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灿白/开度

  persecutionania

  文花卷不咸

  01

  有人向这里走来。

  他的脸模糊在光影里,随着说笑声慢慢及近。好像是不经意间的转头,他向着这边的表情有些愣神,带了惊讶的神色。说话的声音停了几秒,而后有捉摸不清的笑意在他脸上漫开。话题像是继续了起来,他重新扭回了头。

  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带着些许磁性的清朗。音量不知什么时候抬高了些,一字一句都清晰入耳。

  我才不是同性恋好吧,怎么可能是呢。

  他的笑脸转了过来,光影在此刻溜走。

  你说是吧,灿烈——

  咚。

  “灿烈。朴灿烈——”

  那个声音更近了些,在耳边轰炸开。

  心脏急速咯噔一下,朴灿烈睁开了眼。

  “你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动静还那么大把手机都给摔下来了。”边伯贤举着手机一边晃着一边数落因为身高只能蜷缩在沙发上的大个子。

  朴灿烈揉了揉眼,看着一边站着的人还有些呆愣。思绪还在梦和现实的边界漂浮不定,眼前人的脸和梦里的记忆重合,心里的不安又喧嚣着冒了出来。

  “太累了,而且等太久了嘛,”他揉着头站起来,腿脚因为蜷缩的姿势有些发麻,“麻烦你给我送来了,谢谢。”

  边伯贤把手里的材料文件放在茶几上,挑了眉看着低了头揉腿的人:“要不是忘了资料你是不是还要继续不联系我啊。你最近是怎么了?像在躲着我似的,以前还老粘着我呢。”

  朴灿烈冲边伯贤笑了笑,走过去大手一挥揽过了他的肩说:“哪有,你想多啦,这不是最近工作忙嘛。”

  “是吗,反正我觉得自从上周在咖啡馆碰到你后你就变得怪怪的。”

  朴灿烈没接话,转头看向边伯贤的脸上依旧是阳光明媚的笑。边伯贤嫌弃地甩了他的手拿了外套准备回家,走之前嘟哝了一句‘没躲着我这朋友就好’。挥了挥手,朴灿烈看见他冲着自己又露出了那种意味不明的笑脸,心底某些情绪又被激起而燥动起来,心烦意乱。

  等人走了他把自己重新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抬了手臂盖住了眼睛。

  他又想起了上周在咖啡馆偶遇的场景,那人和同事说笑着走近,看到自己的表情有些愣神却又在一下秒换上了怪异的笑脸。

  特意抬高的音量,接着而来的招呼。

  每一个动作和话语都和宛如噩梦的梦境如出一辙。

  疲惫地叹了口气,朴灿烈只觉得心里的惶恐迅速滋长着包裹了心房,那些怀疑和不确定被无力所翻涌覆盖,只留了死了心的不安。

  你啊,原来早就知道了我的秘密。

  02

  要说朴灿烈和边伯贤的关系,大概就是从高中起就认识的挚友。

  虽然大学没有考入同所高校,但进的都是本地院校所以也倒没什么太大差别。毕业后朴灿烈比边伯贤早了一年进了现在的公司,边伯贤进来后分进了和他相同的部门,两个人现在也成了同事。

  这关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如果忽略掉朴灿烈暗恋边伯贤的这个秘密的话。

  七年。朴灿烈暗恋了边伯贤七年。

  从大一的分别开始到现在两人共事,朴灿烈一直当着情歌里的痴情人,隐藏着这份感情在表面上维持和边伯贤的挚友关系。要说没想过表白是不可能的,朴灿烈和那么多单恋的人一样,总在心里任凭了脑袋里两个小人争着到底要不要说出自己的心意。有时他也会觉得可能边伯贤也一样喜欢着自己,但最后他都还是闭口把那些话咽了下去。

  可并不是人人都接受得了同性恋的。

  七年里他也不是没有装作不经意地问过边伯贤接不接受,但每一次得到的都是边伯贤模棱两可的回答。时间久了,朴灿烈就变得越来越害怕他会知道自己的心意。他心里的不安像气球一样膨胀开,直到那天终于嘭的一声碎了末,把他残留的一点希冀都给带走了。

  ——我才不是同性恋好吧,怎么可能是呢。

  这一次直接明了,生生把他的念头给连根斩断了。

  他七年来的暗恋在他意味不明的笑容和特意抬高了的音量前显得滑稽而可笑,但再可笑也胜不过心里秘密被发现的恐惧。他害怕边伯贤讨厌他厌恶他,却还是无可避免地留意到他对自己时不时的疏离和尴尬奇怪的笑容。

  想到这儿朴灿烈揉了揉大概是因为盯着屏幕太久才发酸的眼睛,耳机里播放的音乐从舒缓跳到了轻快的节奏。

  地铁驶来的时候手里的咖啡已经有些化冰,塑料杯上凝着的水湿了手心——这是下班前边伯贤给他带的。从座椅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摆,朴灿烈轻抬手腕把手中一口未喝的咖啡扔进了一边的垃圾桶。

  重物跌落的一声闷响和塑料的摩擦声被飞速驶近的列车低鸣声迅速淹没,手心冰凉的水渍被轻轻甩了些许。

  也不知是无奈多一些还是自嘲多一些,朴灿烈暗自轻笑了一声踏进了车门。

  到底是假装忘记还是真的忘了呢。

  因为胃病不太能吃冰的这点,明明一直都知道的吧。

  03

  最近这几天朴灿烈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每每朴灿烈感到有人的目光聚到自己身上时,抬了头寻过去总是下意识看向边伯贤的位置。多数时间朴灿烈望过去只是看到他埋头工作或是和同事说笑的样子,有几次和他的目光撞上,边伯贤也是直接回以一笑。

