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4

  史奈摇头:“不是那么简单,不但要更改视觉神经的活动,而且要改变其它感觉神经的活动。使臭的变香、粗糙的变滑腻、丑变妍,自然,也要改变人的心理状态,复杂之极。至于为什么它有这样的功能,又是谁最先想到它有这种功能的,全然是未知数!”

  原振侠听得有点近乎迷醉的感觉,他还想问无数的问题。他感到单是在这间房间之中,他至少可以逗留三年五载,来填补他对降头术认识上的空白!

  不过,还未曾等他再发问,王子抬起头来,放下双手,道:“请坐!”

  屋子中,还有几张同样用天然树根做成的椅子,原振侠找了一张和王子最接近的坐了下来。他感到有点口渴,但是还未等他开口,就有一个女郎托着一只盘子,轻盈地走了进来。

  原振侠立即肯定,走进来的女郎,就是刚才被史奈扶出去的那个。这时,她穿著传统的长裙,走动起来,更是摇曳生姿。她手中的盘子是用竹子编成的,托住盘子的双手,白腴得有点眩目,指甲修得十分整齐。原振侠心中想:这样的一双手,才配得上被称为“玉手”!

  在盘子上,有三只碗,碗中盛着金黄色的、看来相当浓稠的液体。它散发着一股沁人的清香,清香之中,带着一种甜味。

  她仍然赤着脚,脚趾小巧整齐地排列着,洁白的肌肤上,一点泥尘也不沾。

  她走了进来之后,把盘子放在刚才她俯伏着的架子上,又一声不出走了出去。

  (好象有点不对,是不是?)

  (形容了半天,这女郎已给人有仙女的感觉,可是她的脸貌是怎样的,为什么一字不提?)

  (不是不是,而是根本无法提!)

  那女郎的身形高挑颀长,长裙虽然不是把她的身子紧裹着,但是也毫无疑问,她的**曲线之美妙,是无懈可击的女性人体美之最。

  可是她的脸貌,原振侠却无法看得见,因为她戴了一个十分奇特的面罩。

  那个面罩,是用极细的细竹丝编成的,不是很紧密。所以猜想戴了这样面罩的人,可以透过竹丝间的隙缝,依稀看到东西,但是人家却全然无法看见她的脸容。

  而由于这个女郎的体态,是如此优美出众,所以虽然那竹丝面罩十分怪异,也使人不去注意,只是陶醉在她的那种可以带给人难以形容的舒畅之感的境地之中,而不去计较其它。

  当那女郎仍然用那种轻盈、动人、优闲的步子走出去之际,原振侠由衷地道:“这……如果说湖中有仙子的话,她就应该是!”

  原振侠在赞美那女郎,泰宁储君陡然直了直身子,声音有着极度的激动:“你……甚至未曾看到她的脸,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感觉?”

  原振侠毫不犹豫:“是!”

  储君抬起头来,原振侠向他望去,竟然发现他双眼之中,隐隐有泪花流转,这令原振侠十分惊讶。

  储君在喃喃自语:“可知不能怪我,不能怪我!她本来就是湖中的仙子,是山上的仙子,是人间一切所在的仙子!”

  原振侠不明白储君的自言自语,是什么意思?但至少可以懂得,他是在赞美那个女郎的美丽。

  这样说来,那女郎的面貌一定和她的体态配合,是极其美丽的。但是,为什么又要戴上一个竹丝编成的面罩呢?

  原振侠又立刻想到,当那少女伏在那个架子上的时候,史奈曾脱下上衣,将她的头脸遮住。这种不寻常的举动,是不是也有着什么特别的意义?

  原振侠这时,心中的疑惑已经到了极点,他有不知多少问题要问,可是又不知如何问起才好──这种情形是很少见的,通常,再疑惑,总可以提出一点问题来的,但这时,原振侠除了知道王子中了降头之外,其余一无所知。

  他想了想,只好道:“请问,你要见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时,夕阳西沉,天色已经迅速黑了下来,屋中的光线更黑。加上屋中那些古怪的东西,足以令气氛格外阴森诡异。

  原振侠的问题,没有得到直接的回答。在黑暗中,储君的眼神看来十分空洞,他欠了欠身:“我们可能要作长时间的交谈,先吃点东西,维持一下必需的体力。”

