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从她接事的第一日起(她是如何接事的,下面自然会再加详述),公司的职员,就只听到过她的声音。开始听到她声音的,是几个二十多年来苦苦支撑着,苟延残喘的老职工。一直到现在,发展到了超过一千名员工,仍没有人见过她。

  和林氏航运有业务来往的人,也没有人见过她,不论地位多高……油运业全盛时期,谁看到阿拉伯的什么王子不低头哈腰,但是林总裁说不见就不见。

  现代科学,可以使世界许多处不同地方的人,通过电话系统的操作,如同面对面地开会,自然也可以使人不必露面,就可以进行一切工作。

  业务上有关系的人,未曾见过这个林总裁,想起来还可以理解。但是和她生活上有联系的人呢?难道也见不到她?答案是:也见不到她。

  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可以不和任何人接触。她住在一幢六十二层高的大楼的顶楼,大厦自五十二层开始起,就是重重的保安设备……几乎连滤过性病毒都过不去,这是一位保安设备专家讲的话。

  她难道从来不离开住所吗?当然不,她会到公司去,到她的办公室去。但是她的车子,在两处都有专用电梯直达楼上,她不用自己驾车,而车子的后座和司机位之间,有厚厚的窗帘。她的司机是一位女性,即使是这个女司机,也未曾见过她。这位神秘的女总裁,用种种方法保护自己,不让人家看到她。

  不过,那两个内幕记者,还是十分有办法的。从她每天所需要的食物上,可以推测到她十分注重营养,而且食量不大,显然是为了维持体态的美丽。

  内幕记者甚至根据她衣着的尺码,可以精确地推测到这个神秘人物的体型……体高五?瞻?迹???侨??摹⒍???⑷??模?鞘且桓霰曜济琅?奶逍汀

  对于林雅儿,所知就是那么多。哦,还有一点,即使是通过科学仪器听到的她的声音,专家的意见是,也是经过变音装置故意扭曲了的,不是她原来的声音。至于她原来的声音是怎样的,也没有人知道。

  再回过头来,看看林永兴的失踪经过,也可以说是神秘之极。

  林永兴这个富豪,喜欢独自驾驶游艇出海。每年至少有一个月或更久的时间,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他在海上,在他的豪华游艇上。在他驾船遨游之际,倒也不是全无音讯的,他会利用船上完善的无线电通讯,和他的下属联络,时间不一定。

  那一次,林永兴是从美国迈阿密出发的。一离了港口之后,海岸巡逻队和至少有二十艘以上的游艇,目击他的“永兴号”向西北方向驶去,也就是说,是向着百慕达方面驶去的。谁也不知道他目的地何在,只知道他驶出的方向。

  自此之后,一直到“永兴号”再被发现,“永兴号”究竟曾到过什么地方,完全没有人知道。

  那一次,“永兴号”在离开港口之后的第五天,船公司的高层人员,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在这五天之中,他们未曾接到林老板的任何电话。

  等到第十天头上,还未曾有林永兴的消息……这是十分反常的现象,船公司的高级职员开始焦急。而到了十五天头上,他们派出了三个代表,来到迈阿密,请求当地海岸巡逻队,协助寻找“永兴号”,可是却遭到了礼貌的拒绝。

  拒绝的理由十分简单,以“永兴号”的性能、速度而论,已经过去了十五天,船可能已驶到任何地方去了,总不会再在迈阿密海岸巡逻队管辖的水域之内了。

  几个高级职员无法可施,只好自己雇了直升机,在附近几百?傻乃?蛏峡眨?蜒啊坝佬撕拧钡南侣洹5?止?チ耸?欤?坏憬峁?裁挥小

  而就在那几个高级职员,回到了总公司之后不几天,“永兴号”被发现了。发现“永兴号”的是一艘商船,地点是在距离迈阿密五百?傻拇笪餮笾校??厦挥腥耍??系纳璞敢磺型旰茫?皇谴?厦挥腥恕

  林永兴就这样神秘失踪了!

  这样一个大人物失踪,自然会展开极隆重的搜寻,搜寻继续了三个月,甚至在发现“永兴号”的地点,做了深水潜水的搜寻……这实在是很滑稽的事,有点像中国的一则寓言“刻舟求剑”。

  因为“永兴号”在被发现时,随着海流在海面上漂着,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漂来的。而林永兴显然是在上船的第一天就失踪……证据在以后的调查中,轻而易举地被发现。

  在搜寻没有结果之后,自然就是详细的调查。

  “永兴号”被拖回了迈阿密,调查小组由各国专家组成。专家之中,包括各方面的专才,有两个专才,是调查失踪者的权威。

  在调查报告中,他们提出了十几项人会莫名其妙失踪的理由。总括来说,可以分为自动的或被动的两大类。自动的,是失踪者厌倦了原有的生活,渴望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改名换姓,甚至连容貌也改变,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开始新的生活。