  那种隐隐有些尴尬的古怪笑脸。

  周五的时候边伯贤主动找了朴灿烈一起吃晚饭,朴灿烈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好。

  坐在餐馆里等菜的时候朴灿烈看见隔了几米的一桌坐了两个女生,举止亲昵,比起朋友倒像是一对情侣。

  想到这儿朴灿烈就觉得一阵心烦,边伯贤先前的话和那些疏离又争先恐后的朝他涌来要他记起。移回了视线沉默地喝了口茶,朴灿烈觉得现在自己是如芒在背,仿佛都能听到议论声和嘲笑声一点点将他淹没。

  大概是发现了朴灿烈先前目光的转移,边伯贤也转了头看。这一转头恰巧就看见其中一人飞快的在另一人脸上亲了下,于是羡慕似的说了句‘真甜蜜啊’。

  端着杯子的手顿了顿,朴灿烈闷闷地开口:“不是说不……接受吗。”

  “我也没说不吧,只是我不是啊,”边伯贤理了理有些长的刘海,看不清神色,“唉你不该反应比我还大吗。刚毕业那会儿钟大不过开玩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你就像被人打了一样还生气了。”

  那是差不多三年前的事,那时候金钟大调笑他就是毕业了也老和边伯贤在一块儿,还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喜欢边伯贤。彼时的朴灿烈被无意说穿心事自是一阵惊慌,更重要的是那时边伯贤对两个男人在一起表现出来不怎么接受的样子。于是那时的他慌忙地否认了,紧张得连边伯贤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都遗漏了。

  “怎么了?诶你不会现在能接受了吧。”边伯贤弯着眼笑着,明明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弧度,但就是刺得朴灿烈的心脏隐隐作痛。

  明明都知道了,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呢。

  “要我说是呢哈哈。”换上平日里有些傻的露齿笑,朴灿烈眨着眼看他。

  边伯贤愣了愣,随后又笑着伸手去打朴灿烈的头让他别老一副开玩笑的样子。这时候菜倒是上了,盘子搁在桌上几声脆响的间隙,朴灿烈听见他熟悉的声音模糊而清晰的喃喃。

  “要是真的,那我会讨厌你。”

  看,你总是最懂什么话能让我死心。

  04

  前几天交上去的企划里有个不算小的差错,虽然不是朴灿烈负责的,但他还是被训斥了一顿。

  如果要更确切点的话,那部分是边伯贤那组负责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成了他的部分还充当了替罪羊。

  虽然事后边伯贤知道后有来和他道歉外加要请客吃饭什么的,但朴灿烈还是拒绝了。

  要说原因的话,是因为他觉得最近边伯贤越来越不对劲了。

  暂且不提企划案的这件事,之前零零散散的几次差错也都算到了他头上,边伯贤前几天还在茶水间弄翻了热水倒在了自己身上。虽然不止一次的在心里告诉自己边伯贤是他喜欢的人,他喜欢的人不会这么做的,但次数多了,心里的疑心和肯定还是推走了所谓的坚持占据了他脑海里的每个角落。

  更何况上次他的那一句话。

  也许正是因为那么喜欢那么爱,所以才在发觉心尖上的人对自己讨厌到这种程度时会心冷至此。

  他想边伯贤是真的讨厌自己的这份爱,讨厌自己。

  疲惫地叹了口气,朴灿烈收拾了包准备离开。刚站起来拿了手机准备看下时间,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就又来了。朴灿烈揉着额角抬头朝边伯贤的位置望过去,却只看见他埋着头工作的身影。

  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着他心里会多了那么多疑虑和警戒呢。

  不再多想,朴灿烈还是快步走出了门。

  月末的时候公司突然派了朴灿烈和边伯贤两个组长去出差。也是比较急的缘故,酒店房间也只订到了一间大床房。坐了一个多小时飞机后到酒店被告知这一情况时边伯贤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反而朴灿烈皱了眉有些心烦。

  “喂什么表情啊,又不是没和小爷我住过一间屋子睡过一张床。”边伯贤不满地朝朴灿烈翻了个白眼。

  朴灿烈敛了神色,笑嘻嘻地朝边伯贤道:“我这不是怕你不习惯嘛。”

  没理那人傻呵呵的笑,边伯贤拎了行李拿了房卡就往电梯走,朴灿烈也就恢复了一般的表情跟着走了过去。

  参加完交流会再和别人一起吃个饭后再回酒店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等两个人都洗漱完理完行李已近深夜。

  躺在床的一边,朴灿烈背着身子感觉到屋里灯光的熄灭和身边塌陷下去的一块。闭着眼睛想要快点沉入梦乡,但大脑却还是紧绷着不肯有所休息。晚上饭局上那些嬉笑声又重新在耳畔响起来,明明闭了眼却还是能看到面前浮现了边伯贤的笑脸。

  他和几个同僚低声细语的样子,说到什么的时候弯了眼的笑,还有时不时望过来的视线。这些全部交错着在他的脑海里嚣张地肆虐,不断撩拨着名为不安的那根弦。

  那些笑声和目光全部都刺在了自己身上,那些模糊的笑声里他的名字不断出现。

  而最清晰的,还是边伯贤带着笑意的清朗声线。

  灿烈他呀——

  05

  滴答。滴答。

  指针转动的声音规律而清晰,在寂静的夜里无端地惹人烦躁。朴灿烈皱了眉头睁开眼,身后是边伯贤平稳的呼吸声。

  明明过了很久,可朴灿烈就是无法入眠。那些听到的声音和看到的画面不停在脑海里循环往复,帮着自己的心一起提醒着自己不要陷进边伯贤危险的陷阱。

  滴答。滴答。

  啧,真是吵。

  朴灿烈抿了抿唇,下一刻却又突然僵了身子。身后平稳的轻鼾戛然而止,转而是微不可闻的摩擦声。床轻弹了一下,那人起了身。

  脚步声被被地毯吸了大半,模模糊糊地渐近。

  ?

