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是怎样炼成的

  两个星期后,我开始对生活产生怀疑,决定用一把勃朗宁手枪结束生命。我知道眼前并非属实,活生生大男人怎么可能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回另一个世纪呢?的确,我过上了幸福生活:在阿尔萨斯大区教书,没有老板追进度,没有乡里乡亲闲言碎语逼相亲找媳妇,可以七点起床二十二点准时睡觉,甚至周末能和漂亮且暗恋自己的女学生开烤肉party,但紧接着,我陷入深深怀疑。因为我没有参军,没能在沙漠作战、在森林作战,不配得到如此美妙舒坦的东西,灵魂正被惬意腐蚀。我爱上这个德法交界的鬼地方,开始怀念雅克·布鲁尔的邀请。

  “你又在发呆,该跑步咯。”

  随即,弗朗索瓦·马塞尔·圣此生最伟大的尝试宣告破产,因为这个装潢考究的小屋迎来了新的主人,年仅十六岁小姑娘海伦娜·丽塔,源于一周前烤肉派对上夏尔的请求:

  【“房屋空荡荡的,很寂寞吧?”

  “能整天陪着孩子们,怎么会孤独呢?”

  “我看这两间房都没打扫,厨房很少动,你也不大快活。”

  “你多来喝酒,我就快活咯!”

  “哈哈——那我直说了:海伦娜父母在巴伐利亚失踪,恐怕没法照顾,离房租到期还有三天,把照顾学生纳入老师应履行的责任,如何?”

  “这恐怕不太方便……”

  “我家没有空余,你知道伊凡娜不喜欢跟别人分享生活,这样,就算我夏尔委托,生活费我会照常给你。”】

  于是乎,就在言行不一的推辞与博弈中,这间马塞尔父母的倾心之作,迎来第一位房客。最终我拒绝夏尔支付海伦娜生活费用,转而以故作强硬的“如果她不听话可要赶走”云云,应允了请求。笑话,我怎么狠得下心收工人的血汗钱哇!

  起初,海伦娜对我收容她的动机表示极度怀疑,我告诉她自己同样弄不明白动机,仅仅出于某种与生俱来的正义和九岁便开始觉醒对漂亮女生的好奇,并保证尽管马塞尔先生是可怜的单身汉,但绝不是下半身左右上半身的恶魔。

  生活能冲淡失去亲人的悲伤,很快她从积灰的房间里寻回动力,我却愈发怀疑:如今简简单单就能与漂亮的女孩同居,过去努力非常,相亲无数,也被以各式各样的理由唾弃。老师就那么好吗?的确,在二十世纪初,教师是伟大的职业,曾由教会兼任,此刻成为社会科学及自然科学的宣传者。或许有那么一段时间,睡眠不规律导致满脸脓疮,可最终我恢复了容貌,加以锻炼健身,仍难寻觅知心伴侣。她们大都觉我无趣,忠于工作漠视生活,而当我学习淘金者式动作幽默时,她们又认为我是个傻子。

  无论如何,海伦娜是我所见过最愿意亲近无聊透顶之人、集美貌、耐心于一体之大成者,因此我逐渐感到虚幻,生活掩不住悲伤,为什么刀叉锃亮如明镜?为何露台扶手渐渐没了灰尘?似乎某种记忆被丢失,被这位新主人收拾到遥远的角落里了。

  空虚,然后悲悯,端起水杯,竟想那工业品前世今生,以及落入废品回收站的悲惨未来——存在,为何存在;活着,如何活着。生命真是了不起的成就,从此地球有了男人和女人。

  “呃……尽管您一再强调,可我仍不明白。”

  “珍惜和平吧,海伦娜,对平民而言,战争没有胜利者。如果我们放弃眼下相伴时光,转而眺望遥不可及的雄心壮志,像可怜蒙尔特先生,常常幻想自己是最终胜利者,殊不知平民百姓上战场,无非炮灰大头兵罢了,不仅捞不到任何好处,还多半搭上性命,你夏尔叔叔为什么热情好客?一战夺取他父亲和哥哥的性命,而他则被一对失去儿子的夫妇抚养成人。海伦娜,你既要忘掉父亲和母亲,也要记得父亲和母亲。”

  “怎么能同时记得和忘掉同一个人呢?难以理解。”

  “那就记住这句话。”