  专家排除了林永兴自动失踪的可能性,因为林永兴事业如日中天,身体健康情况又好。一生之中,唯一的不幸是他的童年,唯一的打击,是三年之前妻子因难产而死。但这种打击,绝不足以使一个充满了事业雄心的人,放弃他的固有生活。

  那么,林永兴的失踪,自然是被动失踪了。被动失踪,又可以根据失踪的环境,分为许多种,例如森林失踪、沙漠失踪、海洋失踪……等等。林永兴的失踪,当然归入海洋失踪这一类。

  而在海洋上的被动性失踪,原因也多得数不清,例如说:遇上了海盗。(这一条被否定了,因为船上没有丝毫打斗劫掠的痕迹,所有贵重物品俱在。)

  遇上了风浪。(这一条也被否定了,船被发现时,十分完整,丝毫不像受过风浪的袭击。而且,过去一个月的气象纪录,都是风平浪静。)

  船的机件……没有故障;食物饮水……丰富无比;突然的急性疾病……没有任何迹象;迷途的心慌意乱……船上的一切仪器操作正常……

  所有的失踪原因都被想遍了,包括了林永兴正在甲板上,忽然有一只大乌贼游近,用长大而生满了吸盘的触须,将他卷进了海中等等。

  这已是属于另一类失踪范围内的事了。

  这一种失踪是“神秘失踪”,人会在突然原因不明的情形之下消失无踪,可以作任何解释,包括被发出绿光的外星人掳走了之类,悉听尊便。

  于是,失踪专家指出,失踪地点,是在所谓“神秘的百慕达三角区”之中。这个三角区中的大西洋海域,一向被称为“魔鬼海域”,有过许多宗莫名其妙的失踪事件,包括飞机、轮船,是人人都知道的一个神秘地区。

  林永兴的失踪,也可以归入是这许多神秘失踪事件中的一宗,没有原因。或者说,有原因但找不出来。

  失踪调查报告,自然以失踪专家的意见为主,但是也有其它专家的意见。一位轮机专家,就不同意那个说法。

  这位机械专家,一直是美国方面保养“永兴号”的负责人。“永兴号”在出海前,他监督着注满了燃料,等船被拖回来之后,无论从燃料的剩余方面,或是仪表上的指示,“永兴号”只不过行驶了五十七?伞U飧鼍嗬耄?踔粱共蛔阋源勇醢⒚苁坏酱蟀凸?淼海??疚丛??胨?桨倌酱锶?乔?哪Ч砗S颉

  另一个侦探人员,则根据“永兴号”上的一切,证明林永兴的失踪,是出海当天就发生的事……日历留在这一天,没有撕下去,消耗的食物饮料极少,不会超过一个人一天的需要量等等,都是十分确凿的证据。

  但不管调查报告如何众说纷纭,一种专家有一种专家的意见,有一点倒是全体同意的,那就是他们找不出林永兴失踪的确切原因来。

  林永兴一直没有出现,林氏船务公司失了重心,业务日渐不前。别的船务公司乘机落井下石,终于使林氏公司几乎等于破产了。直到林雅儿,这个一直没有人知道她在什么地方的人,突然冒了出来。

  一般来说,一个人失踪七年之后,就在法律上被宣布死亡了,林永兴自然也不例外。

  公司的几个老职员、林永兴妻子的亲戚都打听过,在林永兴失踪前三年,曾在律师事务所立下了一份遗嘱。所以,当林永兴失踪满七年之后,在那个律师事务所,有一次聚会,希望知道林永兴有什么遗嘱,对公司的业务大权,究竟有什么安排,也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别的财产等等。

  而结果,与会者都大失所望。律师取出了一封林永兴亲笔的函件:“我在今天预立遗嘱,但遗嘱必须在二十三年之后才能开启,并且交由律师全权处理,任何第三者不得干涉。林永兴”

  这封函件的日期,也就是林永兴预立遗嘱的日子,是他女儿诞生的那天,也就是他妻子逝世的那一天。

  两个内幕记者,也曾去拜访过那位律师。那位律师述及二十多年前,林永兴到他事务所来的情形。

  “下午三时左右,我接到林先生的电话,告诉我他有重要的事要见我,办完手头的事就来,叫我一定要等他。结果,等到晚上八时多他才来。

  “那天晚上,本来我还有几个相当重要的约会,但当然比不上和林先生的约会重要,他的船公司是我们的最大主顾。

  “八点多,他进来了,神色十分慌张,而且频频回头看,好像是怕什么人跟踪一样。他只是一个人来,也很出乎我的意料,因为通常他来的时候,总带着一大堆处理各种业务的秘书来。