  滴答。滴答。

  朴灿烈感觉到那人走到了自己的这边,脚步声停在身侧。

  他又想起了今晚回来时边伯贤看着自己意味不明的表情和那紧皱的眉头,还有那么多次他说过的话。

  被子里的手心紧握,短短的指甲戳到皮肉激起钝痛。

  滴答。滴答。

  那人俯了身凑近。

  先是温热的呼吸隐隐拍打在脸上,而后是脖颈处微凉的触感。那只手轻轻的抚上了他的脖子,柔软的手指帖紧了他紧绷的肌理。

  就那么讨厌我吗,伯贤。

  耳边时钟的滴答声渐行渐远,仅存他微弱的呼吸声磨得耳膜生疼。忍不住加重了握拳的力道,朴灿烈翻了翻身——

  “咳。”

  突然的动作和声响让那只手颤了颤,脖颈上的触感随即也离开了。闷闷的脚步声重新远离,床边再次陷下一块。

  朴灿烈轻轻呼出一口气,松开的手心起了一层薄汗。

  耳边残留的呼吸声消散开,一切重新归于平常——

  滴答。滴答。

  06

  “朴灿烈你最近发什么神经呢?”

  放了咖啡坐下,金钟大一边说着一边挑了眉看面前一脸疲态的男人。

  “我没怎么啊,你才是职业病吧,看谁都在发神经。”朴灿烈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头笑着说。

  金钟大眯了眯眼没说话,看得朴灿烈有些不自在。

  “你找我出来到底干嘛?”

  “交流感情。你这两个月都躲着伯贤不是吗,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朴灿烈抿了抿唇没答话,一听到伯贤这两个字他就似乎又能听到那些声音,感受到那些刺疼的目光了。

  “伯贤挺担心你的。”

  听完,朴灿烈忍不住轻笑出声,终于肯好好正视眼前的人。

  “他能别讨厌我就不错了。”

  “哈?”金钟大疑惑地皱了眉,“他是真的担心你。他对你……那么多年朋友,你还不信他?”

  “不是我不信他,”朴灿烈皱紧了眉,“是我不能信。”

  “灿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没有误会!”低喊一声打断他的话,朴灿烈觉得头又疼了点。

  金钟大看着朴灿烈的样子更加蹙紧了眉头,语气却还是放软了,“伯贤是做了什么吗?”

  “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呢,都讨厌我到这种地步了,”朴灿烈没理会他的问话,靠在椅子上低了头喃喃说着。

  “每天,每天我都感受得到。”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朴灿烈抬了头叹了口气。

  “你不用为我们俩的事操心了,午休时间快结束了我走了。”

  快速起了身拎了包,朴灿烈直接大步迈出了店门。金钟大还来不及反应,只能郁闷地捶了下沙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拿了手机拨了电话。

  “喂?”

  “伯贤,你也发现哪里不对了不是吗?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金钟大烦躁的用指节敲着桌子。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发声:“放心,我有分寸的。”

  “这样下去你只会害人害己,”金钟大换了个手,“让灿烈跟着你一起来我这儿一趟,怎么样?”

  “不用了,你别操心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

  金钟大看着断了通话的手机屏幕咬了咬唇,烦躁的揉了揉头发靠回了椅背上。

  这两个人,到底搞什么鬼啊。

  07

  脚步声在身后有规律的逐渐靠近。

  漆黑的走廊看不见尽头,正张了口等着将他吞噬进那片黑暗。朴灿烈奔跑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身后的脚步声和着自己踏着的急促步伐不断逼近,没有停歇的意思。

  静谧的空间突然被喧哗打破,很多声音混着刺耳的嘲笑在身边此起彼伏的奏响,像是要把他淹没直到窒息。

  朴灿烈喜欢边伯贤。

  喜欢男人。

  真恶心啊。

  哈哈边伯贤讨厌你啊。

  耳膜被吵得快要炸开,脚步声穿过那些喧闹一点点越来越近。呼吸像是下一秒就要停止,那规律而清晰的哒哒声不断击打着神经。

  恐惧扼住了喉咙,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快,随着他的步伐一起渐响。身边的那些声音嘶鸣着成了尖叫,好像下一秒就要将他撕裂。

  在心脏快要爆炸的前一刻,这片无尽的走廊有了尽头。

  像是终于握住了救命的稻草,朴灿烈加快了步子跑向那扇门。脚步声和那些尖叫嘶鸣越来越远,手终于碰上了把手用力一按——

  吱呀——砰。

  除了他的喘息与心跳,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都,消失了吗?

  瞳孔惊恐地收缩,心跳停了一拍。

  边伯贤的身影从身后拥抱住他的身子,冰冷的手握上了他的颈脖。

  灿烈他呀——

  我最讨厌了。

  喘着气从梦魇里挣脱出来,朴灿烈发现额发早已被汗浸透。

  窗帘遮了光,也不知是什么时间。朴灿烈拿过一边的手机看了眼,傍晚5:10分。

  这是这三个月来做的多少次噩梦他也记不清了,只是一次比一次真实的声音总是成功把他的神经击溃。梦里那些议论声和嘲笑声把他困在原地,边伯贤的话语是利剑,一次次穿透他的心脏。

  平日里的那些找不到源头的目光洗礼,那些莫名的细节流露,朴灿烈觉得自己已经临近了崩溃的边缘,那些恐惧让他喘不过气。

  揉了揉额角,他打开了通讯录拨通了那个电话。

  等待的时间不长,嘟嘟几声后是那人清朗的声线。

  “喂?”