  储君说的时候,伸手向那女郎捧进来的那三碗东西,指了一指。

  史奈忙过去递了一碗给他,他立时就着碗沿,一口一口喝着。

  史奈也给了原振侠一碗。虽然一想起在一个降头师的住所之中进食,心中不免有点发毛,谁知道在这碗闻起来又香又甜的东西之中,有多少种降头在?也没有人知道中了那些降头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但其势又不能不吃不喝,而且原振侠也真的十分饥渴了,他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也就着碗沿,大口大口地喝着。

  那碗东西,入口非常清甜,滋味极佳。

  史奈一面喝着,一面解释道:“这是用虎头蜂的蜂蜜调制的,在所有的自然食品之中,可以说再也没有比它营养更丰富的东西了!尤其是第一次吃它的人,由于其中,有许多种人体从未接触过的异种蛋白质和胺基酸在内,更是提神醒脑。蜂蜜之中,甚至会有天然的苯基酸,使人不会有饥饿的感觉。原医生应该知道,Phenylpropandolamine已经被普遍应用在遏止饥饿感觉上了!”

  原振侠一面吞咽着,一面道:“是!是!”

  他虽然答应着,可是心中不禁苦笑:单是蜂蜜已经大不相同,谁知道除了蜂蜜之外还有什么?史奈却又没有继续解释下去。

  一直等喝完,都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饥渴之感反倒已不再存在。三个人都放下了碗,史奈过去,点着了一盏油灯。原振侠看到那盏油灯,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头骨制成的,看起来多半像是人头骨,而且灯火并不明亮,闪烁不定,比没有灯的时候,更增阴森。

  史奈小心地把灯火剔亮了些,由于他就在灯火之旁,深黄色的灯火,映在他的脸上,衬着他盯着灯火的目光,有一种幽深的光芒。他的嘴唇迅速地掀动着,发出了一连串如同咒语一样的声音来。

  这种情景,看得原振侠直冒凉气,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史奈又念了一会,才退回了座椅,若无其事地答:“施一种降头术,使在这里讲的话,没有人可以偷听得到。偷听者,必然不得好报。”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你不是说岛上不可能有别人吗?为了防止……那女郎偷听?”

  史奈道:“不,以防万一!而且,施术之后,也可以使我们三个人,不把在这里所说的话,随便泄漏出去!”

  原振侠一听,不禁又惊又怒,这分明是针对他而施展降头术的了!

  他陡然站了起来,大声道:“对不起,我根本没有兴趣在这里听到什么!请你撤回你的降头术,我可以立刻离去,这算是甚么待客之道?”

  原振侠这时,不但愤怒,而且心头还有着一种异样的恐惧。

  他虽然曾接触过黑巫术的“血咒”,也曾和全然不可测的外星生物,甚至收买人类灵魂的“魔王”打过交道,可是在过往的经历之中,他从来也没有那样不舒服的感觉过!

  这一次,他竟然成了降头术施术的对象!

  泰宁储君忽然笑了起来:“医生,你不是一直不相信有降头术的存在吗?”

  原振侠沉声道:“我不是不信,而是不明白。不论怎样,我不想成为施术的对象,不想受到这种对待。”

  储君叹了一声:“别太紧张了,原医生。或者,请你原谅,事实上是不会对你有任何损害的!”

  原振侠仍然坚持着,直视着史奈。

  史奈叹了一声:“好吧!不过,你既然对降头术一无所知,我的动作对你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原振侠只是闷哼着:“我应邀前来,应该被当做可以对你们有所帮助的人!”

  储君忙道:“是!是!”

  史奈又来到了灯火旁,仍然眼发异光,急速地念着咒语。同时又向着原振侠连挥了三下手,才又退了回来。

  由于刚才的气氛不是太好,所以,三个人坐定了之后,一时之间,在深黄而闪耀不定的灯火之中,只是一片难堪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才由王子首先打破沉默。他缓缓地道:“原医生,你即将听到的故事,有宫廷的隐秘、一个国家政局的变化、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迷恋,和神秘莫测的降头术在阴谋中的作用,以及国际阴谋集团的活动,请你别觉得骇异。”

  原振侠心中恼怒未消,冷冷地说道:“好,这正是目前西方畅销小说最流行的题材,我有兴趣听。”

