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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席泰宁神情不定,好几次欲言又止,像是十分为难,又故意避开了原振侠的眼光,也转换了话题:“我们是不是应先确定一下,什么是‘降头’,再……说起来,就比较容易明白一点?”

  对于席泰宁的这种态度,原振侠自然不是十分欣赏,但是他还是耐着性子道:“这个问题,只怕全世界没有几个人回答得出来。或许,花上大量人力物力,可以有一定的结果,但那一定是厚册的巨著,绝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明白的!”

  席泰宁现出十分失望的神色来:“我认为你至少对这类事,有一定程度的研究!”

  原振侠听出他的话,对自己的常识是一种挑战,他不想在这个自称“中了降头”的神秘人面前示弱,所以略想了一想:“据我所知,‘降头’的内容十分复杂,追溯起来,源自中国云南、贵州一带苗人和夷人所使用的‘蛊’。那是一种离奇怪异的方法──培殖一些现代科学无法理解的物质或细菌,并且可以通过人体情绪的变化,控制这些物质或细菌数目的增多或者减少!”

  原振侠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了一停。对于刚才,类似教科书那样的“文体”,连自己都感到有点好笑。

  可是席泰宁却十分用心地听着,还表示了他的意见:“是,有一位先生,当他年轻的时候,就有过一段关于‘蛊’的经验,我详细看过他的记载。”

  原振侠道:“好得很,那我们就可以在那一方面,约略地提一下就算了。‘蛊’有许多种,每一种,都通过十分复杂的方法以达到目的。或许是由于自然环境的缘故,蛊术不曾向北流传,而向南流传,传入了东南亚一带,缅甸、泰国、马来亚,甚至印度,都是蛊术流传的地区。而在那些地区的中国人,就把蛊术统称为‘降头’,实际上,两者之间,内容很有不同之处!”

  席泰宁连连点头。原振侠的这番话,显然使人知道,他对“降头”并非一无所知。

  原振侠又吸了一口气:“事实上,降头的内容比蛊术还要丰富,结合了当地的法术、巫术、咒语,应用的东西也更多,连死人都包括在内,甚至牵涉到了灵魂学。在众多的各种各样的降头之中,就有一种通过神奇诡异的方法,可以使施术的人,控制一个儿童或者少年的灵魂,替施术者服役!”

  席泰宁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是的,这种降头,叫作‘养鬼’。”

  (“养鬼”是十分可怖的一种降头术,降头师要去偷盗才死的幼儿的尸体──死亡不能超过一天一夜。然后,在一个极隐密的所在,对童尸作法念咒,通过一种极其神异的力量,使得死者的灵魂由施术者控制。)

  (在施术者成功地控制了死者的灵魂之后,再埋起尸体。那个被控制的灵魂,会随着施术者的心意,去做许多只有灵魂才做得到的事,例如超越时空、迷惑人的情绪或者害人等等。能力的强弱,端视施术者的法力高低而定。)

  (“养鬼”这个降头术,高深莫测,而且防不胜防,自然也是用来刺探秘密的最佳方法。)

  席泰宁的反应来得如此之快,可知他对“降头”也有一定的认识。

  原振侠挥了挥手:“所以,最简单来说,各种各样的降头,是蛊术、巫术和法术的结合,是玄学研究中的一大课题。因为有关降头的一切,绝不是任何现代科学能解释的!”

  席泰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由衷地同意了原振侠的说法:“是!”

  原振侠望着席泰宁,有关“降头”的最简略的说明,他们都同意了,那自然该听席泰宁,讲他自己的事情了。可是席泰宁却不出声,先是呆坐了一会,然后,又走到那盆黑色的花的面前,嗅了嗅花香,才道:“这盆花的土名,叫作‘克娃克娃’,意思就是‘天堂’。天堂花,是任何降头师梦寐以求的宝物!”