  “什么?一个跟班,样子很阴森的?不,我从来也没有注意到过这样的一个人。

  “他进来之后,就把我办公室的门关上。其实这时,事务所中的职员早已离开了,我和他讲话,不会有别人听到,可是他还是那么小心。可见他将要和我说的事,是十分机密的。

  “他还没有坐下来,就取出了一只文件袋来,是密封了的,对我说:‘这是我自己写的遗嘱,请你替我保管,替我执行。’预立遗嘱,是一种十分普通的情形,我接了过来,一看到是密封的,就道:‘遗嘱上要有律师作见证签名,你封好了,我怎么签名?’“当时,他现出相当为难的神色来,道:‘你就签在信封上吧。’我一想,那自然是他绝不愿意有人知道遗嘱的内容之故,那也可以的。所以,我立即就在信封的封口上签了字,并且当着他的面,把遗嘱放进了专放绝对秘密文件的保险箱之中。他才吁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取出了手帕抹着汗。

  “他抹了一下汗之后,又取出了一封信来。那封信的内容,我当时就看了,觉得很奇怪,问他为什么是二十三年,他没有回答。

  “我又道:‘林先生,你今年不过四十出头,二十三年之后,也不过六十多岁。到时百分之九十你还在世,自然也不必我执行遗嘱了。’“他听了之后,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并没有回答我的话。等我又说了一遍,他才道:‘再说吧!’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

  “我拿起电话来,是一个男人找林永兴的,我就把电话递给他。他的手有点发抖,神情也极怪,像是又害怕又无可奈何,我问了他一句:‘你没事吧?’他没有回答,事实上他接过了电话之后也没有说话,只是听着。这时办公室中十分静,连在一旁的我,也听到了打电话来的人所说的话,那个不知是什么人只说了一句:‘一切是你自己答应的,别想玩什么花样!’“我听得很清楚,当时心中就十分奇怪,是谁讲话那么没有礼貌,敢对一个亚洲富豪讲这样的话?而林永兴这时,也像是手中所握着的不是电话,是一块烧红了的铁一样,一下子就把电话摔到了桌上。我拿起电话放好,向他望去,他连连摆手,表示没有什么,我自然不便再问,他就走了。

  “以后,我又和他见过好多次,他一切都十分正常,而且绝口不提遗嘱的事。后来,他神秘失踪了。

  “在他失踪之后七年,一些和他有关系的人,到我的事务所来,要求看他的遗嘱。我就把那封信取出来,把他们打发走了。

  “是的,日子过得真快,二十三年,在当时想来,那是一个多么悠长的岁月,可是一下子就过去了。事务所早已有计算机资料储存设备,每一天要处理的事,计算机会自动提醒,林永兴的遗嘱,若不是计算机自动提醒,我早已忘了。一提醒,我想起真是已过了二十三年了,就取出了文件,打开密封的文件袋,取出了他的遗嘱来。遗嘱十分简单,执行起来,也没有什么困难。

  “哦,你们问遗嘱的内容?嗯……这……照常理说,我是不应该泄漏的,不过,遗嘱早已向船公司的那几个老职员传达过,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你们真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们。

  “遗嘱真正的内容,其实只有一句话:‘我全部财产,归我女儿林雅儿所有,请向一切有关人等宣示。’我就把一切有关人员找了来,宣布了遗嘱内容。听了遗嘱的人,神情都十分怪异,我也觉得怪异。因为最主要的一个人物,他的女儿林雅儿非但不在场,而且自她出生之后,根本没有人见过她,也不知道她如今在什么地方,甚至名字也是第一次公开。我当了一辈子律师,宣读过无数遗嘱,但没有一次比这次更怪的了。

  “自然,我宣读的,只是遗嘱中可以公开的一部分。另有一部分,是不能公开的。

  “既然不能公开,当然也不能告诉你们,对不起。你们当记者的,真喜欢寻根究柢,好吧,那另一部分,是告诉我林雅儿来的时候的联络暗号。那暗号相当复杂,绝无假冒的可能。

  “当天下午,我在离开办公室前,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中是一个相当怪的声音……经过变音程序,说出了那个联络暗号,说她就是林雅儿。我是执行任务的人,自然不能不接受她的继承人身分。

  “是的,我一直未曾见过这个林雅儿。当天,我就提出要和她会面,可是她却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不想见人。但是她却要求我做不少事,首先,要我通知那几个把船公司支撑着,但现在再也撑不下去的老职员,她从第二天起,就接管船公司的业务。这不成问题,这样一个烂摊子,谁还稀罕?