  王子苦笑了一下,又停了下来,像是不知如何开始才好。

  过了大约一分钟,泰宁储君才开始了他的叙述:“我的身分,你已经知道了,我国的政治局势,相信你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君主,接近是象征式的元首,但是又得到人民的尊敬。不论政局如何动荡,君主不受到侵扰,尊贵却没有实权。”

  原振侠静静地听着。

  王子继续着:“如果所有可以登上君主宝座的人,都像我父亲一样,那么,这种情形可能长期维持下去,再跋扈的军人集团,也不会想推翻这种制度。可是……”

  他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我却是一个十分有野心的人。早在五年之前,我就知道,不必多久,我就会成为一国的君主。我不要做一个名义上的君主,而要做一个真正的君主,至少,要像西班牙卡洛斯国王一样,在一国的政治上,起到实际的作用。

  “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改变长期以来,军人掌握实权的状态。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要秘密进行,我的野心只要一暴露,名义上的君主也当不成了!”

  王子说到这里,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头:“真的,储君,对于贵国的政治情势,我一点也没有兴趣,而且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储君的声音有点悲哀:“请耐心一点听下去,会有关系的!”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他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会和一个国家的储君,想自军人集团手中夺权这样的大事,有什么关联!

  储君道:“我开始活动,活动是多方面的,也培植了一批亲信,在不露痕迹的情形之下,在军队之中,安插了一些中级和低级军官。可是军队的上层结构却盘根错节,针插不入,不攻破这一点,就不能达到目的。于是,在一次安排之下,我和卡尔斯将军秘密见了面。”

  原振侠牵动了一下身子,知道一个国家的阴谋,从此扩散为国际阴谋了。

  这次会见,自然是极度秘密的,会见的地点,是在地中海风光如画的海岸,一艘豪华而设备精良的游艇之上。在严密的保安之下,在会面的船舱中只有五个人──除了卡尔斯将军、黄绢、泰宁储君之外,还有两个人。如果把他们的身分地位公开说明,而又说他们曾和卡尔斯将军一起,为了同一目的的议事而进行过密谈的话,那一定会被当成是四月一日愚人节的玩笑,不会有人相信。

  这两个人,一个是法国情报当局的高层人员,是泰宁储君的支持者。另一个,是泰宁国家邻国的一个流亡政府的首要人物──他的国家,虽然已被另一个强大的邻国所占领,但是他还可以控制着数以万计的军队,很有一点实力。

  而法国和卡尔斯将军一直公开为敌(虽然暗中有大笔军火买卖,包括各型飞弹在内),流亡政府的首脑,和法国人关系倒相当深,但也绝不公开来往。

  会议的参加者是如此奇怪的一个组合,他们讨论的却是:支持储君的计画成功之后,他们可以有什么好处,和储君要求什么样的支持。

  泰宁储君在会议中,显得十分兴奋:“通过各种管道,把忠于王室的年轻人送出国外,在一处秘密的地方,训练他们成为新军──装备最精良的新军!”

  卡尔斯将军照例一副救世主的样子,大剌刺地,并不轻易发言。但是他既然亲身参加,自然表示他对这件事有极大的兴趣。

  黄绢问:“计画人数是多少?”

  泰宁储君陡然吸了一口气:“三千到五千人,而且,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可以迅速回国,发生作用。”

  法国人干咳了一声:“如果时间是三年,三千人要达到这样的目的,费用至少是二十亿美元。”

  卡尔斯将军沉声道:“不够,至少要加一倍,别忘了我们的王子的要求。我想至少要有一中队配备空对地飞弹的空军,才能一举成功!”

  泰宁储君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作为一国的储君,王室的财富,自然积聚甚丰,但是那也只是对普通的豪富相对而言,他总不能作主把王宫卖掉。一千万美金,对一个超级花花公子来说,也够一阵子挥霍的了,可是放在军事行动上,还不够向法国购买一架幻象式战斗机!

  所以,他虽然明显地感到了将军的讥讽,他还是无声可出。无声可出的原因很简单:如果需要四十亿美金的“本钱”,他连十分之一也拿不出来,他的“本钱”,只是他是一国储君的身分!

  流亡首领自然也没法出声,只能眨着眼睛。

  法国人狡猾地笑着:“反正我们一直在供应武器给卡尔斯将军。将军是大买家,多买十亿八亿美金军火,贵国的军人,大抵还不会联想到事情和他们有关。”

  黄绢用力挥了一下手:“那么,一切费用是要我们独力负担了?”