  原振侠皱了皱眉,他想到,席泰宁还是不愿意谈他自己的事。这自然令原振侠感到不快,他没有表示什么,心想听他讲讲这种奇异的天堂花的来历也是好的。

  同时,原振侠心中也相当疑惑。这盆天堂花,看来自有一种巫术上的妖异之感,既然是任何降头师梦寐以求的宝物,怎会在这里出现呢?席泰宁的身分是什么?

  难道他本身就是一个降头师,而中了另一个降头师的暗算?

  席泰宁背对着原振侠,继续缓缓地道:“天堂花的最大特点是,它有剧毒,极其罕见,只生长在十分阴暗潮湿的地方,在热带森林或者热带沼泽之中。由于它本身的毒性如此之甚,在它生长的一百公尺范围之内,是全然没有虫蚁毒蛇的。它可称是植物界的毒物之王,甚至有毒的动物都避而远之!”

  虽然席泰宁所说的话十分新奇有趣,原振侠有闻所未闻之感,可是他还是咳嗽了一下,表示了一些不耐烦。

  席泰宁缓缓转过身来:“它的毒性经过降头师的处理,是可以控制的。”

  原振侠“哦”地一声:“那就变成一种毒降头了?”

  席泰宁纠正了一下:“可以变成几十种不同的毒降头,而且每一种,都是毒降头中十分厉害的!”

  原振侠皱了皱眉:“席先生,我们的话题,原来是你中了降头……”

  席泰宁叹了一声,略微停了片刻。可是他并没有理会原振侠温和的抗议,仍是自顾自说下去:“它的花瓣、花枝、花蒂、花蕊──雌蕊和雄蕊、花根,都可以变成不同性质的毒降头。而中了‘天堂花’制成的毒降头之后,也只有‘天堂花’可以破解。”

  原振侠耐心地听着,正当他想再一次,请席泰宁回到原来的话题去时,席泰宁突然说了一句令他为之一怔的话:“我中的,就是有天堂花成分在内的毒降头!”

  他这句话,说来相当平静,但语气却十分肯定。原振侠在一怔之后,道:“你刚才说,天堂花可以制成毒降头,也可以破解毒降头。你现在有了一盆天堂花,那还有什么问题?”

  原振侠的话,自然是无可辩驳的──中了毒,现在有了解药,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席泰宁停了一会,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肯定,自己是中了天堂花毒降头?”

  原振侠点头:“当然想知道,我也有些奇怪。通常来说,中了降头的人是不会知道的,更不会知道是中了什么样的降头。你何以会如此肯定?是下降头的巫师告诉你的?”

  席泰宁侧着头,像是在想着如何措词才好。隔了一会,他才道:“由于降头术在我们那里相当盛行,所以……”

  原振侠挥手,打断他的话头:“你们那里是什么地方?”

  席泰宁对这个问题,仍然没有正面答复,他只是说:“反正是降头术十分盛行的地方就是了!”

  他的这种态度,使得原振侠感到十分奇怪。

  他这样闪烁其词,目的自然是想隐瞒他的身分。可是他连国家的名字都不肯说出来,那未免太过分了一些!难道他说了自己是马来亚人,他的身分就会暴露了吗?除非他是极其显赫的要人!

  但如果真是如此显赫的话,说不说国家的名字也是一样的。例如印尼总统,谁会认不出来呢?

  原振侠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表示心中的不快。

  席泰宁自顾自讲下去:“利用降头术害人既然十分通行,所以,一般来说,如果环境许可的话,也都会有降头师做保护人,以免被降头术所害。”

  原振侠道:“你大可以说得直接一点,富贵人家或是显赫人物,都聘有降头师来保护他自己和他的家庭,是不是?”