  “不过听说,到现在不过三年工夫,船公司业务,大有可观了。真怪,可能是林永兴当年,另有一笔财产在,林雅儿运用了那笔财产,有钱,自然便易于开拓业务。

  “她一直有电话给我,尤其是开始,托我代找房子,要一幢大厦的顶上十层等等。后来,可能有公司职员可供她差遣了,所以就少找我了。

  “真的?那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完全没有人见过她?只是根据她的衣着,来推测她的体型?她用三十四号胸罩?哈哈,你们探听得真清楚!说起来,她正当妙龄,又有着那么美妙的身材,为什么躲起来不见人?可能是脸部有什么缺陷吧!”

  那两个内幕记者,和其它企图揭开林雅儿神秘面貌的人,所能做的工作也仅此而已,再努力,也发掘不出什么新的材料来了。连女司机都是停好车离去,等主人进了车,再奉召唤去驾车的,还有什么人可以看到她呢?自然,有人收买女司机、仆人,但所得到的最高情报,无非是三十四号胸罩而已。

  叙述故事者忽然把情节岔了开去,岔到了那一双“神秘的父亲和秘神的女儿”身上,是由于洪致生一对原振侠提及了林氏的船务公司,原振侠就想起了种种传奇性的记载之故。

  原振侠其实也想了没有多久,而且,有点细节,他在看的时候,由于事不关己,也不是记得很清楚。

  当下,他仍是愕然地望着洪致生:“如果你们船公司和船公司之间,有什么业务上的来往,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去办交涉!”

  洪致生忙道:“你弄错了,我去寻找海底古城,需要一艘设备十分完善的船。这种合乎需要的船,世上并不多,就算有钱立刻去造,也不是一年半载之间能造好的……”

  他说到这里,原振侠已经明白了:“林氏船务公司恰好有一艘?”

  洪致生点头:“不是属于船公司的,属于林雅儿私人名下,船名就叫‘雅儿号’。那艘船,我看过它的建造资料,真是怪极了!”

  原振侠摊了摊手:“船就是船,有什么怪的?”

  洪致生摇头:“一般的游艇,需要装有海底声纳探测设备么?那简直是一艘深海探测船,而且其它设备,也应有尽有!”

  原振侠哈哈大笑了起来:“说不定她和你一样,是一个海底寻宝迷,你还是自己亲自出马吧,你们看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洪致生有点恼怒,“呸”地一声:“你不去就算了,讲这种话干什么,我,我……我心中的异性……”

  他突然转了话头,神情严肃,十分坚决地道:“我心中的异性,就是自称是我的‘守护神’的那位!”

  原振侠正在喝着酒,一听得他那样说,一口酒呛住了,不住咳嗽起来。洪致生竟然把幻觉当成真实,单恋起那个虚无飘渺的声音来,这实在有点令人吃惊!

  望着他那种认真的神情,原振侠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呆了半晌,只好问:“你是决定去探险的了?”

  洪致生叹了一声:“去是总要去的!”

  他站起来,准备告辞,原振侠送他出去:“你借船的结果如何,我倒很有兴趣知道,这神秘的林氏父女,的确够神秘。”

  洪致生喃喃自语着离去,原振侠听得他在说的是:“今晚她又会对我说什么?她知道我决定不听劝阻,会怎么说?”

  原振侠摇了摇头,回到室中之后,真对林永兴和林雅儿的事有了兴趣,就打电话到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勤的小宝图书馆,托他们把有关的资料找出来,等他有空,就可以去取。

  他作为医生,又把洪致生的精神状态,作了一下分析,觉得还是有必要劝他去接受检查。早期的精神分裂症,会产生虚幻的想象,比较容易治疗。他想及洪致生的症状……听到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声音,而且,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声音。

  医生的分析是医生的分析,被医生认为是精神病患者的人,却有他自己的感受。洪致生极其清楚地知道,自己听到的那个声音,绝不是幻觉。

  但是,何以用录音机,却不能把这声音记录下来呢?这是不是可以证明,这种声音根本不存在呢?

  洪致生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固执地认为声音是实际的存在。

  他驾着车,在离开了原振侠的住所之后不久,就在路边一个静僻的角落,停了下来。

  他觉得十分疲倦,停了车子之后,他放低了座位,使自己斜躺着,闭上了眼睛。他的目的,只不过想稍微休息一下,但是不多久,他就进入了半睡眠、半清醒的状态,而且,又和过去那些日子一样,他又听到了那温柔甜腻的声音。

  先是一下悠悠的低叹声,单是那一下低叹声,洪致生听了之后,心里就陡地紧了一紧。那下低叹声中,充满了愁肠百结的愁思,也充满了回肠荡气的缠绵。

  洪致生闭着眼,心中也不由自主,跟着暗叹了一声。他的口颤动着,但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可是在思想上,他却不可遏制地立时发出了问题:怎么啦?宝贝,什么事困扰着你,要发出这样的幽叹?