  会议舱中立时沉默。

  卡尔斯将军用力在腹际──他从不离身的巨大军用手鎗的皮套之上拍了一下:“把我们的条件说给王子听听。”

  黄绢向王子看了一眼:“条件十分简单,在事情成功之后,我们有一个顾问团派驻贵国,以增进我们两国之间的关系,形成亚洲和非洲之间的大团结。至于顾问团的权限细节,以后可以再详细讨论。”

  泰宁储君略微牵动了一下身子:“当然,我同意这样的安排。”

  卡尔斯将军笑了起来,相当不礼貌地伸手指着储君:“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等到自己的力量巩固之后,就把顾问团一脚踢开!”

  储君的神情,是明显地遏抑着怒气:“如果将军阁下,认为我有这样想法的话,那什么都不必谈了……”

  法国人在这时讲了一句话:“四十多亿美金是一笔大投资,将军也不是过虑的……”

  储君“哼”地一声:“有什么可以令将军放心的方法,请只管提出来。”

  卡尔斯将军挺了挺身子,又在他那有着精致雕花的鎗套上拍了一下:“方法是……顾问团的团长,一定要是贵国未来的皇后……”

  将军这句话一出口,除了黄绢是早已商量定了的之外,其余三个人的错愕,真是难以形容。

  储君道:“对不起,我不明白。”

  将军伸手向黄绢一指:“她,将成为贵国未来的皇后,指挥顾问团,掌握贵国的一部分权力,这是能使你我都放心的好办法……”

  那个流亡元首感叹了一声:“真是……只有想象力极丰富的人,才能想出这样的好法子来!”

  储君一时之间,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以致他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过了好一会,黄绢才道:“储君同意不?还是嫌我不能母仪天下?”

  储君忙道:“不,不!你……不过,这实在是没有先例的,这……”

  黄绢用冰冷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头:“在贵国的历史上,甚至出现过中国籍的君主。再来一个外人做皇后,不算什么!”

  储君盯着黄绢,他很想讲一句话,可是想了一下,由于有求于人,终究没有讲出来。

  储君想说而又没有说出来的一句话是:“皇后是君王的妻子,在你藉这个地位,取得了广泛的权力的同时,你是不是也尽妻子的义务呢?”

  由于黄绢和卡尔斯将军的关系,国际上人人皆知,而这时卡尔斯将军也在,储君自然不好意思这样责问黄绢。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我同意!”

  卡尔斯将军望向法国人:“请你安排装备三千人的武器!”

  他又转向流亡首领:“利用你残余的在政治上的影响力,为储君将来铺路。”

  两人都立时点头答应,卡尔斯将军哈哈大笑,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因为根据他的计画,他等于花了四十多亿美金,就买到了一个在亚洲有一定重要地位的一个国家。他的影响力,一下子就扩充到一万公里之外!

  对于一个野心家来说,实在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高兴的了!

  将军开怀地笑着,储君也跟着笑,而且他的笑声中,一点也没有勉强的成分。

  他有他的想法:别说顾问团的团长是皇后,就算是皇太后,将来在自己羽翼丰满之后,还不是一样可以铲除!估计在夺得军权政权之后,三五年时间,就可以达到目的了!

  原振侠听着储君的叙述,这时,他心中只想到一个问题:卡尔斯将军和储君,在骯脏的政治阴谋之中,各怀鬼胎,而黄绢的想法怎样呢?黄绢曾向他提及,她被安排为“皇后”,她是心甘情愿的?权力的野心,真能令一个外型那么可爱的女郎,变得如此可怕?

  原振侠只好苦笑:“在那次会议之后,一切都照计画在进行?”

  储君一点犹豫也没有:“是,而且进行得相当顺利。”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虽然我仍然不知道,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是……你要对抗的,全是贵国的军事强人,难道他们一点疑心也没有?还是他们已经有了情报,所以才用降头对付你的?”

  史奈在这时插了一句口:“不,不!王子中降头,和政治是全然无关的。”

  储君也在这时,发出了一声幽幽的长叹来。在他的叹息声中,充满了愁思和痛苦,使人可以感到,他心中的悲苦,实在已到了极点。一时之间,变得十分沉寂。

  过了一会,原振侠才问:“一定曾有意外发生过,是不是?究竟是什么意外?”