  “伯贤,有空来谈谈吗。”

  08

  边伯贤到朴灿烈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六点。门一开,就是朴灿烈皱着眉的表情,他侧身让了让,下巴上有了些胡渣。

  其实他没明白,那人疏离了自己几个月,怎么就突然想到要谈谈了呢?

  想到某些事,边伯贤突然就有些紧张。

  “怎么了,现在这时候才要谈。”边伯贤随意往沙发上坐下,抬了眼皮看他。

  朴灿烈依旧站着,本就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了:“你对我怎么想的?”

  坐在沙发上的人似乎是愣了愣,朴灿烈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心又沉下去了些许。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边伯贤你别再装傻了好不好!”低吼着走近了几步,朴灿烈俯视着那个皱起眉头的人。

  边伯贤慌张的神色没能再掩盖住,半张的口没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我……你……”

  朴灿烈从那张脸上似乎又看见了那种笑,声音忍不住颤着响了起来,左手握紧了拳。

  “边伯贤你这么做很好玩吗?我明明只是爱你而已,你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坐着的人表情呆滞了几秒,随即像是被气了笑起来了:“呵,你到底在说什么?朴灿烈你发什么疯!”

  “你既然知道了我爱你,就是讨厌也不必害我吧?”压抑着想要宣泄的狂躁情绪,朴灿烈觉得头疼得快炸开了。

  “我害你?朴灿烈你有对我说过你爱我吗?你知道我对你是怎么想的吗?你真的知道吗!”边伯贤起身抓了朴灿烈的衣领一字一句的说着,声音不大,却听得分明。

  呼吸声填补了安静,边伯贤抓着衣领的手用力一紧,最后却还是松开了。

  朴灿烈紧紧盯着那人,他脸上的无力和自嘲在自己眼里忽地变了样,一点点成了耻笑的样子。

  “朴灿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边伯贤收了手,“不过我也一样。”

  “我爱你啊,你知不知道。”

  ——灿烈他呀,我最讨厌了。

  明明是相同的声音,说着的却是完全相反的话,面前温和的面容和那张肆意笑着的脸重合起来。之前扯衣领的那下力道勒得脖子还隐隐有些不适,梦里冰冷的手似乎又触上了他的肌肤,大脑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是断了。

  “为什么还要撒谎呢。”

  声音有些轻了,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看着边伯贤后退了几步,眼前的人皱眉跟着向前踏出了步子。

  “我很累了,伯贤,真的累了。”

  几个月来的梦魇和恐惧在此刻全数涌来将他淹没,头疼愈演愈烈。有些模糊了的视线里边伯贤朝自己走了过来,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见那只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有些凉。

  是什么时候呢?自己突然就伸了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脑袋里有声音在尖叫咆哮,他惊讶和难受的表情清晰了又模糊。

  朴灿烈感受得到自己的手在颤抖,有个声音告诉他那是他爱了七年的人,怎么能这么对他呢。可梦魇和现实模糊在了一起,他好像只听得到心里的恐惧在催促他用力点,再用力点。

  我爱你啊,伯贤,我明明是爱你的啊。

  可现在为什么……到底是什么变了呢?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过了几秒。有一股力气推开了自己,然后是落在脸上的重重一拳。

  咳嗽声突兀地闯进一下子清净了的脑袋,还有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朴灿烈你他妈给我冷静下来!”

  眨了眨眼,头疼还在持续,视线却又清晰了几分。眼前人的轮廓逐渐成形明朗起来。

  “你们两个疯子!一个个都说不用操心,现在呢?!边伯贤你还不让我跟你一起来!要不是我坚持跟着过来你就等着看吧!”

  金钟大烦躁地揉了把头发,瞧了瞧两人又张了张口却还是没再说话。

  朴灿烈深呼吸了几下,那些在脑袋里放肆的嘈杂终于消散了。他低头看自己的手,矛盾着纠起了眉头。

  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呢?不是爱他的吗。

  但是,做错了吗?他的温柔和所谓的爱,是真的吗?

  明明是他啊,是他想要——

  “灿烈,我觉得你还是需要和我再好好谈一次,”金钟大走到他面前,意外的认真,“不是以朋友的身份,而是作为医生和病人。”

  9

  边伯贤

  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你那时恼怒的否认钟大的玩笑话的样子,我那时想要掩盖失落的笑意;你那时突然出现的身影和靠近的步伐,我那时慌张否认的一字一句。

  我隐藏自己的心情,想要维持着最完满的挚友关系,却还是逃不过你一句迟迟到来的所谓接受这样的爱情。我想自己是该讨厌你,却又想还好我等到了你的这一天。

  你一句想喝冰饮的话,我只敢犹豫着在你快忘了说过这话的时候给你送上一杯你只能难得喝的冰咖。你因为我组员的失误挨的骂,我只能装作自然地邀你共餐并暗自增加了偷偷望你的视线。

  即使住同一间房,睡同一张床,我都藏起了自己所有的情绪波动。

  我也是发现了你的奇怪吧,但我只当是你对我的疏离。我像你一样担心着被发现被讨厌,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在你看不见的时候注视你、触碰你。

  就算你躲着我,就算你不愿靠近我,我却还是想要爱你。

  所以呀,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我们之间的情节才会全部被改写。

  好像所有对的事对的人都跑上了错误的时间错误的轨道。

  那天和同事们饭局上的笑语还有悄悄望着你的视线,到底在你心里有没有能留下一点我喜欢你的痕迹呢?