  这时候,若是有人在他的身边,看到他的情形,一定以为他是一个倦极而睡的人。即使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处在一种半睡半醒的朦胧状态之中,他甚至没有气力去睁开眼睛来……这种状态,几乎是每一个人都经历过的。但是他脑子的活动,却又那么清醒,他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一下叹息声,也可以认得出来,那一下叹息声,就是一直在劝他,不要去进行探险的那个女声……这些日子来,他实在已不可克制地爱上了这个女声。

  爱上了一个声音?这听来是十分荒诞可笑的,但对洪致生来说,他一点也不觉得可笑,因为爱情是一种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的感觉,他的的确确有这样的感觉。而且,以他的知识而论,虽然他不明白那个动听、柔腻,可以把他每一根神经,都当作琴弦一样拨动,奏出生命和爱情交织的乐章来的声音,是从何而来的,但他绝不承认,那是什么幻觉或精神分裂所形成的。

  他假设,那是一种什么力量,影响了他脑部专司听觉的那部分,所以才使他听到了那么美妙的声音。而录音机只不过是根据简单的原理来记录声音,怎可以和复杂万分的人脑功用相提并论!

  在他心中问了那一个问题之后,又是一下短叹。然后,那个令他神魂颠倒,动听的女声又响起:“你决定了?我的劝告,一直没有用?”

  洪致生立即回答:“你再说,你再劝我,我真是渴望听到你的声音,太渴望了!”

  那声音听来有点飘忽的黯然:“只是声音是没有意义的,声音所代表的语言,你怎么一点也不注意?”

  洪致生有点像撒赖的小孩:“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我一定用心听。”

  那声音今晚显得特别幽怨,也使听到的人更感到它的可爱:“这些天来,我已讲过多少遍了,我是你的守护神。我一直在劝告你,劝告你别受任何引诱,去进行你所想的海底探险。你已经接受了引诱,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抗拒。”

  洪致生立时问道:“为什么呢?”

  那声音听来更悦耳:“别问为什么,没有答案。或者说,要知道答案的话,需要付出太高的代价!”

  洪致生心中暗暗叫了起来:“我不怕,我不怕付出代价,任何代价我都不惜,只要使我能见到你一下!”

  那声音又飘进了洪致生的意识之中:“你的话有点混乱了,那和我没有关系。”

  洪致生几乎声嘶力竭了:“怎么没有关系?我爱你,深深爱着你!”

  在洪致生心中这样叫了之后,过了好久,一点反应也没有,洪致生焦急无比。然后,声音又来了:“你……爱上了一个声音?”

  洪致生急促地回答:“不,是你!”

  声音喟然叹着:“我只是一个声音。”

  洪致生甚至不由自主,咽着口水:“不,不,声音,是人发出来的。你一定是一个实际的存在,我会尽我一切努力,把你找出来。”

  声音像是有一种被人捉弄的恼怒:“算了,我的劝告,今天是最后一次。你不听从我的劝告,记着,那就不要后悔!”

  洪致生大是着急:“不要是最后一次,不要是最后一次!不要……”

  当他叫到第三遍的时候,他是真正张大了口叫出来的,这情形,就像是在梦中大叫,忽然叫出了声来一样,也像通常的情形,一叫出声来,人就会从梦境之中醒过来。这时洪致生的情形也是那样,他陡然醒了过来,坐直了身子,睁大了眼睛。他清楚地记得刚才的对话,所以他显得那么慌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最后一次”,那意味着他再也听不到那声音了!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末日的来临。他双手紧握着拳,汗水涔涔而下,他只好自己安慰自己:不会的,明晚我还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在他的想象之中,那声音,一定是和一个实实在在的“她”联结在一起的,可是这个她,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样子的,他却一无所知。

  呆了好一会,洪致生知道自己已无法再在车中,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了,他就驾车继续向前驶去,一直到了他的住所。

  他居住的所在,大约是人类可以享受到的最大的舒适了。他先大口喝了几口酒,然后,在床上躺了下来。任何人在睡着之前,总有一个短暂的朦胧时期,这一晚,在快要睡着之前,洪致生也不例外。可是,那个声音,他渴望听到的声音没有再来。

  那天晚上,洪致生为了等那声音再次出现,硬生生地令快要进入睡眠状态的自己清醒过来,在七、八次之后,天也亮了。那是令他沮丧而又失望的一个漫漫长夜,他甚至跪下来祈求:“不要是最后一次!不要是最后一次!”

  他将希望寄托在第二晚,可是,第二晚的情形完全一样。

  接下来,亦是同样的,在焦急的渴望之中,他度过极度失望的第三晚。

  三天之后,当原振侠又和洪致生见面之际,原振侠的吃惊程度,真是难以形容。

  当他应着门铃,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一个人……头发凌乱,满面胡子,双眼深陷,脸上几乎一点血色也没有,身子在微微发颤,双眼之中,流露着绝望的神色,他根本认不出那是什么人来。

  非但如此,洪致生开了口,原振侠也没有认出他的声音。洪致生的声音,嘶哑得像是涂了漆一样:“让我进来,她……她再也没有对我讲任何话……我永远失去她了,我……我……”

  他讲到这里,双手紧抓住原振侠的衣襟,发出了绝望的叫声:“我怕!”