  储君先不回答,只是起身走向一个角落,打开一个柜子。在闪耀的灯火下,原振侠看到那柜子里全是酒──就是王子在医院中喝的那种美酒。他取了一瓶,打开,也不用杯子,就着瓶口,大口地喝了几口。

  当他喝酒的时候,是背对着原振侠的,原振侠看着他的背影,看出他在微微地发着颤。每一下轻微的颤抖,都把他心中的悲苦,向四处散发出来,以致连原振侠也受到了感染,觉得心头的压力愈来愈重。终于,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储君仍然不转过身子:“为了不使那些军事强人起疑,我装出一副对政治没有兴趣的样子来,酗酒好色,十足是一个无野心的花花公子,骗得他们十分相信。有几个人甚至劝我早日接位,他们会更拥护我,我也乐得再假装下去,一直到了……”

  他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又喝了几口酒,才转过身,又回到原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原振侠心中在疑惑:他中降头,绝不是为了政治上的原因,那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还会为了爱情?一个充满了政治野心、整个心灵都被阴谋诡计占据了的人,难道还会知道什么是爱情?

  原振侠注意看储君,看到他紧握着酒瓶的手,在不住发着抖。可是渐渐地,他那愁苦的,充满了忧郁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笑容,而且,笑容在逐渐扩展,竟然十分甜蜜,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可是在笑容之外,却仍然是愁苦,以致在那一剎那间,他的神情看来简直怪异莫名!

  他会有这样怪异的神情,自然是由于,他想到了一些十分值得他高兴的往事之故。而几乎也可以肯定,他想到的往事,开始是甜蜜无比,但是结果却是十分凄苦的,所以才会使他有那么怪异的神情显露出来。

  他没有再喝酒,用十分平静的声音说着:“我国北部,还是一些十分贫穷落后的地区,我在名义上,是担任着全国福利机构的主持人──”

  北部地区,有一个孤儿院成立。作为储君,他去主持揭幕。

  泰宁储君厌恶这种“任务”,那比起他想象之中,站在检阅台上,穿上金碧辉煌的戎服,看三军整齐地在他面前列队而过,滋味实在一天一地。

  泰宁储君去替孤儿院揭幕,为了掩人耳目,装出十分有兴趣的样子来。离开首都之前,还向新闻界发表谈话,表示在一个落后国家之中,社会福利发展的重要性。长篇大论一番,彷佛那就是他终生的大志愿一样。

  然后,他就启程北上,到了那个城市,做完了他要做的事。

  一切的事,都是极偶然发生的。就在他已经启程回首都,车队行驶在公路上的时候,他的司机,一个年轻的军官,忽然道:“殿下,都旺亲王有一间大别墅,离这里不远。别墅四周的环境极美丽,亲王说如果殿下要去住几天,只管去!”

  储君如果简单地回答一声“不”的话,那么,以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可是他在听了那军官这样说之后,心中却陡然一震。

  他感到了震动也是有理由的,因为都旺亲王是他的堂叔,也是全国最高的统帅,就是他夺权要对付的主要敌人。

  而那军官又说出这种话来,可知这军官,在被挑选来作为他的司机之前,是见过亲王的!

  这说明了什么呢?

  说明了那些军事强人──现在控制着国家,并且打算一直控制下去的那些人,对他并不是那么放心,还是在暗中对他进行着严密的监视!

  一想到这一点,他自然难免震动。但是他却装着若无其事,只是顺口道:“哦,原来你是亲王派来的?”

  那军官到底年轻,也没有听出这一问的弦外之音,反倒十分高兴:“是,能替殿下做点事,真是光荣之至。”

  储君向后*了一*,使自己坐得舒服一点,心中已把都旺亲王诅咒了几百遍。并且决定,一旦夺权成功,立刻以叛国罪处决这些“军事强人”。

  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考虑,既然亲王有这样的提议,他如果不遵从的话,岂不是要惹得亲王不快?他是绝对没有力量和亲王抗衡的。

  所以,他立时哈哈笑了起来:“如果环境真是那么好,大可以住几天,只不过……只不过……”

  他故意不说出“只不过”什么来,那年轻军官也立时笑了起来:“亲王早就想到了,北部的美女是出名的,亲王已命人挑选十二名出色的美女,在别墅恭候殿下光临,殿下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储君心中又暗骂了几声,可是他却露出一副极其高兴的神情,甚至看起来,如同急不及待一样地搓着手!