  席泰宁“唔”地一声:“可以这样说。”

  原振侠没有再说什么。席泰宁有着十分特殊的身分,这一点是不必怀疑的了,他的气度,他对金钱的如此挥霍和不在乎,都早已证明了这一点。他在“他们的地方”,自然也属于聘有降头师的那一个阶层。

  席泰宁吸了一口气:“自然,首先是我自己……的一些经验,使我想到,我有被人施以降头术的可能。然后,再由……”

  原振侠再次打断他的话头:“你的经验是什么?它既然导致你中了降头,应该十分重要!”

  席泰宁现出了一点愠怒的神色来,道:“请你别打断我的叙述!”

  原振侠毫不客气:“请你注意一点,是你主动要向我说关于你的一切的!”

  席泰宁的神情更是愠怒,急速地来回走动着,看来像是想藉来回走动,来遏制自己的怒意。

  原振侠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等了一会,席泰宁才恢复了常态:“那个经验,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绝不会讲出来的。请你不要再提及它,好不好?”

  对于席泰宁的态度,忽然有了那么大的转变,原振侠自然不好意思再继续坚持下去。他道:“好,那由你来决定!”

  原振侠可以推测到,那段“经历”一定不是令人愉快的事。因为席泰宁在怒意渐敛之后,现出的那种戚然的神情,十分深切。

  席泰宁接了下去:“在我自知有中了降头的可能之后,就有一个和我十分接近的降头师,检查我是不是真的中了降头、中的是什么降头。那位降头师的……资望十分高,一般的降头,他都可以施以破解术。最初,他检查的结果是我没有中降头,但是他接着又告诉我,有几种极厉害的降头,是检查不出来的!”

  原振侠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检查不出你中了降头,就是中了最厉害的降头!”

  席泰宁这次,倒没有愤怒,只是冷冷地望着原振侠,像是原振侠说了最无知的话一样。原振侠在他冷峻的目光注视之下,笑不下去,只好听他继续说。

  席泰宁干咳了一下:“那位降头师告诉我,例如用天堂花配制的好多种毒降头,用普通的检查法,就一点迹象也没有,必须用特殊的检查法才能觉察。”

  原振侠作了一个“那你当然接受了,其它特殊的检查法了”的手势。

  席泰宁点着头:“你不可能想象,特殊的检查法是多么复杂!我必须咽下好几种毒蛇的血液,和生吞一些你听也没听说过的怪虫的内脏,还要和一个新死的妇人亲吻……”

  席泰宁的神情十分认真和古怪,原振侠本来忍不住要开他一句玩笑:“幸好不是和一个新死的妇人**!”

  但是他想了一想,连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觉得那实在太恶心恐怖,所以就没有讲出来。

  席泰宁在继续着:“我还必须在一种特殊配制的药水中,浸上十多个小时。在通过了那些检查法之后,肯定了一点……我确然是中了天堂花配制的毒降头。”

  原振侠“哦”地一声:“太不幸了,征状是什么呢?如果是呕吐的话……我想任何人在有了这样的……经历之后,呕吐是不足为奇的。”

  席泰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是呕吐,而是这里──”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当他指向自己头顶之际,原振侠仍愕然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席泰宁指着他自己的头顶,走了几步,来到窗前:“请过来看。”

  原振侠走了过去,仍然不知道要看什么。席泰宁道:“拨开我的头发,看我的发旋部分。”

  每一个人的头发至少有一个发旋,有的人甚至有一个以上的发旋,这是十分普遍的生理现象。

  虽然为什么会有发旋,科学家也说不出确切的原因来,但既然席泰宁有这样的要求,原振侠自然照做。席泰宁的头发十分浓密,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在头顶近后脑的部分,有一个发旋。

  席泰宁一直在用相当平静的语调在说话,可是到了这时,他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有点发颤:“看到没有?发旋下的头皮有一块是黑色的,深黑的黑色!”

  原振侠看到了,但是他有点不同意席泰宁的形容。那黑色的“一块”头皮,不过小指甲般大小,作不规则的圆形,其黑如漆,看起来十分奇特。

  原振侠摸了一下,放下手来:“或者,那是你与生俱来的胎记?”