  当然与一位交集平平的女生忽然同住,免不了尴尬,首日我们未进行任何实质性情感交流,直到第二天傍晚,我实在忍不住异常僵硬的气氛,径直换上睡衣,絮絮叨叨的埋怨日渐发福的身体,随后我们惊讶地找到共同语言,原来海伦娜正为发育过剩导致上衣紧凑发愁,,我便承诺次日带她购一套新装,跑步规矩也是那时彻底确定的。kernal一连数日隐身,我倒逍遥快活,除却日常教书,生活总能给我意料之外的惊喜。譬如偶然撞见海伦娜刚离开浴室时的妙曼英姿,或无意中瞥见她金色波浪长发遮掩的印记。我们谈论数学、哲学和文学,从欧几里得、笛卡尔到《尤利西斯》,不同于法兰西的刻板浪漫印象,海伦娜天真而理性,父母过早离去带走了她最重要的幸福,却同样给予她超乎年龄的成熟。即便少言寡语,旁人依然能透过言行举止感受到尊重,诸如不经意间微微俯身和对视时充满教养的习惯性微笑,很容易联想到某种贵族式家庭。只是连海伦娜本人都不大清楚身世,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祖父安葬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士兵公墓里。

  人生三十余载,我第一次产生拼命想要保护某种东西的感觉,海伦娜,和这座不算完美却过分终于生活的城市,仅仅相遇十五天,我便彻底爱上他们。在我眼前,是一群群血淋淋的人类。他们忠于自我,勇敢斗争,即使夏尔生活拮据,马蒂尼翁抗议仍旧参加,他其实没什么觉悟,只是觉得:工友需要之际,老资格的当然要帮帮场子。雅克·布鲁尔,随后我们又碰见几次,这位退伍老兵将其中是非曲直娓娓道来:他为火十字会工作,仅仅出于养家糊口——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曾经那双无所不能的右腿被子弹击中,食指也受创伤,难以弯曲,工厂不愿收留,反倒以退伍老兵为主要构成的火十字会愿意伸出援手;至于埃里克夫人,恕我未长篇大论介绍这位冷面热心的女士,诚然,个子矮小的她喜欢喋喋不休地利用怜悯博取同情,她常说丈夫厌恶她伛偻的模样,且家庭事务皆由自己一手包办,埃里克本人则经常公开埋汰,认为其过分小气,常常储存粮食至其变质,不愿多多走动广结朋友,但据我观察:应当是埃里克夫人主动要求包揽家务,而埃里克同样爱着妻子,尤其上个礼拜胃病来袭,酷爱喝啤酒的埃里克居然整整一个礼拜都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我清楚地听见时间“卡擦卡擦”地流动,枪口正对眉心,我咽了咽口水,咬紧牙关,大脑开始幻想脑浆马赛尔尸首分离的狼藉模样,海伦娜或许会伤心吧,抱歉,让夏尔失望了。带着追求真理、摆脱梦幻的决意,我扣下扳机,工厂穿来巨响,据说卸货时一个工人手滑。子弹直愣愣穿过吊钟,将半个世纪的遗产粉碎。我开始思索自己是谁,又在干什么,反正不是弗朗索瓦·马塞尔·圣先生,“改变世界走向”?单凭我又能做什么?可当我放下工作重新审视周遭,生活居然那样可爱,人们绝非书本或社会学老师教授那样阴险、狡诈、为capital明争暗斗,是啊,过日子的人会想那么多么?先是生命,然后生存,再是生活。某种强烈的使命感随思维遍布全身,许久未见的kernal191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刻跳了出来:

  {

  你触及领域:意志;

  你获得了相关方面的知识;

  详细说明:意志是人类内在强度精神的一种体现,具体表现为对某件事情或某个人的执著,信仰同样算作某种意志。公元2280年,海因茨发现并科学地描述了这种存在于人类内部与性格相异的属性……

  计算中……

  你获得个人精神:守护者

  【守护者:当海伦娜小姐或米卢斯遭受攻击时,你的战斗意志提升50,保护倾向+50;】

  个人精神可以同时拥有多个,效果非线性叠加,但第一个之后的个人精神将更难获得。

  个人精神可以消失。

  目前可公开情报有:

  【东正教信仰者:对敌教进攻倾向+50,战斗意志+25,逃跑倾向-90,可以获得牧首洗礼加持。评语:不要试图招惹斯拉夫人。】

  【伊斯兰狂信徒:逃跑倾向-100,生存倾向-100,战斗意志+100。评语:当你看见黑头巾时,最好离远点。】

  ……

  }

  怪不得骑士团个个武德充沛,原来真有神秘信仰加成啊。

  其实我压根没想过会蹦出什么东西,因为kernal消失太久,我几乎忘却了它的存在,更不愿使自己从天真浪漫的幻想醒来接受莫名其妙“改变世界轨迹”的使命。不过其中“可公开情报”非常令人在意啊,哪怕二十世纪中叶,那群旧时代狂信徒凭借“天闹黑卡,板载”的buff,依然成为全世界最恐怖的组织之一。既然如此,正统cialist、fascist和royalist的意志加成只怕更加恐怖。轻抚海伦娜暗金色长发,碧蓝眼眸妩媚而清澈,我渐渐拜托了失落感,明白将为谁而战。

  “明天我们上一堂特殊的德语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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