  都旺亲王为泰宁储君安排美女,也不是第一次了。储君既然要假装成毫无政治野心的花花公子,自然来者不拒。

  不过储君心中十分明白,亲王安排的美女,纵使不是百分之百是受亲王主使的女特务,也至少十之七八是。所以他一直表现得十分好,自信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来,反倒使亲王相信,他根本就是没有政治野心。

  由于这里是一个降头术盛行的国家,别看亲王检阅起军队来,有最新型的喷射机在天空掠过,可是在首都耸立的摩天大厦、五星级酒店的背后,神秘莫测的降头术,却深入人心。

  曾有人说,真正统治这个国家的是降头术。这样说法虽然夸张了一点,但是宗教和降头术,毫无疑问,是这个国家的两种无形的巨大统治力量。

  所以,女特务,储君可以应付,如果有道行高深的降头师,要奉什么人的命令来加害的话,储君却也防不胜防。这就是储君和宫廷御用降头大师史奈,关系特别密切的主要原因。

  史奈是极有资格的降头师。在他十六岁那年,他已是公认的出色降头师,曾在一次降头师互相的斗法中,令得他的三个对手,两个七孔流血而死,一个变成了疯子,不断咬自己的肉,在极恐怖的情形之下死亡!

  没有人知道史奈的来历出身,只知道他是当时最令人敬畏的一个降头大师巴枯,抚养长大的。

  (原振侠在这时,是第二次听到“巴枯”这个名字。第一次,是在医院中,当储君提及这个名字之际,史奈的反应极其强烈。)

  (即使在这时,储君一提及史奈是由巴枯抚养长大的时候,史奈陡地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仍然显得十分不安和激动。)

  有一个骇人的说法是,巴枯,作为当时最受人敬畏的降头师,他也会“养鬼”这种降头术。

  而有一次,当巴枯去盗弃尸的时候,带回来的却是史奈。

  因为史奈的家中十分贫穷,瘟疫流行,无力就医,他家人以为他已经死了,把他弃在荒野。巴枯也以为那是一具新死的童尸,就带了回去,但就在快要施术之际,才发现孩童还没有断气。

  凡是降头师,也都是十分出色的医师。巴枯没有花太多工夫,就救活了孩子,从此,孩子取名史奈,跟着巴枯长大。

  这是史奈何以在十六岁,就是出色降头师的原因。

  泰宁储君在和史奈结成了师生般的关系之后,自然也学会了不少有关降头术的奥秘。他也曾考虑过,利用降头术来达到他的目的,但那是没有可能的事。

  第一,无法用降头术去对付那么多人;第二,所有地位重要的人,防范降头术的功夫都十分严密,而且各人自己也都有相当丰富的降头知识,根本没有进攻的机会。

  像都旺亲王,他的降头师就是巴枯──巴枯和史奈,在史奈二十岁那年闹翻了。起因是所有降头术流行的地区,超越了国界,要产生一个降头术之王。巴枯应该是毫无疑问的降头王,但是史奈却表示,自己不是争不过他,而是念在当年的抚养教育之恩,而不与他争。

  在史奈而言,这样说,是为了保持自己在降头术中一定的地位。但是话传入了巴枯的耳中,巴枯却勃然大怒,声言接受史奈的挑战。他并且先下手为强,连向史奈下了七次降头,一次比一次厉害,但是都被史奈一一破解了。在七次之后,轮到史奈向他下降头了,然而史奈却没有出手,反倒离开了自己的国家,远赴欧洲。他的几个博士头衔,就是在去国十年之后得回来的。

  原振侠听到这里,打断了储君的叙述:“对不起,我太好奇了。巴枯是史奈大师的师父,降头术的造诣应该在史奈大师之上。”

  储君并没有回答,史奈想了一想之后,才道:“所有的降头师,在传授降头术给传人的时候,都不会把自己的本事全部传授出来,至多只传授五分之四。因为降头术接触到许多离奇怪诞的事,在那些事件之中,是没有任何亲情可讲的!”

  原振侠“哦”地一声:“亲如你和巴枯的关系,也不在考虑之列?”