  席泰宁挺了挺身子:“绝不是!在特殊检查之前,降头师就告诉我,如果我中了天堂花毒降头,结果就会在发旋之下的头皮上,现出黑色的斑点来,那是中了毒的证明,结果果然如此!”

  原振侠听到这里,也不禁黯然。如果席泰宁所说的全是事实的话,那么,他的确是中了降头──一种由天堂花配制而成的毒降头。

  席泰宁叹了一声:“由黑斑的大小,那位降头师,甚至可以推测到降头发作的时间……”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他推测的时间是一年,现在,已经过去了……九个多月。”

  原振侠怔了一怔:“为什么过了那么久,才来医院想办法?”

  席泰宁苦笑了一下:“来医院想办法,是最没有办法的办法!天堂花配制的毒降头,只有天堂花才可以破解!”

  原振侠听到这里,心情并没有因此而紧张。席泰宁早已说过这一点,而房间中还有一盆天堂花在,而他又有一个十分有资望、道行极高的降头师帮助他,那么,破解毒降头,应该是毫无疑问的了。

  可是,席泰宁的情形似乎又不是如此简单。原振侠心中所不明白的是,他不知道在有了天堂花之后,对于破解毒降头还会有什么关键问题?

  席泰宁叹了一声:“查出是中了天堂花毒降头,唯一的破解方法就是用天堂花。可是天堂花是十分罕有的东西,不是说有就有的。当然,我们立即就开始寻找,出了重赏征求,可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一点结果也没有!”

  原振侠指着那盆花:“现在你终于有一盆了,只一盆还不够?”

  席泰宁又苦笑了一下:“你大概可以知道,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虽然我深知降头术的确存在,但是我也想过一个问题:现代科学是不是可以解释降头呢?譬如说,我中了降头,这就表示有某种毒素,潜伏在我的身体之中,而在一定的时间内就会发作。于是,我想,通过严格的检查,应该可以检查出来……”

  原振侠点头:“这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

  席泰宁略摇了摇头:“做详尽的身体检查,很多医院都可以做到。我到这里来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你,原振侠医生!”

  原振侠感到了受恭维:“谢谢你!”

  席泰宁叹了一声:“你有过许多怪异的经历,甚至知道巫术的恶毒诅咒也是事实。我想,降头术再奇妙不可思议,也不会比诅咒可以实现更甚!”

  这种说法,原振侠表示同意:“是的,降头术要凭借一些实实在在的物质,不像巫咒,几乎全是精神力量在起作用。”

  席泰宁接上了话题:“在等待寻找天堂花的过程之中,我也曾做了多次检查,可是什么也查不出来。我在这里所接受的检查……”

  原振侠感叹地道:“不可能再详细的了,绝对没有什么潜伏的毒素存在。”

  席泰宁向自己的头顶指了一指:“如果我不将事情详细告诉你,你一定会拒绝检查我发黑的头皮的,是不是?”

  原振侠呆了一呆,才道:“当然,现在,你的意思是,既然中毒的征象,是头皮上的黑斑,毒素可能也在黑斑之中,所以要检查一下?”

  席泰宁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原振侠摊了摊手:“何必呢?你不是已经有了天堂花了吗?可以破解毒降头了!”

  席泰宁来回走了几步:“是的,后来终于找到了一株天堂花。昨天晚上,专程送来给我的,同时,那位降头师也来了,天堂花是他亲自护送来的。”

  席泰宁讲到这里,忽然道:“你是不是要见见这位降头大师?”

  他在提到“降头大师”之际,语气相当尊敬,原振侠不禁大感兴趣。他曾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连新几内亚岛上的大祭师也曾打过交道,可是却未曾见过正式的降头师。尤其,这位降头师还是十分有资望的!

  他立时答应:“好啊,请你安排一下!”

