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是可以接受一种不可测的力量的,但是这种不可测的力量,又充满了神的意味——我甚至想到,我是一个人,人如果接受了魔鬼的力量之后,会变成甚么样,我是不是会变成魔鬼?

  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我实在没有法子静坐下去。而且,越来越是害怕,我再也坐不下去,跳了起来,一口气奔到了洞口。

  当我奔到了洞口的时候,我真的吓呆了,吓得几乎站也站不稳……要扶住了洞壁,才能维持身子不软瘫。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这样……害怕过……

  (大祭师讲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是在剧烈地发着颤的,可见他当时是如何害怕,这时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虽然他一定未曾遭到甚么凶险。因为若是他在那神的洞穴之中,遇到了甚么凶险的话,他也不能出现在那个化装舞会上了。)

  我看到洞口的那块大石,又把洞口堵上了。球形的大石堵上了洞口之后,有一半在洞内。我真正的害怕,是在用力推了一下,那块大石一动也不动之后。我身子发抖,不由自主大叫起来!

  我的叫声在山洞之中,传来了阵阵的回音。我叫了没多久,已经是遍体冷汗,那时,我想到的只是一件事:我要死在这个山洞之中了,像是活埋一样,我要葬身在圣墓之中了!

  你们别笑我,我……说过,我实在是一个胆小的人。而且……在这之前,我还不知道自己胆小,经过那次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是如何害怕!

  我一面叫,一面用尽气力推那球形大石。在当时的情形下,如果我一下子推开了那大石之后,由于用力太猛,我整个人可能自峭壁上直跌下去的。因为在山洞的洞口之外,并没有甚么凸地。

  但是由于禁闭在山洞之中,所带来的那种极度的恐惧,使我根本未曾想及那一点。当我终于知道,自己无法推开那块大石之际,我真是绝望了。

  这时,我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这既是第一代大祭师的圣墓,第一代大祭师应该是不会加害下一代的。如果他能施展他神奇的力量,我没有理由,会活活饿死在这个山洞之中。

  这给了我一点精神的鼓舞。

  我也立时想起,如今这样的情形,可能是由于我没有依照嘱咐静坐,竟然害怕到想逃走,所以应该接受的惩罚?

  看起来,唯一的办法,就是一切依照嘱咐,再回到那石台上去静思。

  当我一步一步,又走向山洞深处的那个石台之际,洞中静到了极点。我可以听到我身上的汗,大滴大滴落在地上所发出的声音。

  回到了石台上,我祈祷了几百遍。为了表示虔诚,也为了驱散那种可怕的沉寂,我大声地祈祷着,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山洞中带起的回声。

  我把我自小作为一个大祭师所受的训练,在各种祭典仪式中,所要大声诵念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咒语,翻来覆去地念着。

  这些咒语,原来可能有一定的意义,但是我的上一代大祭师,甚至上上一代,再上一代,也早已不明白其中的含义,而变成了不明所以的音节。那是我从小就背熟了的,这时背诵起来,毫无困难,而且,在心理上,也给了我相当程度的慰藉——这是第一代大祭师传下来的,应该可以保佑我免受于难!

  说起来可笑,那时我只想可以活着出山洞,就已经上上大吉了,甚么来自鬼界的超异力量,想也不敢再去想它了!

  这样反覆背诵祭祀时使用的咒语,起了一种催眠作用。老实说,大祭师的咒语,我早就思索过,一定有着某种程度的催眠作用。不然,何以有着可以驱使部落中的土着,进入宗教的狂热情绪之中的力量?

  这时,所起的自然是一种自我催眠作用。我觉得自己的心境渐渐平静了下来,恐惧感也渐渐消失了,我进入了静思的境界,也自然而然,停止了大声诵念。渐渐地,我的思想,集中在我来到圣墓的目的上,我也无法确定是在甚么时候起,我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之间,我觉得在山洞之中,有极强烈的光芒闪动了几下。那几下闪动来得极快,等我睁开眼来时,洞中又是一片黑暗——我虽然闭着眼,可是一个人就算闭着眼,若是四周围突然闪起了强光的话,还是可以感觉得到的。

  当我发现自己依然是在黑暗之中,而且,又从自我催眠的境界中醒了过来之后,我又开始害怕起来,便伸手去摸电筒。可是一伸手,碰到了就在我身前的那块石碑,那石碑“啪”地一声倒了下来。

  那实在只是极轻的一碰,可是石碑却倒了下来,这又令得我陡然一呆。那石碑……我在第一次发现它的时候,用了相当大的气力都无法移动的,现在怎么一下子就倒了下来呢?