  史奈面无表情地道:“在紧急的情形之下,任何人考虑的只是自己。”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没有再出声。史奈又道:“降头术是一种玄学、一种巫术,也需要有相当的天才,才能领会它的妙处。巴枯虽然保留了若干未曾教我,但我自己早就融会贯通,领略了不少,而且,降头术在施术、炼术的过程之中,不断发展,又可以有很多新的发现。所以,真要是斗起来,师父不一定是徒弟的敌手。”

  原振侠有一种遍体生寒之感:“巴枯向你的七次进攻,一定是惊心动魄之极的了!你是怎样一一将之破解的,可以知道吗?”

  史奈还没有回答,储君已然不满:“原医生,你是来听我的遭遇的!”

  原振侠知道储君的经历,一定有极曲折诡异之处,他自然要听。但是他更想先听一听,降头术进攻和破解的具体过程。

  所以他道:“王子,我想我应该对降头术,至少有一点具体的认识,史奈的经历是最好的教材!”

  储君不再说什么,只是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原振侠知道他的酒量十分好,不会那么容易喝醉,所以只是望着史奈,想听他的叙述。

  想来,接连破解授业恩师的七次进攻,也是史奈生平的得意事,是以史奈的双眼之中,现出异样的神采来:“第一到第五次,没有什么好说的。嗯,第六次,巴枯用的是‘血降’,也算是厉害的了……”

  原振侠聚精会神地听着。

  史奈道:“巴枯未曾传授过我‘血降’,这种降头,是要把自己的血,和七个处女的血混在一起,再加上七种有毒的动物,和七种有毒的植物,一起炼制而成。可是我早已在别的降头师中,听说过有‘血降’,也知道它的来龙去脉,更料到巴枯迟早会在我身上使用血降!”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七种动物和植物,是些什么?”

  史奈阴森地笑了一下:“讲给你听也不懂,而且,你又不准备做一个降头师!”

  原振侠没有再说下去,史奈停了一停,续道:“破解的方法很简单,在他找到了七个处女,要刺滴她们的鲜血之前,先在其中七个处女的身上,下了‘淫降’,使她们不再是处女……”

  原振侠忙道:“等一等,降头怎能使处女变成非处女?处女的定义是……”

  史奈一挥手:“处女的定义是什么,不必讨论。中了‘淫降’的女性,自然会千方百计,找男性使她由处女变成非处女。”

  原振侠嘀咕了一声:“明白了,是一种强烈的催情剂!”

  史奈并没有直接回答,却在这时,十分之没有来由地向储君望了两下──说他这个动作没有来由,是因为这时他和原振侠在说着的一切,是和储君全然无关的。

  储君神情木然,只是面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着,看来相当可怖。

  史奈道:“这样一来,他以为向我下了血降,其实是无效的!”

  原振侠“嗯”地一声:“那是你预先采取了防止的手段。如果你中了血降,那怎么破解?”

  史奈侧头片刻:“我就要把自己的血,和七个处男的血,再找毒性与血降相反的七种动物和七种植物,来炼制解药。不然,在七天之内,我就会全身出血──由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之中,都有血珠透出来而死亡。那比较麻烦得多,所以我采取了前一个方法。巴枯见我中了血降,若无其事,并不忙于破解,不知我有甚么法道。我这才逼他在第七次,终于使用了‘鬼降’来对付我!”

  原振侠听到了‘鬼降’两字,真有点鬼气森森之感。

  史奈解释着:“鬼降,就是他驱使他养的鬼来对付我,这是最狠毒的一招。一般来说,如果出了这一招,那就表示,以前不论有多大的恩典情谊,都一笔勾销了!这也是我希望他用鬼降对付我的原因,非如此,不能彻底割断他和我之间的关系!”

  原振侠没有表示什么,他已被“鬼降”的诡异迷惑着,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史奈又道:“唉,一山不能藏二虎,原医生,我想你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争夺降头术之王的地位,和储君想要把国家控制在自己手中的意愿,是一样的!”