  席泰宁道:“不必特别安排,他就在我房间里。”

  原振侠“啊”地一声,病房是特等的,分开起居室和卧室。原振侠一走进来,就被那盆黑色的天堂花所吸引,接着,席泰宁就在他的身后出现,所以,虽然讲了许多话,原振侠也不知道卧室中还有人在。

  席泰宁的话一说完,就向着卧室:“史奈老师,请你出来一下。”

  卧室中传来了一下低沉的答应声,接着,就走出了一个人来。

  原振侠期望的是一个面目阴森诡异、身上挂着死蛇、颈际悬着人头骨这样的人。可是他向自书房中走出来的人看了一眼,心中大是讶异,那人全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样子!

  那是一个身形矮胖的中年人,半秃头,面色红润,一副十分平庸普通的样貌。身上的衣着也一点没有什么怪异之处,是一套半旧的灰色西装,更没有什么古怪的东西作为装饰。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不是事先经过特别介绍,绝不会叫人把他和任何怪异的事情联想在一起,只会当他是一个十分平常的小商人。

  那人来到了席泰宁的面前,面向着原振侠,伸出手来。他的手倒是又大又红润,原振侠和他握着手,他道:“我叫史奈,是一个降头师。”

  原振侠知道,在降头术盛行的地方,降头师有着极崇高的地位。

  这一点,从刚才席泰宁称他为“老师”,也可以证明。

  而且,要是得罪了降头师,他要是玩点什么花样,弄一些甚么降头在你身上,那可也不是玩儿的。所以原振侠也连忙自我介绍:“我叫原振侠,是一个学西方医术的医生。”

  史奈讲的是相当生硬的英语。他们互相自我介绍了之后,史奈才道:“你和……席先生的谈话,我已经完全听到了!”

  他在称呼“席先生”之前,略微犹豫了一下,像是对这个称呼不是很习惯。

  原振侠的思考推理能力相当强,他立时可以肯定,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是由于史奈平时不是用“席先生”这样的称呼,来叫席泰宁的。而如今使用了这个称呼,自然是为了不想暴露席泰宁真正身分之故。

  原振侠虽然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却并不表露什么,只是道:“席先生让我知道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事……”他不再客套下去,立时切入话题:“天堂花已经有了,看来医院的责任已经完了!”

  史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天堂花的毒降头,只能用天堂花来破解,这是我一直知道的。这株天堂花,是我从一位老降头师那里得来的,他在给我这株天堂花的同时,却又告诉我进一步的情形……”

  史奈讲到这里,向席泰宁望了一眼。席泰宁双手抱着头,神情苦涩。

  这种情形,令原振侠心中疑惑。

  史奈再吸了一口气,才道:“天堂花的各种不同部分,可以配制出各种不同的毒降头来。例如说,用雄蕊配出来的是一种,用雌蕊配出来的又是另外一种……”

  原振侠听到这里,已经听出一点道理来了。是以他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声,打断了史奈的话,但立时又道:“请继续讲下去!”

  史奈道:“我想原医生已明白了,用哪一部分配制的毒降头,必须用花的哪一部分来破解!”

  原振侠想到的,正是这一点!

  史奈的声音十分无可奈何:“而我们无法知道席先生中的,是哪一种天堂花毒降头。我的检查法,只能查出他确然是中了天堂花毒降头而已──而且,绝不能一部分一部分来试,因为天堂花的每一部分都有剧毒,一试不中,毒性发作,必死无疑!”

  原振侠也不禁怵然,这种情形,很使他联想起一些惊险影片中的场面:一颗等待拆去的定时炸弹,有五根不同颜色的电线,剪去其中某一根,炸弹就会失效。可是绝不能剪错,一剪错,炸弹就立即会爆炸!

  原振侠在想了一想之后问:“机率是多少?”

  史奈并没有回答,席泰宁已经道:“几乎是天文数字比一!”