  当我摸到了电筒,着亮了一看,的确,就是那块石碑倒了下来。不但倒了下来,而且,还像是一只如今常见的公文箱一样,从中打了开来。那的而且确,是一只方方整整的箱子,在箱子之中,有着一格一格许多薄片,整齐排列着,为数不下数百片之多。

  我真是呆住了。虽然我胆小,但是我到过现代社会,受过现代化的高等教育,我一看到这是一个那样奇特的箱子,心头就怦怦乱跳,这绝不是应该在这里出现的东西。

  我取出了一片金属片,在电筒光芒照耀下,金属片发出一阵看来像是流动的、异样的光采,也看不出有甚么特异之处来。

  我取出了十多片,看起来每一片都是一样的。整个箱子提在手中,份量也很轻,那些金属片,又有可能不是金属,而是别的物质。

  我实在弄不懂那是甚么,只好将箱子合上,又静坐了一会,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身上,加添了甚么特异的力量。我甚至还伸手向洞壁上打了一拳,可是非但未曾把洞壁打得凹进去,反倒痛得捧着拳头跳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看到有一点亮光透了进来,这令我大喜过望,连忙又奔向洞口,看到堵住洞口的那球形大石又打开了。我真想几乎就此冲出去算了,但是我想到,那只有着许多薄片的箱子如此奇妙,虽然不知道是甚么,一定是第一代大祭师显了灵,赐赠给我的……人到了有生机的时候,自然又贪心起来。

  所以,我像是野兔子一样奔回去,提起那只箱子来,再奔回洞口,天幸大石仍然打开着。我闯出了圣墓,定了定神,就循着峭壁攀缘了下来。圣墓之行,总算是有惊无险,还得到了一只箱子。

  那只箱子在我回去之后——我作为部落民族的大祭师,和政府的高级顾问,有着十分良好的待遇。我先是一个人研究,但是怎么也弄不明白那是甚么东西,因为那种有着金属光泽的薄片,十分平滑精美,一看就知道不是天然形成的。

  有一天,我取了其中一片,拿到我国唯一的大学,找到了一个物理学教授,问他:“你看,这是甚么?”

  那教授看了一下,道:“看来像是一片黑云母片。”

  那东西看起来,确然有点像是云母片。云母是一种很普通的矿物,由于有极佳的绝缘性能,所以也被普遍应用在工业上。不过云母片天然形成极薄的薄片,和这个薄片多少有点不同。我再要求这位物理学家,尽可能利用学校的设备,研究一下那是甚么,这位教授答应了下来。

  (讲到这里时,大祭师停了下来,发出了一下叹息声来,叹息声很是沉重。)

  (海棠在这时忽然又插了一句话:“这位教授遭到了意外!是不是?”)

  (再一下碰到了甚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和大祭师十分惊惶的一下低呼声:“这……是极度的密,你……是怎么知道的?”)

  (海棠并没有回答,而原振侠在听到这里时,心中不禁暗想:以海棠的身分,要打听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中的最高机密也不是甚么难事,要弄清楚巴布亚新几内亚这种小国家的最高机密,自然如同探囊取物一样,再容易不过!)

  (大祭师继续说下去,声音很激动。)

  那个教授,独自在实验室工作之际,实验室中发生了一个小爆炸——因为有一下爆炸声,所以推想是发生了爆炸。当时,教授是独自在实验室工作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干甚么。

  而当人们听到了爆炸声,知道发生了意外,有两个研究生首先冲进了实验室。他们看到的情景,真是奇特之极,虽然他们两个人,都异口同声说看到了那种奇特的情形,但是他们的话,还是不能当作正式的纪录……我们的国家,在科学方面十分落后,不能再让那种……听来怪诞的话,当作正式的纪录。

  (大祭师说到这里,又停了一停。)

  (海棠道:“我知道事情相当怪异,所以有关方面又决定了把教授的死亡,当作最高机密来处理,只说他死于心脏病猝发。但是那两个研究生,始终是最早到达现场的人,他们的话还是有一定用处的!”)

  (大祭师叹了一声:“我有他们两人供词的录音,两位想听一听?”)

  (海棠有点喜出望外:“当然,那最好了!”)