  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他心中的问题极多,但是首先,他想知道有关“鬼降”的详细情形:“大师,你不必解释,只说经过好了。”

  史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眼之中,又射出了那股邪异的光芒来。

  “鬼降”,就是通过养鬼术之后,控制了一个鬼魂,令这个鬼魂去做种种事情。各种不同的鬼魂,分别担任不同的任务,“鬼降”所以也有很多种,而其中最恶毒的一种,是“血鬼降”。

  “血鬼降”不但炼的过程相当复杂,而且最难得的一点,是炼“血鬼降”时,要把一个活生生的孩童,由降头师作法下手,把他的一身血全都放光,把孩童的灵魂和他的血,混在一起来炼。

  所以“血鬼降”和其它的鬼降不同。其它的鬼降,被控制来执行任务的鬼魂是无形无迹的,不能为普通人的肉眼所看到(有本事的降头师是可以看得见的)。而“血鬼降”,即使普通人也可以看得到,那是来去若电的一条血红色的人影,在它出现的时候,甚至还可以闻到浓重的、中人欲呕的血腥味。“鬼降”之中,也只有“血鬼降”可以杀人。

  当巴枯向史奈进攻的时候,巴枯炼有多种鬼降,也包括血鬼降在内;而史奈,虽也炼了几种鬼降,却没有炼血鬼降。

  史奈并不是不懂得炼“血鬼降”的法子,他会炼。事实上,巴枯炼“血鬼降”的时候,他还是主要的助手,过程如何,他十分清楚。

  他没有炼血鬼降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他心地比较好,几次想炼,都忍不下心来,把一个活生生的孩童,一身血放得一滴不剩──炼其它血降是用童尸的──或许是由于他帮助巴枯炼的时候,那孩童一滴一滴的鲜血被挤出体外之际,那种痛苦的神情,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二则,血鬼降是一种十分恶毒的降头术,十分难以控制。降头师要滴上自己的血──刺破自己左右手的中指,滴上七滴鲜血进去,连滴七次,才能由心控制血鬼降,但也还要时时刻刻防范血鬼降的反噬。因为在炼的时候,过程如此残酷,被降头术控制了的鬼魂,是充满了阴、阳两界之中的怨毒的,它不会放过每一个可以报仇的机会!

  所以,血鬼降虽然厉害,但往往也成为一个降头师,最大的心腹之患。

  历史上,就有不少降头师,被自己所炼的血鬼降害死的例子。史奈行事比较慎重,所以不敢轻易尝试。

  (原振侠听到这里时,要深深呼吸,才能减轻那种想呕吐的感觉。他几乎想要史奈不要再讲下去了,因为那实在令人太恶心了!)

  而且,血鬼降不放出去则已,一放出去,除非把要害的人害死,不然就收不回来。收不回来的结果,是变成了“野血鬼”,到处来去如电地害人。每害一个人,它自己的能力就增加一分,而最后,炼降的降头师,一定也成为野血鬼的受害人。

  据说,野血鬼如果害了炼它的降头师之后,那么,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控制它了!

  史奈在那时候,虽然年纪还轻,可是他却十分有见地,深谋远虑。他知道自己在降头术上的造诣与日俱增,总有一天,要和他的恩人起冲突的。所以,当巴枯炼血鬼降的同时,他已经向另外几个资历十分深的降头师,详细讨论怎样破血鬼降的方法。

  由于破解的方法十分复杂,而且有许多应用的东西,准备起来,也绝非三五天可能办得齐的,所以他一直在暗中搜集。果然,在他有了一切准备之后不多久,他就需要用那些东西了!

  在巴枯使用了“血降”而失败之后,史奈知道巴枯下一步,一定是使出他炼成之后,一次也没有用过,却最最恶毒的血鬼降了。

  所以,史奈一刻也不停留,把他准备好的东西全都用上了。包括九十九只黑狗的狗血、九十九只黑猫的猫血,和九十九只黑鸡的鸡血──降头师有十分奇妙的方法,可以把动物的血保存得十分新鲜,甚至有可以保持到十年以上,使鲜血不会凝结,不会腐坏。

  (原振侠可以设想使鲜血不凝结,那只要破坏血小板的凝血作用就可以了。但何以能长时期维持不败坏,原振侠就不明白了。)

  (原振侠的医学知识范畴,也令他无法接受史奈的解释。史奈说,自活生生的动物中放出来的鲜血,经过降头术的特殊处理之后,保持着生命,是“活”的,和在动物体内的情形一样。每一个血细胞都是活的,那当然不会败坏了。)

  (原振侠知道有这样的事实后,觉得这种方法如果应用在保存血液上,将会极其实用。但是史奈说,一来方法是降头师的秘密,二来,实施起来,十分复杂,比密封之后冷藏复杂多了。)<div>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