  原振侠不明白:“怎么会呢?”

  席泰宁道:“天堂花,一共可分成十七个不同毒性的部分……”

  原振侠道:“是啊,那也只是十七比一!”

  史奈接口道:“毒降头在配制时,可以只用一部分,也可以使用两部分、三部分或四部分……”

  原振侠不禁怔呆,用十七这个数字任意组合,可以有多少个组合?这真是接近天文数字了!他不禁无话可说。

  史奈道:“其实,机率是没有意义的。就算是二比一,也不能乱试,因为还是有一半可能是中毒死亡,而不是破解毒性……”

  原振侠表示同意:“唯一可*的方法,是把中的是哪一部分的毒找出来!”

  史奈点头:“是!”

  原振侠知道困难的所在了:席泰宁中了天堂花毒降头,他也有了一株天堂花可以破解,但是却无从下手。他也知道了史奈和席泰宁的意图:“两位的意思是,把有黑斑的头皮详细化验检查,同时再化验天堂花的各部分,看看是不是有同样性质的毒性,就可以确定用哪一部分来破解?”

  席泰宁道:“你还有更好的提议吗?”

  原振侠叹了一声:“请两位注意几点:第一,出现黑斑,只是一种现象,未必有毒素在黑斑之中。”

  席泰宁和史奈都不说什么。

  原振侠又道:“第二,如果所中的毒降头是复合性的,由于复合的可能太多,绝对无法在天堂花中,找出同样的由于复合而形成的毒素来。就算花上极长的时间来研究,只怕至少需要一千株天堂花才够用!”

  史奈用力挥了一下手:“在数学上,是有‘组合’的公式的。我曾请人计算过了,十七的任意组合……”

  席泰宁喃喃地道:“接近天文数字!不过,希望只是单式的,而且黑斑上有毒,这就简单了!”

  他在这样讲了之后,又强调了一句:“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原振侠想了一想,试探着提议:“向席先生下降头的,自然也是降头师,为什么不设法在对方身上,得到毒降头的资料?”

  史奈摇头:“这种想法太天真了。下降头的人,目的是要席先生死,他怎会肯透露资料给我们?”

  原振侠忍不住想说一句:“难道没有法律吗?”可是他却没有说出口。因为把“降头”和“法律”相提并论,实在是十分可笑的事。两者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联系可言,全然无关!

  原振侠想了一想:“化验一下有黑斑的头皮,是很简单的事,现在就进行?”

  席泰宁道:“自然愈快愈好!”

  原振侠道:“好,我通知手术室和化验室准备。”

  席泰宁作了一个“请立即进行”的手势。原振侠又向那株“天堂花”望了一眼,就走出了病房。

  当他离开病房时,他有着离开了一场噩梦的感觉。而且,忍不住在心中苦笑。

  这实在是一件矛盾之极的事。在这一家设备先进、有着各类专家的医院中,出现了一个降头师,和一个中了毒降头的“病人”,而医院中的一切,对这个“病人”竟然无能为力!

  这种情形,如果传了出去,可能成为全世界医生的笑柄。可是,看起来,降头术却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他用力摇了摇头,回到办公室,吩咐了有关方面准备。然后,他再到病房,把席泰宁带进手术室。

  在头皮上割下一小片来,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手术,但也得先把头发剃光,进行消毒。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切下来的一小片,看来是纯黑色的皮肤,立即被送进了化验室,原振侠也参加了化验工作。

  三小时之后,原振侠走进特等病房。剃光了头的席泰宁戴着一顶帽子,和史奈一起,用十分焦切的眼光望向原振侠。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带来的是坏消息。化验的结果是,除了黑色素高度集中之外,没有任何发现!”

  席泰宁倒在沙发上,仰脸向着天花板,一声不出。史奈则不断地走来走去,几次停下来,看看席泰宁,欲言又止,又继续踱步。然后,来到了那株天堂花之前,盯着,一动不动。

  整个病房之中,充满了极其难受的沉默。

  原振侠首先打破了沉默:“站在现代西方医学的立场,我还是要说,席先生的身体健康,绝没有任何中毒的现象存在!”