  直到这时,原振侠才失声道:“是你!”

  他半拖半扶着失魂落魄的洪致生进来,让他坐下。虽然洪致生已是一身酒气,但原振侠还是递了一杯酒给他。洪致生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就开始讲述那天晚上他离去后,直到如今他的遭遇。

  讲完之后,他仰着头无助地问:“怎么办?”

  原振侠只好苦笑。怎么办?一点办法也没有!洪致生失去了什么呢?失去了本来就不存在的一个声音!

  如果不是看到眼前的洪致生真是那么痛苦,原振侠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可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却非认真回答这个问题不可。

  原振侠想了一想:“看来,你所爱的守护神,由于你不听劝告而生气了,放弃了她的责任。”

  洪致生双手抱着头:“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她,不再去探险了,不去了!为什么她还是不再对我说话?”

  原振侠摊了摊手:“这是逻辑上一个有趣的现象,你已经听了她的话,她何必再劝你?”

  洪致生睁大了眼,望了原振侠一会,陡然之间一跃而起,直冲进浴室,用冷水淋着头,然后又走了出来,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我知道了,我一定要去进行,她就会再来劝告我。”

  原振侠心中咕哝了一句:这又是逻辑上的花样,你坚决不听劝了,她何必再劝?

  不过,原振侠只是心中想着,并没有说什么。同时他也想到,洪致生的精神状态不能算是很正常,让他到海上去有点事情做做,可能会就此恢复。所以他只是道:“好,我以为你已经准备出发了!”

  洪致生用力拍了一下原振侠的肩头:“问那个老处女借那艘船,还是要请你出马。”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他知道洪致生所说的“老处女”是什么人,早几天他们讨论过这件事:“公平一点,人家还不到三十岁,正是一个女人最美丽的时刻!”

  洪致生耸了耸肩:“别管美不美丽,要是借到了她那艘船,三天之内,我就可以出发。”

  原振侠皱着眉:“我看,通过船公司互相交往,总比我莫名其妙地撞上去的好。”

  洪致生长叹了一声:“同行如敌国,我去一开口,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原振侠还想推托,因为这实在是一件毫无来由的事,别说船主人林雅儿如此神秘,就算是一个正常人,他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由他去借船,人家就会肯借给他。所以,他仍然摇着头。

  洪致生有点不耐烦:“这种小事,帮帮忙都不肯?”

  原振侠叹了一声:“好,明天我替你去办一办,碰钉子,我只碰一次。”

  洪致生倒没有再说什么,又用力拍了一下原振侠的肩头,转身就走了出去。原振侠对着洪致生的背影摇头,他根本没有把这件借船的事放在心上,因为照常理来说,这是绝对没有可能成功的事。

  然而,世上偏偏有很多事,是不按常理进行的。

  第二天上午,原振侠趁有空,在电话簿中找到了林氏航运公司的电话,打了电话去,请接总裁办公室。接听电话的,是一个听来很甜美的声音。

  整个电话交谈过程不会超过一分钟,全部对话如下:“总裁办公室,我是秘书。”

  “我能不能和林小姐讲话?”

  “对不起,不能。有任何事请告诉我,我会转呈总裁处理。”

  这样的回答,也早在原振侠的意料之中。于是他简略地说明了自己想借“雅儿号”一用,多少代价不计,时间以一个月为限。

  秘书十分有礼貌地问了原振侠的姓名、联络方法,原振侠留下了医院和家里的电话,谈话就结束了。

  虽然秘书最后说:“总裁如何决定,会尽快通知你。”但原振侠也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倒是洪致生性急,中午时候,打电话来问借船的经过。原振侠据实以告,洪致生埋怨道:“这样子借法,怎么借得到?”

  原振侠没好气地反问:“那么,请问应该如何借?别忘了这位小姐是从来不见人的!”

  洪致生自然也想不出什么更妥善的方法来,在电话中唉声叹气一番:“请你再尽量想想办法。”接着又自言自语:“真是没有办法,也只好用普通船只了!”

  原振侠有点恼怒:“早该用普通的船只。”

  他放下了电话,想起洪致生那种不正常的情形,有点替他担心。晚上,他看了一会书才就寝,正在熟睡之中,电话铃声大作。原振侠翻了一个身,不想去接,可是电话铃响了又响,足足响了超过半分钟。原振侠一面心中咒骂着,一面抓起电话来,床头的钟,正好显示时间是凌晨三时四十分。

  他一拿起电话来,就听到了日间那个秘书的声音:“是原振侠医生?林氏航运公司总裁,要和你讲话。”

  原振侠脾气再好,这时也忍不住想讥讽对方几句。可是一转念间,他想到总是自己有求于人,还是忍气吞声的好,所以他只是回答了一声:“是!”

