草”。

  如果资金富裕,又为何要让自己受这样的苦呢?

  更别提其会导致伤处的皮肤在愈合后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深褐色,对于男人而言尚可接受,若是对这般如玉的肌肤……

  展逾明拭剑的动作慢了下来,斜斜地看了眼对方的肩背。其上虽然伤处众多,但都为新伤,真要说疤痕斑块,倒也是见不到的。

  他倒不信对方过去没受过伤,既然这样的话……

  也是,毕竟身怀妖血,自然异于常人。

  但这苦,想必是避不开了。

  女孩很快处理好了目所能及的部位,但于自己的后背则无能为力。没有人主动提出让另一人帮忙,实际上,也不管自己后背还有伤口仍在渗血,女孩很快就把衣服一拉,转过了身来。

  “我叫林依云。”火光下,展逾明注意到她眸中似乎带了点金,可若是细看,又怀疑只是火光的简单映射,“大家都唤我依依。大哥你呢?”

  “姓展。”展逾明抬起了眼,但看的不是身边的女孩,而是炉边的小锅。在烈火的炙烤下,小锅内的汤汁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音,连带着还飘出了几分肉香鱼气。

  这本该是他自己的晚餐,甚至可以说,他在生火前都没料到会有人主动凑上前来。

  他本以为那女孩应该躲得远远的,毕竟孤男寡女并不适合共处一室。此处虽然荒凉,但非野岭,废屋并不缺乏,那女孩完全可以自己找个地方过夜,没必要和他凑在一起。

  他原本也真以为对方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结果并不是——女孩只是去洗了个澡,然后便带着不知从哪儿翻来的行李和两尾剖好洗净了的鲤鱼推开了他的门。就如展逾明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应该另寻过夜处一般,眼前的女孩理所当然地认为,两人应当共享同一份光。

  她甚至直接就以一种熟稔的手法把两条鱼剔了骨,薄薄地片进了才刚刚热起来的米汤中。她肯定已是默认两人共享一锅晚餐,因而也需要同出一份力。

  “今天的事情多谢了,要不是展大哥,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在水底下待多久。”

  “受人之托罢了。”

  受人之托降妖除魔。

  可女孩一定是把他的目标判断到了另一个方向。

  “哎,罗大人这就发觉出不对了吗?”女孩傻傻地笑着,“虽然被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也不过几个时辰,竟然这就……”

  “受人之托降服鱼妖。”展逾明打断了对方的话,“可不曾听闻另有一位降妖人。”

  呵……

  那痴肥的老匹夫,为了自己胸中的些许小九九还不知做下了多少恶事。

  但这与他,一名降妖人无关,他只想拿到约定的尾款。

  办事享酬,天经地义。

  “哦……”女孩像是明白了过来,又像是没明白,但无论如何,她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她只是再次挽了挽自己的长发。似乎是觉得仅用发带捆束仍有些不便,她环顾四周,最终只是简单地从柴火处折了一根小树枝。

  “这是你的吗?”

  “呀,是的呢。”女孩欣喜地接过了失而复得的木钗,开始料理自己的长发,“我先前特意寻了一番,还以为被水流卷走了。”

  确实很容易被卷走,但这发钗虽为木质,但也有不少雕花,会被水草勾缠也并不稀奇。

  展逾明暗自摇了摇头,归剑入鞘。

  虽有妖血,但被捆在水下与树妖角力一定耗费甚巨。自称依依的女孩体力消耗一定不小,才堪堪挽起长发,展逾明就听到了细微的咕咕声响。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主动拿出了自己的碗筷开始分配食物。

  这太……自作主张了,让展逾明有些许不适。可看在汤汁里那些微卷鲜嫩的鱼片份上,他最终也没说什么。

  “我起先还当真以为那是鱼妖呢,因而特意买了一头羔羊以作诱饵。”女孩在享受晚餐时完全没有展逾明‘食不语’的习惯,但好在她只在咽下食物后才开口发声,“结果根本不是,我在下了水后才察觉到不对:哪儿有捅上去没有一点儿鳞片质感,反而像是在戳木头的鱼妖呀。”

  展逾明没有回复,也不想回复,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的晚餐。

  但女孩也不需要回复。

  “果然,对那鱼妖的攻击不起多少效果。”女孩抱怨,或者说诉苦着,“反倒是我自己为了防备它很难上来换气。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我以为自己浮上来了,结果却落入了那树妖的陷阱——我后来才想明白,原来它一直在一旁用幻术影响我,那鱼是真是假都不好说呢。”

  鱼是假的,但“鱼”确实是真的。

  只不过那树妖的妖力化身没有那么精细,因而用了些幻术略作雕琢罢了。

  展逾明是这么想的,但他依然没有开口。

  “当被困在水下时,我真以为自己没什么希望了呢。”说是这么说,但女孩脸上却没有多少后怕,而依然洋溢着笑容,“我虽然可以不换气,但我不是鱼啊,一直不换气会没力气的,先前我真快被绞死了——此次真要感谢展大哥了。不如这样,待回到镇里,我请大哥吃顿饭吧!”

  “免了。”

  女孩抬起了头,对男人声音如此冷淡而感到惊讶。

  展逾明起了身,走向了里屋。

  “明日一早,我便启程返镇,尚有些许私事需要处理。”男人微微侧过了脸,在背光处看不清表情,“林小姐请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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