  ——灿烈他呀,

  ——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呢。

  朴灿烈

  钟大说我病了。

  我是真的病了吗?到底我眼里所看见的和我耳朵所听到的那些是不是真实的呢?

  那些梦那些嘲笑那些窃窃私语的议论和我察觉到的隐晦目光,明明都是真实存在着的啊。

  伯贤说的‘我爱你’,钟大告诉我的所谓的‘伯贤一直都喜欢你’,这些也全部都是真实的吗?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什么变了呢。

  为什么我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和他们描述的世界全然不一样?也许我是真的病了,才会在企图找到你爱我的痕迹的路上迷了路,迷失在我自己的妄想里。

  可能没有变的,又或许已经变了的,是我爱你。

  你说过的话,你表现过的神情,你做过的每一个动作。

  我看见的和你说的,到底哪个才是真实?

  10

  你一定听说过这样的人。

  往往处于恐惧状态,胡乱推理和判断。

  思维发生障碍,坚信自己受到迫害或伤害。

  极度谨慎和处处防备,常将相关的人纳入自己妄想的世界中。

  性格多敏感,容易猜忌。

  ——persecutionania,被迫害妄想症。

  11

  “灿烈,伯贤来了,”金钟大斜靠在门框上,“啧,虽然我不想让他来的,毕竟你还在……治疗。”

  朴灿烈抬了头,冲他笑了笑,是和以往一样的开朗笑脸:“你总得相信自己的能力吧,大医生。”

  金钟大耸了耸肩转了身:“好吧,你们慢聊。”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继而是一身灰色针织衫的边伯贤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朴灿烈正靠着窗下的墙坐在地上,手边是几和手机。碍于角度关系,他只能抬着头朝走进来的人打了声招呼。

  “坐地上干嘛,就算是春天了也不怕着凉啊。”边伯贤走近了,蹲下身子不满的嘟哝。

  “嘿嘿,不冷的。这儿阳光不刺眼。”

  边伯贤无奈的敲了下他的额头,又笑了开。仔细看着眼前人的眉眼,几个星期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一些说不清的感慨和苦涩在心里翻涌。

  “灿烈,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也不会去害你的。”边伯贤伸手抚上了朴灿烈的脸,轻轻摩挲他嘴角快淡去的血痂。

  朴灿烈皱了皱眉看他,看了有一会儿后才逐渐放松了表情。那有些纠结的茫然和道不明的情绪散去,只留下了笑意。

  “嗯。”他乖顺的牵着嘴角,眨了眨眼。

  “之前对你第一次说的那句话时机好像不太对呢,所以我现在再告诉你一次,”边伯贤笑了笑,“我爱你。”

  柔软的指腹在皮肤上留下他的体温,暖热摩挲着肌肤。朴灿烈闭了眼点点头,随即又睁了眼送上了一个温柔的笑脸。他伸手覆上边伯贤的那只手,轻轻扣住,有些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我也爱你。”

  窗外斜了角度的阳光洒进来,遗漏了靠着墙的男人。一直向前的光线勾勒着边伯贤笑眼弯弯的眉眼,在边缘又模糊了开。

  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边伯贤想,虽然迟了点但也还好终于是没和他错过。

  这么看,真是两个傻子。兜兜绕绕了这么多年,出了那么多的差错,少了的勇气现在才补回来。

  不,该是像钟大说的,就是两个疯子,藏了自己的心思,也看不清对方的感情。

  像是被眼前人的笑意感染,朴灿烈也加深了笑意,直接赠与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他轻轻蹭了蹭边伯贤的脖颈,黑色的发丝弄得边伯贤有些痒。

  如果可以的话,朴灿烈希望这个拥抱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希望那些属于边伯贤的温度和温柔都能深深切切的存留下来,他希望边伯贤那张温柔的笑脸能永远保持着那样的弧度,他希望这个圆满的结局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是最真实的模样。

  “我是真的爱你,伯贤。”

  初春的风带着些生机与活力的气息吹进屋子,耳边有忽隐忽现的鸟啼与笑语声。

  在被忽略的阴影面,白光在被袖口半遮的掌心里聚了锋利的光点。

  -end-

  ↘下面开度

  苦乐

  一

  南宋的初建便预兆了多事之秋的始端,长期的抗金战役从北宋起就从未间断。

  “听说了么,岳将军又打了胜仗了!”

  都暻秀坐在马车里头,分明也能感受到车外的热闹和民众兴奋的声音。刚刚上早朝的时候也是高兴了好一会儿的,现下听到百姓的喜悦竟也是不自觉地又躲在马车里笑出了声音。

  从来没想过幸福就那么简单,不仅是因为百姓的和睦,更因为他同朝甚至是同期的挚友金钟仁也安全回来了。

  都暻秀是建炎年间的文状元,和同期武状元金钟仁甚是交好。宋高宗当年赐宴于琼苑时,都暻秀方才与他多聊了几句,没成想金钟仁竟是绝伦科出生的武状元,武举绝伦及第在当时是为十分罕见的,因为绝伦科不仅提高了武艺的门槛,更讲求“文武并重”,都暻秀恰时就对金钟仁肃然起敬,并表示相信他以后一定会成为优秀的将领。可这位武举状元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有肃杀的气场,听了这话反而怯怯地笑了,说了句,“不敢当”。

  可惜,金钟仁不过多时就被派遣去边疆做了小首领,一去就是十年,等再回来的时候已经俨然一个真男人的样子。都暻秀再次见到他也是在与今天相同的早朝上,那男子身着朝服,说了些“誓死维护吾国”的话,眼眸落到都暻秀的时候对他温柔地笑了笑,不同于当年的羞怯,已经是大气的模样了。