  史奈闷哼了一声:“再普通的降头,也不是西方医学所能查察得出来的。降头术和西方医学,完全是两回事!”

  原振侠道:“我承认这一点,但既然没有毒素潜伏,如何会致人于死呢?”

  史奈翻了一下眼睛,在这一剎那,他看起来真有点阴森之感:“我只是说西方医学查察不出,并没有说没有毒素。毒素可能深入在单一的一个细胞之中,到时才迅速地蔓延。”

  原振侠觉得有辩解一下的必要。

  他想了一想,尽量使自己措词温和:“这种说法,似乎不是医学的范围了!”他自认这是最温和的语调了。

  史奈立即道:“怎么不是?癌细胞不也是从一个开始的吗?所不同的,只是发作时间的快慢而已。人体有多少亿个细胞,绝对无法对每一个细胞都进行检查的!”

  原振侠没想到史奈貌不惊人,但是词锋却十分犀利,他不禁为之语塞。

  在这时,席泰宁忽然跳了起来,不耐烦地道:“别争了,趁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我回去,去见巴枯。”

  席泰宁口中的“巴枯”,听起来像是一个人的名字,原振侠自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可是史奈显然知道,因为他一听得席泰宁这样说,面色和神情在剎那之间,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席泰宁的神情也不见得好看,原振侠由于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也不便说什么,一时之间又沉默起来。过了好一会,史奈才用十分难听的声音道:“去见……他,一点用也没有。”

  席泰宁却立道:“本来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事,至多也还是没有办法!”

  史奈的声音更加干涩:“请你注意两件事!第一,他是使你……”

  史奈才讲到这里,席泰宁突然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他说得十分快,而且所使用的,根本是原振侠所不懂的一种音节十分快速的语言。他在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史奈陡然住了口,神情依然是那样难看。

  原振侠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争执,不是不感好奇,但是看席泰宁把他自己的身分保护得那样严密,知道问了也是自讨没趣,所以装成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史奈走到了那株“天堂花”之前,眼睛瞪得圆圆的。原振侠为了打破僵局,道:“这株奇异的植物,究竟含有什么样的毒素,比较容易化验。”

  席泰宁忙道:“不必了!不必了!”

  原振侠没想到会碰了这样一个钉子,自然不是很愉快,他想了一想:“你们一定还有点话要说,我先告退了!”

  席泰宁点了点头。原振侠走到门口,在他要打开门的时候,席泰宁忽然叫住了他:“原医生,我们在这里讲的一切,希望你别对任何人说起,连院长也别说!”

  原振侠心中更是生气:“放心,我也不觉得作为一个医生而谈起降头术来,会是什么有面子的事。”

  席泰宁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原振侠离开了席泰宁的特等病房之后,当天下午,他照常下班回家。

  翌日,他照常上医院时,院长就告诉他:“那位席先生,昨夜连夜要出院,说是找不到你,我已经批准了他。”

  原振侠怔了一怔。没有主治医生的签字,病人自然可以在院长的批准下出院,但是,那是对主治医师十分不礼貌的行为。

  不过原振侠也没有表示什么,只是淡然道:“他本来就什么病也没有!”

  院长也笑道:“这种病人再多几个,医院就快变成特种的大酒店了!”

  原振侠真有一点冲动,想问问院长对“降头术”知道多少,不过他并没有问出来。

  席泰宁和史奈都走了,发生在席泰宁身上的神秘事情,自然也随之而去。

  原振侠在三分钟之后,进了那间病房。那盆黑色的天堂花也不在了,可是病房中,还弥漫着那种特异的花香。

  原振侠叫来了护士,吩咐把病房所有的窗子打开,让空气流通。那护士答应着,道:“这位病人,有一封信留给你。”

  这一点,倒颇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护士已经从制服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只信封来,同时道:“我猜是一张钜额的支票!”