  在他回答了一声之后,又等了好一会,电话那边才有一个听来怪里怪气,令人一听就有一种极不舒服之感的声音传了过来:“原振侠?”

  原振侠回答了一下,心想,声音是经过了变音程序的,不是原来的声音。

  原振侠在想到这一点的同时,自然也想到,这个叫林雅儿的女人,为什么要把自己保护得那样彻底?不但从来不让人见到她,连原来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也不让人知道。

  虽然说,已经有一门科学,专门可以从一个人的声音中,推测出这个人的容貌来,但那只是少数专家的事,普通人绝对做不到,她又何必如此小心?

  而使得原振侠精神为之一振的是,这个神秘的女人亲自要和他讲话,那表示借船的事,可能有希望了。可是,对方的第二个问题,却有点岂有此理了,声音仍然是怪模怪样的:“原振侠,就是那个原振侠?”

  对于这种怪问题,原振侠其实不算是陌生。由于他经历的怪异事件相当多,所以,经常有人在听了他的名字之后,会发出这样的问题来。

  所以这时,他也能从容作答:“我想,我大概就是那个原振侠。”

  电话那边“哦”了一声,又半晌没有声音。原振侠催了两三次:“林小姐,关于借船的事……”

  过了好久,才又传来声音:“那不成问题,‘雅儿号’你要使用多久都可以,也不需要付任何费用……”

  原振侠听到这里,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本来,认为是绝无可能实现的一件事,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办成功了。他由衷地道:“谢谢你,林小姐,你真是太慷慨了!”

  那边声音却道:“不过,有一个条件。”

  原振侠怔了一怔:“请说……”

  “我必须和你见一次面。”

  如果说刚才原振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时,他更加怀疑现在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了!

  林雅儿要和他“见一次面”,一个从来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和任何人相见的人,要和他见一次面!

  他的回答是充满了疑惑的:“见一次面?林小姐,我是不是听错了?”

  “没有,当然,见面的方式,会很特别。”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见面的方式再特别,也是值得的。所以他立时道:“好,时间?地点?”

  “现在。我现在就在‘雅儿号’上,停泊在七号海湾,林氏船务公司的码头。”

  原振侠还未曾来得及答应,那边电话已经挂上了,原振侠握着电话,发了一会怔。

  事情实在来得太突然了!

  他用力摇了一下头,放下电话,再用力跳下床来……他当然知道现在自己是清醒的,一切全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绝不是在做梦。但由于事情本身实在太离奇,所以他还是忍不住要证实一下。

  他其实并没有呆了多久,立时动作快疾,在三分钟之后,已经发动了车子,疾驶而出。

  他知道七号海湾在郊外,反正凌晨时分,路上根本没有什么车子,他一面驾车,一面在寻找着林雅儿要和他见面的理由,可是却无论如何设想不出。由于林雅儿本身就充满了神秘,别说她从来不见人,单是她二十三岁之前,是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样的情形下生活的,也已经够诡异了。

  半小时之后,他已经驶近七号海湾。沿海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码头,也停泊着不少各种类型的船只,但全是黑沉沉地。只有一个码头亮着灯,在灯光之下,可以看到有“林氏船务公司”的招牌,还有两行警告:“私人产业,禁止入内。”

  原振侠停下车。码头的建筑,也与众不同,有一扇巨大的铁闸,铁闸后面,是一幢小小的建筑物。然后,是两边皆有铁丝网拦着,一直向海中伸展出去,足有两百公尺的水泥道。

  在水泥道的尽头,泊着一艘船,原振侠才跨出车子,一眼就看到了那艘船。看到了之后,他呆了一呆,登时心中产生了一股难以形容的诡异之感。

  那是一艘外型线条十分优美的大型游艇,可是整艘船,全是黑色的。从船头到船尾,除了黑色之外,没有任何第二种颜色。

  任何游艇主人,自然有权把自己的船,弄成任何颜色。但是船上有相当多的金属组成部分,譬如说铜船栏,总是金属的原色。

  可是这艘船,除了黑色就是黑色,以致在这时看来,它像是随时可以在黑暗中隐没的妖魔一样。原振侠不是心理专家,但是他也可以肯定,把一艘外型如此美丽的船,用纯黑色来装饰的人,心理上多少是有点不正常的。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在那间小屋子里,已有人走了出来。那是一个身形相当高大健硕的女子,虽然灯光不是很明亮,但是也可以看出这女郎的容颜秀丽,年纪也很轻,大约只有二十三、四岁,穿著一套类似军装的服装。原振侠暗忖:这女郎,难道就是林雅儿?