  真正和金钟仁熟识起来还是两年前他刚从地方回来,碰巧张侍郎家有喜事,邀约了都暻秀同金钟仁前来赏脸喝个小酒。临安那时正是桃花绽放得艳丽的时候,张侍郎家的大院里也满是雨后初霁的清香,金钟仁见都暻秀拿着一杯清酒站在桃花树下,嘴里念念有词地不知道说些什么,便倾身凑上去听,可对方似乎只是唇语而已,什么也没听见。

  “与子把酒桃树下,清香盈袖子不知;浓云薄雾皆散去,桃花与子笑春风。”

  金钟仁没忍住,跨过了栏杆从都暻秀身后绕去,在他耳边轻轻吟着词句。都暻秀方才注意到有人在后,回过头去竟是多年不见的金钟仁。微笑之间,彼此的距离就不自主地被拉进了,都暻秀那一刻就感到,无论万物相去多远,冥冥之中总会有绳线牵引着两人。

  “哈哈,好词。”虽说这几句也不是很巧妙,但是对于金钟仁这样武举出生的人来说,已经是相当不易,都暻秀自然也不会否了他的面子。

  “好久不见啊,都兄。”

  “是啊,仁弟。”

  时隔十年的再会并不那么生疏,似乎因为金钟仁也略沾文墨,和都暻秀交流起来也不是那么困难,倒是都暻秀,本应是伶牙俐齿的文学生,这会子也只是被金钟仁主导着话题。边疆十年,金钟仁有说不完的趣事,而都暻秀也大多只是听完后给了知会了的微笑。

  “哎。”眉飞色舞后,金钟仁也不由地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仁弟,为何叹气?”

  “边疆总让我觉得实现了自己一开始参举入试的愿望,可现在回头来看看,自己的话总是太过渺小了。”

  “何出此言?”

  “这话还是等到我俩单独叙旧的时候再说吧,今夜有空上我府上,回来带了好久,希望与都兄共饮啊。”

  结束了张侍郎的酒宴,金钟仁邀了都暻秀一起回府,“再见都兄,小弟我可是分外高兴的,都兄休要驳了我的面子,让我下不来台啊”。

  都暻秀笑啐了一声,虽说自己为文学生出生,但大家都是而立之年的男性,喝个酒什么的自然也是家常便饭,“那就有劳仁弟带路了。”

  酌酒向来是金钟仁的乐趣,边疆战场上不管是失意还是得意都得靠酒来打发孤寂。都暻秀眼看他又要吞下一碗却半句话都没说,还是上手阻止了他。

  “仁弟,休要豪饮,小心伤了身子。”

  金钟仁听了都暻秀关切的话,想起了他毕竟不是练家子,脸上兀地抽动了一下而后笑出来,“都兄,我征战沙场十余年了,虽然没像岳将军韩将军那样有丰功伟绩,但身体还是顶得住的,勿要担心。”

  都暻秀没话可以接下去,只能由着他把碗里最后一点酒喝尽,搀他坐下。本是温润的都暻秀这会便也有点恼了起来,金钟仁原先可是喊自己来喝酒聊天的,现在却诚然变成了自己看他独酌。

  金钟仁见都暻秀不出声,便自己又说了下去,“在那里,谁都不可以相信,看似是自己人的也可能是奸细,是小人,能相信的只有自己和这坛子酒罢了。”

  都暻秀哪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朝廷了奸佞当道,高宗又受蛊甚深,别说金钟仁感触良多,自己身处朝中数十年也只能懂个明哲保身的道理,大多也都是为了家人着想,不敢深究个中黑暗。

  “嘘!”都暻秀见金钟仁有继续想说下去的意思,但他深谙隔墙有耳之理,即便在自己家中也并不是百般放心的,“休要说了,我自然懂你。”

  “都兄不愧文状元,是个聪明人!”

  都暻秀顺手接过金钟仁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烛光美酒,霎时间也就乱了心智。他冲金钟仁不停地笑,盈盈眼波便像是那杯中的轻快荡漾着的酒水,透亮澄澈,金钟仁想这样的眼神很少能在一个为官十年的人眼中看见了吧。想起在边疆的那些同僚,莫不是被风沙模糊了眼睛,如若不是,怎么自己却一点都窥不见他们的心思呢。反倒是眼前的同期,眼神一如初见那样坚毅却天真。

  都暻秀还是没有止住笑意,把双腿搭到栏杆外头,仰头对着月光,像是接受圣灵的沐浴。他能感受到脉搏的加快和无以复加的愉悦,倒不是因为被夸成“聪明人”,而是夸他的那个人是那么信任自己,这种被信任的感觉像是死灰复燃一般,愈演愈烈,不可名状。

  “都兄,在朝多年,会不会依旧记得当初的抱负?”

  “和仁弟一样,记得,但都尚且埋在心里。”

  “我本是出身普通人家,自幼学武却不善文史,可每每听到边疆事故就满腔愤懑,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只扫一人之屋,更得为国家献出自己的男儿气概来。但也渐渐地发现,敌人不仅仅是外人,内里的歹人才是罪魁祸首……”

  “嘘!”都暻秀怕他又激动说出了谁谁的不好来,慌忙皱着眉头做了噤声的动作。

  “嘘——”金钟仁倒是有样学样,乖巧地学着都暻秀把食指放在自己的唇上,压低了声音,“所以我现在不敢冲动,因为我还没亲自当大统帅领万千兵马打过胜仗呢!”

  “我相信在有生之年一定能见仁弟凯旋!”