  原振侠斥道:“少胡说!”

  护士道:“可是他送了我一只红宝石扣针,真的红宝石。我去问过,珠宝店肯出十万美元购买它!”

  原振侠呆了一呆。

  席泰宁的出手,竟然这样阔!

  他一面想,一面拆开信封,首先看到的,赫然是一张空白的支票!

  原振侠呆了一呆,心中不禁十分恼怒。席泰宁简直岂有此理了,这算是什么意思?

  他几乎一下子就想把支票撕掉!

  不过,信封之中,除了支票,还有一封简短的信,字迹相当潦草。席泰宁应该有时间写信的,字迹之所以潦草,多半是因为他心绪十分恶劣之故。

  信的内容是:

  原医生,我努力想挽救我自己的生命,不过我知道,我的努力不会有什么成功的希望。我还会需要你的帮助,可能会在不久,提出不情之请。到时你会需要为了帮助我而花钱,请别见怪。

  原振侠在看完了信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把信和支票一起折了起来。

  原振侠知道,席泰宁一直说要他帮助,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医生,而是由于他有着许多常人所没有的经历。

  可是原振侠实在也想不出,他能给一个“中了降头”的人甚么帮助!

  如果降头师的计算正确,还有两个多月,席泰宁就会毒发身亡!这是很难令人相信的事。原振侠倒有点希望席泰宁快点来找他帮忙,那可以使他进一步,跨进降头术的神秘领域之中。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之中,在原振侠的身上又发生了一些事,他似乎天生要过着多姿多采的冒险生活,不能平平淡淡地做一个普通的医生。但那些事和《降头》这个故事无关,所以没有必要详述。

  在这一个月中,原振侠也尽量从各方面,去寻求有关降头术的资料,不过所得甚少。

  巫术,不论是黑巫术也好,是白巫术也好,都有相当完善的巨著,记载着它们的来龙去脉和内容。可是,却没有一本书是和降头术有关的。看来,降头术是巫术之中,最神秘的一环。

  恰好是席泰宁出院之后的一个月,一个晚上,原振侠从一个宴会中回来,发现他的寓所之中有灯光透出来。原振侠心头不禁怦怦乱跳,有人进了他的寓所,会是谁呢?是黄绢?还是海棠?

  他生命中到如今为止的两个难忘的异性,都曾使他有过极度的欢愉,也都令他有过无穷的烦恼和怅惘。现在,在楼上的是哪一个呢?他自己在心中问自己:你希望是哪一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实在说不上来。是黄绢也好,海棠也好,都是他渴望见到,但是又不想见到的女人。

  他的心情十分矛盾,出了电梯之后,在他自己寓所的门前,伫立了好一会。这时,门已打了开来,可是开门的人却躲在门后,所以原振侠看不到,开门的是什么人。

  他踏进屋去,并不转过身来──他不必转过身来,已经知道在身后的是什么人了。只有她,才会用那种充满了野性的联想,有着干草和阳光芳香的香水,香味浓烈得会使人有晕眩的感觉。

  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淡:“你好,这次,怎么没有带卫队来?”

  黄绢在卡尔斯将军统治的国度中,位居高职,整队的卫士全是久经训练的人物。原振侠在讲完了之后,才缓缓转过身来,看到了黄绢,一时之间,他惊讶得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本长发及腰,发光可鉴,如流云、如飞瀑一样的黄绢,竟然将她的秀发,剪成了短到不能再短,只有两公分长。

  看来凌乱但是又别有风姿的短发,自然是经过刻意修饰的。她还化着浓妆,配着金光闪闪、一对大得异乎寻常的耳环,使得她看起来没有半分像一位女将军,倒有九分像是热情如火的吉普赛女郎。<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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