  那女郎才一现身,紧闭着的铁闸就自动打开。那女郎十分大方地向原振侠走过来,礼貌地问:“是原医生?”

  原振侠点着头:“林小姐?”

  那女郎笑了起来,现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不是,我是林小姐的司机。”

  原振侠“啊”地一声。没等他再说什么,那女郎就急急地道:“林小姐在船上,你上船之后,自然能和她会面。林小姐要我转告,船上的情形普通人会不习惯,请你上船之后,右转,进入右首第一间舱房,等林小姐。”

  原振侠用心听着,一面又禁不住向那艘纯黑的船望了几眼,心中诡异之感更甚。他刚想问那女郎一些事,可是那女郎已经道:“别问我任何问题,我什么也不知道。”

  原振侠笑了一下:“你自称是林小姐的司机,可是车子呢?在视线所及处,我似乎看不到有任何车子。”

  那女郎道:“车子直接驶进游艇去了。”

  原振侠“啊”地一声……就像车子直接驶进大厦的电梯一样,这是林雅儿不被人看到的方法之一。他不禁有点关心那女郎的安全:“那你怎么回去呢?这里十分荒僻……”

  那女郎笑了起来:“请放心,我的空手道是七段,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原振侠还想说什么,那女郎已向那艘船指了一指,自顾自走进那小屋子,并且关上了门。

  原振侠又吸了一口气,向前走去。越是离那艘船近一些,越是感到那艘四十公尺长的船,看起来像是一个横亘在海边的巨大妖魔。船紧靠着码头泊着,甚至连防止碰撞的软垫都是黑色的。当原振侠跨上船去,踏足在船舷上的时候,他心中在想:黑色的救生圈,是不是为国际航海法所准许呢?

  沿着船舷向前走,到了一扇门前,门打开着,可是并没有灯光。原振侠犹豫了一下,眼前突然一亮,已亮着了灯光。

  原振侠立时想到,那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有着自动开关装置,人一到了门口,里面就会亮灯。另一个可能是,他的行动有人监视,看到他到了门口,就替他着亮了灯。

  本来,原振侠只是应邀,来和一个航运业的女强人谈一件小事,用不着考虑那么多的,但是眼前的一切,却又充满了一股难以形容的诡秘意味,这令他感到,自己不能不小心一点。

  灯光一亮,他向内看去,又不禁呆住了……他所看到的,仍然是一片黑色。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空间,类似屋子的前厅,当中是一张黑色大理石的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只黑色的瓷瓶。瓷瓶中插着一丛假花,自然,连枝叶,也全是漆一样浓的黑色。

  原振侠是一个性格相当开朗的人,当然,他不至于讨厌黑色,可是在那样的情景下,他实在觉得有点气愤。他大步走过了那个空间,来到了一条走廊的中间,走廊中也亮着灯,整个走廊也是黑色的,妖异的气氛更浓。脚下所踏着的厚厚的黑色地毯,像是什么妖魔的舌头一样,彷佛随时都会卷起来,把人吞进什么不可测的深渊之中去!

  原振侠记得那个女郎的话,转向右,来到了右首第一间舱房的门前。

  在他推门而入之前,他陡然想起了一件事,抬头看了一看,望向灯光的来源。灯光来自一种隐蔽式的装置,他仰着头,故意大声道:“金钱的力量再大,也不能把光线变成黑色!”

  他这样说,自然是十分不礼貌的。但是为了宣泄一下自己心头的不满,他也顾不得礼貌了。

  他期待着自己的话会有反应,但是等了一会,却什么声音也没有,船上静到了极点。除了隐约可以听到海水撞在船身上的“啪啪”声之外,一点别的声音也没有。真叫人怀疑这艘船上,除了他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在。

  原振侠这时,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决定……这样子怪异莫名的一艘船,就算它的性能再好,也绝不适宜给心理正常的人,用来做长途航行。

  就算林雅儿肯借,他也要劝洪致生放弃,另外去找别的船。在这样的一艘船中待久了,只怕人人都会变成疯子。

  推开门,他走进去,舱房的灯在门推开时亮起。虽然有灯光,可是那种灰惨惨的感觉,还是令人不舒服之极。如他所料,房间之中的一切陈设,也全是黑色的。厚厚的黑丝绒窗帘,遮住了窗子,原振侠有点赌气地走过去,一下子把窗帘扯了开来。

  虽然他知道,外面,海面上也是一片黑暗,可是总比被困在这样的黑地狱中好一些……他真有这种感觉!

  可是当他一将帘子扯开之后,他又不禁呆了一呆。

  帘子后面,并不是窗子,而是一幅画,整间舱房,可能是根本没有窗子的!

  令得原振侠怔呆的,自然就是那幅画。<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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