  金钟仁听了赞美的话语总是会不好意思,像十年前初见一般,羞怯地挠了挠脑袋,“嘿嘿,都兄过奖了,就算有那天,我也总是比不过岳将军韩将军的。”

  二

  绍兴四年是金钟仁驻守边疆的第六个年头,这一年他听到了岳将军的收复失地的捷报,大喜地在屋里不断来回踱步,走出去想要找人说道说道,却发现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和自己一样欣喜的事实。无奈地又走回屋里,突然就想起了当年在琼宴上见到的大眼睛书生,当时就觉得他眼里流露出的决计是和自己一样的抱负,单纯无私的志向,不知这么多年未见是否还能保持纯粹不沾染一丝污秽呢。金钟仁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比这时更强烈的愿望,甚至是祈求,乞求都暻秀还能和他一同走到保护河山的最后一步。

  绍兴八年,仅仅是第二次与都暻秀见面,但在发现都暻秀确实没有让自己失望时,在重逢的那一刻才会如此惺惺相惜,就差把自己的心意和盘托出了。那夜把酒言欢过后,金钟仁也趁着酒劲改掉了两人“兄弟”相称的说法,直呼其名。

  绍兴十年,岳将军大败金军的消息传到临安,一时间全城轰动,都暻秀看着百姓奔走相告的繁忙景象,不得不对天说了句感谢的话,而后又祈祷那人无事归来。金钟仁自然是跟着岳将军一起去的,虽然并不是岳将军只是随行宋军,但也是让金钟仁有机会在临走前向都暻秀炫耀一下的,毕竟和自己崇拜的人并肩作战,并不是谁人都有这样的运气和机会的。都暻秀依旧是温和地勾起嘴角说,等你回来。

  “暻秀可定是要等着我的。”

  都暻秀目送他上了战马,然后看着金钟仁随着大军消失在马蹄声和尘土之中。

  现今捷报传来,他只求那人安好便是了。金钟仁远赴战场的时日里,都暻秀大多都和夫人分房睡,总是拿着公事的由头呆在书房里。下面上来的议案也并没看下几眼,思绪就不由自主地跟着金钟仁去了远方,他仿佛看见了中原黄土肆虐,而金钟仁咬着牙在战场上厮杀,口中还带着说辞“我定是要立了大功回去见暻秀的”。而后恍然从臆想中醒来,才发觉面上已被泪水沾染。也有趴在书桌上小憩的时候,顿然坠入梦中,却被血光所惊醒。那时他方才想,到底何为苦何为乐,金钟仁和其他将领的牺牲换回的国土完整是苦还是乐?他不能多想,反正他只知道,没了金钟仁他的心里定然是苦涩的。

  翘首盼着那人的归期,心情奇怪得像是年幼时偷看隔壁人家生的美丽的姑娘那般惴惴不安。可这样却没换来什么好消息,只是听说岳将军向高宗上书提出宋军全线进攻,渡河以光复失地的要求,无可奈何,都暻秀心里笃定了那人的归期怕是又要延长不少了,那么想着也不免变得消沉起来。

  金钟仁正在辽阔的原野上高举宋旗,听着岳将军喜极而泣地怒吼: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尔!金钟仁的一腔热血终于在这次胜利中得到了认可,脉搏不停加速,怕就要喷了出来。

  等待高宗命令的同时,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感受了一下自己依旧还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证明,这才安下心来,想起临走前对都暻秀那句要他等自己回来的话,凝着血污和泥土的脸颊也有了生命的气息。

  只要把河渡了就好了,暻秀你再等等我,渡了河把失地全收复了我就可以回来了,我们又可以一道为祖国的江山抛头颅洒热血了。

  金钟仁以有和都暻秀共同的信仰而自豪。

  事情太顺了的话总是会招致不知名的诋毁,这也就是当朝的风气。金钟仁也是知晓这个的,所以在接到命令让自己班师回朝的时候也不觉得意外,只是那回肠的愤怒要将牙齿给磨得粉碎。

  高宗下令让各路宋军立即回朝,而自己作为宋军首领在权衡了好久还是决定忍下来,就算要死那也是得见完都暻秀最后一面才可以去做的事情,他还想和暻秀道个别,认真地再打量他一次,把那好看的模样多变的表情全都清晰印在脑子里才行。

  金钟仁带着沉重的脚步上路,十里二十里开外都能感觉到身后那时代英雄内心的悲怆和哀嚎:十年之功,废于一旦……

  岳家军孤立无援,高宗连下十二道金牌强令岳家军退兵,岳将军无可奈何地下令班师,班师路上,民遮马恸哭,哭声震野……这可是养育了我们的土地啊,怎么会有歹人舍得拱手让人呢……

  绍兴十年八月,都暻秀总算是等到了金钟仁回来的消息,忙喊人置了轿子要上他府邸去看他。夫人还嗔怪他说,金将军刚回来别去叨扰的好,可他确实一刻都忍不住,希望那人立刻就能出现在眼前,想要抱住他……

  “暻秀,我这刚回来,本想换身行头,再去……”

  金钟仁话还没说完,便被都暻秀的拥抱打散了语言,他的拥抱坚毅又绝决,只停留了短暂几秒,金钟仁还来不及记下他的体温。

  “回来就好,别的都不用说了。”

  “今晚留下陪我喝酒赏月可好?”

  “那是自然,接风洗尘!”

  三

  高宗和朝中歹人为了能扫清与金和议的阻碍,先后夺去了岳将军和韩将军的兵权。可歹人的心思只有更深,没有止境,求和之后,他们觉得像岳飞这样的良将不仅不再需要,还有碍于投降活动,金人也害怕岳飞反对和议,也派人授意秦桧害死岳飞。因而宋高宗和秦桧便以谋反罪名将岳家父子及其部将逮捕入狱。

  金钟仁听闻这些竟是连着病倒了好几日,直到都暻秀亲自来看他的时候,他才有好转。说起来也十分奥妙,金钟仁只是望了都暻秀眼眸一眼,所有的郁结都在顷刻土崩瓦解。

  之后闲聊也不免说到这些,金钟仁按着胸脯对都暻秀说,“奸佞当道,我们当初想要维护的可不是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国家,而是这临安城乃至整个宋国,如此离经叛道的地方我们真的应当守护下去么?”

