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再见已是路人
夕阳西下，寂静的山路上。
马蹄声渐渐远去，车轱辘飞快地旋转，拖着马车飞速前行。
车上，胥流光亲密地坐在胥夜身旁，在他的肩膀上很狗腿地蹭了蹭，红扑扑的脸蛋满是兴奋。“父皇，咱们去哪？”
“找个附近的小镇歇下，我们明日便去东海。”男子的声音闷闷的，自天澜洞府出来，他的心情就变得一团糟。
“父皇，明玉母妃的眼睛真的能治好吗？”胥流光有点不甘心地问。他不愿意她的眼睛恢复，她是自作自受！又不好明说。
胥夜看了一眼胥流光，将他面上的小情绪尽收眼底：“你觉得呢？”
“我觉得东海水君既然能花那么大的大代价借来再生玉，自然不肯轻易借给我们用。况且，他们是神仙，我们是人类，得不到允许，我们连水晶宫都进不去。”胥流光撇了撇嘴。
“所以，我们来这里了呀。”
胥夜沉声抚摸着手上的请柬，这是他刚刚在天澜洞府外面的石板桌上发现的，想必是哪个不负责任的信差，仍在门口就走了。
雕花的请柬上面写着八个好看的大字——天澜洞府蚕溪亲启。由于请柬有密印，所以，胥夜暂时打不开。估摸着，婚期就在近几日。
“蚕溪？”不就是娘亲书信上写的那个人吗？
胥流光有模有样地拿起这章请帖，傲娇地说，“这人我认识。”
胥夜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胥流光，警告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她藏在书房里的那些信件？流光，吹牛皮可不是大男子汉所为。”
胥流光尴尬地吐吐舌头，乖乖地闭上了嘴。
“叶明染未过门妻子也住在这附近。大婚之前，肯定有迎亲的队伍经过，我们趁机混进去便好。”
“可是，方圆十里，我们根本没看见别人啊。”胥流光小眉头皱起，猛然间，眼睛一亮：“难道说，东海水君的新娘是我今天遇到的那个蚂蚁仙子？”
“什么蚂蚁仙子？”胥夜问。
“就是我刚刚指给你看的那个仙子，她住在桃花上，是一只小蚂蚁。风将她吹落了，我将她送回了树上。你看，我帮助了她，她应该是我的朋友了，说不定也愿意帮助我们呢。”
这样的作风，似曾相识……胥夜面上有片刻的失神，忽然疾声命令道：“小六，掉头。”
马儿嘶鸣，来了个急转弯，又急匆匆地原地返回，向山顶飞奔而去。
“父皇，我说的没错吧？蚂蚁仙子就是东海龙王的未婚妻。”胥流光很臭屁地料到了答案，洋洋自得：“她真的是我的朋友喔。”
胥夜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看他一眼，又把他搂过来在他的脑袋上落下一记爆栗：“油嘴滑舌，学的谁的？”
胥流光揉了揉额头，苦巴巴地收回了目光，觉得自己父皇又不爱自己了。
这间歇性的父爱，太折磨人了！
“父皇，我可能知道顾氏为什么会离你而去了。”胥流光不知死活地说：“要是不离开的话，你这么反复无常，早晚都会被你气死。”
胥夜愠怒，“谁反复无常？嗯？”
正扬起手准备打胥流光的屁股，胥流光已低落地侧身卧下，背对着他。有些稚气的嗓音幽幽地响起：“是真的，我就要被你气死了。”
玩冷战？胥夜的手放缓了速度，落在被褥的一角上，轻轻一提，替他盖上。
沉默的车厢，再没有孩子的聒噪，只剩下平静的呼吸声，变得安静无比。
胥夜看着胥流光安睡的侧颜，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小小的嘴巴微微张开，简直跟某人一模一样……流光像悯月，这一点，他早就意识到。
所以，有时候看着他，会莫名其妙地发火；有时候，也会莫名其妙的心疼。
约莫过了一个钟头，夜幕悄然降临。
车已经掉了好几个头，小六的声音自车外响起：“皇上，咱们应是迷路了。这条路我走了好几次都觉得不对劲，前面好像被施了法障，咱们进不去。”
“小六，你在这里看着流光。我去看一看。”
无心法障，是悯月最近学会的一种九阶法术。这种一劳永逸的法术颇得她的心意，只要布置好结界，任何人都不能到山上来。
无心法障还有一个好处是，只要感觉到外面传来异动，施法者便能感知到结界外的情况。
原来是胥夜父子又去而复返了。
原本悯月是准备不管不顾不理会，可就这样僵持了近三个时辰，夜早已深了，而那辆马车还在半山腰处乱走一气。
山上温度低，寒气重，孩子冻着了怎么办？终于是放不下，悯月皱着眉走上了前。
雪白的裙裾迎风而立，及腰的黑发随风飘扬，淡淡的月光倾泻而下。
胥夜看着这月光下的女人，好像看见了心中朝思暮想的那人，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小月？”
女子的面上围着轻纱，没有任何反应，声音淡漠而疏离，仿佛自远古飘来：“你是大颌王朝的皇帝？”
胥夜走上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是。”
“若是想再续前缘，不妨饮那断肠水，或许在黄泉路上，姑姑还会惦念你。”悯月脑筋一转，面色不改地瞎扯。
微醺的夏风中，她冷冷地站着。她原本就是瞎子，因而在这样无光夜色中反而觉得舒服。
“姑娘此话怎讲？”
“姑姑乃是上古灵狐，因为阁下而遭天谴，神魂俱灭。阁下难道没有一丝悔意？”
胥夜心中苦涩，“我知道皆是因为我，我对她保护的不够好。只求你让我再见她一面。”
“死者已矣，阁下何不珍惜身边人？繁华世界，弱水三千，并非非她不可。夜色寒凉，你们两个大人赶路也就算了，还让小孩子跟在后面受苦，真是不懂事。我先解开结界放你们进来，明日一早，你们早些走吧。”
“姑娘留步……”胥夜伸手，白影绰约，已消失在他的视线里。结界倏然消失，一道蜿蜒的道路直通山顶。
月华四起，皎洁如银。
悯月心很乱。她怔怔地坐在床前，想着这五年来发生的一切。
叶明染每天一碗心头血吊着她的命，上至碧落、下至黄泉，带着她四处求医。
他不再是那个专爱捣蛋的天帝外玄孙，而是一个真心实意对他好的男人。或许，他从来没有给过她承诺，但是他是唯一一个能够一边替她挡刀，一边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通通推在她面前的人。
原本，她以为他只是一时的同情她；到后来，她发现他根本是拼了命的为她好。
这份深情，岂可辜负？
而玄烨，不过是三千繁华中的一梦，胸口微微疼的朱砂痣而已。
作为散仙，她能够轻易地看到他的生命尽头，看到他世世代代的轮回。上神转世的人与千年修为的半吊子散仙，怎么可能有结果……
只是可怜了流光这孩子，从小就没有母亲……
百年之后，都会沉寂为一抔黄土。终究是谁爱过谁？又有什么重要？罢了，她只求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