  他期望都暻秀的答案是否定的,然后顺水推舟说出自己想要同岳将军一道的心思。而事实上都暻秀也是摇头了的,只是他又反问了句,“钟仁,你真的从入仕以来一直没有变过么?”

  “何出此言?”

  “真的就没有比故土山河更让你快乐更让你值得守护的事物么?”

  金钟仁不是不懂,只是不解,他原以为都暻秀是愿意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而现在似乎想要退缩的样子又是缘起何处呢?

  “我有,”都暻秀自顾自地回答,“除了国家社稷,我更希望我爱的人毫发无损,比起河山完整,我更想要一个完整的爱人。”

  “暻秀啊,你还是变了,变得怯懦了。”

  如果说我的胆怯都是因为你,你会不会原谅我一丝一毫?

  “你的理想是大乐,而我的也是乐,只不过是小乐,是我一个人的乐,没有这份乐,我就会变得时时苦楚,而这份苦却是比被割下头颅还要疼痛上千倍,仅是如此而已。”

  “所以,愿意为了我放弃大乐追逐小乐么?”

  都暻秀读懂了金钟仁脸上的困惑后,撇嘴苦笑着拂袖而去,“我以为我们心灵相通,看来是我会错意了,仁弟保重。”

  都暻秀笃定了,金钟仁从此定是要和自己分道扬镳了。刚才这些话无非就是一盘没有筹码的赌局,赢了便是和金钟仁一起解甲归田,输了就是现下这副样子,曾预想过的百种结局却没有想到变成了两人走上了不同的路。

  第二天再上朝的时候,金钟仁已是跟韩将军一道来了。

  四

  绍兴十一年,岳将军入狱几个日头后,金钟仁跟着韩将军去了秦歹人的住所,质问他根据什么说岳飞谋反,秦桧拿不出证据,竟厚颜无耻地说:“莫须有。”

  韩将军捶胸大号,说:“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一旁的金钟仁攥紧了拳头,想要上前赤手空拳杀了这恶人却被韩将军钳制住了,做了让他不要冲动的眼色。由于对韩将军的敬仰,也期待与岳将军互为莫逆的他可以还岳将军一个清白,强压了盘旋在胸腔的气流,垂下了眼眸。

  余光瞥见了在暗室的张将军,心里又有一阵不甘翻滚,当年和岳将军奋战厮杀的战友也因嫉妒、猜忌、势力站在了与当年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岳将军的反面,甚至还成为合谋杀害他的一员,金钟仁脑子里闪过了一个人,却很快地又把他拂去。

  走出秦府后,有顶轿子接踵到来,金钟仁感到有些熟悉便转身回头去看,从帘子后头走出来的人,正是他的暻秀。

  像是都暻秀离开他那时一般,金钟仁也只能苦笑:暻秀啊……

  歹人虽有意把都暻秀拉入阵营,可是在都暻秀再三表明了自己并不会对他有任何威胁的时候,也只好作罢,还冠冕堂皇地赞扬了他坚毅的性子。都暻秀一贯温润,不知回答什么,总是以笑脸迎人。

  韩将军看见了金钟仁视线追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拍了拍他的背,“快上马吧”,说完他自己也止不住地向都暻秀看去,想起这个几乎和自己没有接触的同僚昨晚拖了自己的得意门生边氏跪在他面前说要自己保护住金钟仁理想的底线,若是死,也要让他死在沙场上,而不是昏庸的歹人手里。韩将军为友谊所折服,也更加钦佩起这个文试出生的后辈,世风日下,尤其是并不是只有黑白二色的官场里,能有如此挚友,便也能为之赴汤蹈火了吧。

  绍兴十二年,岳将军被恶人杀害。韩将军痛哭流涕,连带着金钟仁也是伤感多余动怒。

  “金将军,你还是回边疆吧。”

  韩将军记起都暻秀的话,含着泪对金钟仁说,“那里更值得你留下。”

  再回到边疆,金钟仁有股莫名的亲切感,虽然金人不断撩拨,但总是有解决的法子,更有和兄弟们喝酒畅饮的乐趣,只是心底里真心的话再也没处倾倒。这会儿放才体会到都暻秀当初所说的“小乐”,在这野草横生的地界,他只能靠着硌人的石头,没有任何生气。也会憧憬“采菊东篱”的田园风光,和喜欢的人坐在溪边的石块上,悠游自在地垂钓。

  只是都回不去了。

  五

  绍兴十六年,边疆又和金兵起了争执,迎战前,金钟仁喝了壶酒,说“我可相信你啊,保佑我平安回来,我可还要回去找相思之人呢”。

  可他被他笃信的佳酿欺骗了。

  金钟仁死于那场战役的消息传到了临安,都暻秀并没有显得多失魂落魄,反而拿出了大鼓不停地敲击,像是有了喜事一样。

  然后,一切趋于平常。可不过几日,都暻秀说晚饭后要出去消消食,便就再也不见人回来了。

  大抵是挣扎不住,煎熬不住了吧。

  几日后,有人在河里打捞到了他的尸体。

  没人知道他投河前说了什么,他说,“缘起壮志,缘落乱世。钟仁你在那桥上等我片刻,我还是要同你一道去找回我们的大乐小乐。”

  史书记载道:金钟仁,南宋建炎年间武举状元,于绍兴十六年卒;都暻秀,南宋建炎年间文试状元,于同年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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