  (于是,原振侠听到了录音机中的录音——事情好像有点复杂,其实也很简单,只不过是海棠的录音机,把录音又录了下来而已。)

  (那两个研究生的话,几乎是一样的,所以只提出其中一个就够了,不必重复。)

  (那两个研究生的声音,都充满了异常的恐惧。请注意,下面的一段话中的“我”,是听到了爆炸声之后,冲进研究室去的一个研究生。)

  那一下爆炸声并不是很响,听起来,像是甚么电极有了短路而发出的一样。我和另一个同学同时来到门口,大声询问着,又推开了门。一推开门就看到了教授,教授像是从他坐着的椅子上跳了起来,双手挥舞着。在他的身前——他是背对着门的,所以我们看到的是他的背影,他双手向前挥舞,显然是想挥开甚么,但由于他身子遮挡着,所以我们也看不清。我们又叫了他一声,教授并不转过身来。

  忽然之间,我们看到了一团如烟如雾,灰色的东西,在他的身前。他双手的挥舞,正是想把那团东西挥开去,只是极短时间的一瞥,那团灰色的烟雾就不见了,他也转过身来。

  教授本来是一个十分壮健也十分严肃的人,可是这时,他转过身来之后,所现出的那种恐惧之极的神情,迅速感染了我们。

  他一定是遇上了极可怕的事。只见他面上肌肉不断颤动,豆大的汗珠渗出来,双眼突出,喉际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身子摇晃。

  当我们定过神来,想去扶他之际,他才陡然叫了起来:“鬼!鬼!鬼!”

  他一连叫了三下,声音之凄厉,真是令人毛发直竖,我们真的吓呆了,不知道他这样叫是甚么意思。实验室中灯火通明,除了刚才一瞥之间就消失了的烟雾之外,也没有甚么别的奇特之处,无论如何和鬼联不上关系。可是他那充满了恐惧的尖叫声,却令我们也感到了极度的恐惧!

  所以,我们呆了一呆,没有上前去。他一面叫着,一面后退,重重撞在墙上,然后,就在我们两个人的注视之下,教授的身子……我们的意思是……他的脸……他的双手,开始剧烈急速地变化。和他惊怖之极的叫声同时,像是有一股看不到的烈火,在烧向他的身子!

  他的衣服一点损伤也没有,但是他的头脸……双手……真是可怕极了,一下子,就……几乎成了焦炭……他仍然靠墙站着,但是一定是他整个身子,都烧成了焦炭,一切只不过是几秒钟之内的事。

  等到别的人赶到,他们看到的只是已烧成了焦炭的教授。而我们实实在在,是看到短暂快速、可怕之极的过程的!那真是难以想像的恐怖,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以上,就是两个研究生,在目击了教授迅速死亡历程之后所说的话。)

  (大祭师继续说下去。)

  那两个研究生所说的目击经过,听起来虽然怪不可言,但是我相信他们并没有撒谎。一则,他们绝没有说谎的必要,二则,教授的体,的而且确是经过烈火焚烧的结果。但奇怪的是,他身上的衣物,却又一点也没有损伤,像是温度极高的火焰,自他身体的内部产生,目的就是把他烧死!

  而且,教授在惨死之前,曾经叫了三声“鬼”,那又是甚么意思呢?是不是他见到了鬼?而他离奇致死,就是恶鬼在作祟?

  我首先想到我交给教授研究的那块薄片,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教授在出事之前,独自一个人在实验室,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干甚么。

  可能当时他正在研究那薄片,也可能完全在做别的事,和那薄片无关,可是我总隐约感到,教授之死和那薄片是有关联的。形成我有这种联想的,是教授惨死之前叫出来的“鬼”字。

  那薄片是从圣墓中来的,而圣墓中葬的是第一代大祭师,第一代大祭师,又是曾经到过“鬼界”的人……这其间……好像有一点关系。

  (大祭师的声音,在说到这一点时,不但十分迟疑,而且也相当恐惧。)

  更奇怪的是,教授的体,在经过了初步的检验之后,竟发现他身体被烧焦的情形,和核子仪器爆炸之后,所产生的带有辐射性的灼热所伤一样。这更是不可思议了,因为在实验室中,并没有甚么可以产生辐射能的东西。这又使我想起了那一箱子几百片薄片,但是在简单的测试之下,那些薄片,似乎又不带有强烈的辐射。

  我和政府的几个高层人员商量了一下,决定向科学先进国家求助,所以我带着它们到了美国。

  在美国,我拜访了几个机构,都不得要领,反倒惹来了一些冷嘲热讽,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回来后不久,遇上了一个中国人,谈起来,知道有一位先生……

  (大祭师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

  (海棠的同伴又笑了一下,说:“看来我的名头越来越响亮了。”)

  (大祭师恭维了一句:“自然是你在各方面有卓越的成就,所以才会名头越来越大的。”)

  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无法和你们联络,只是听说你们会参加这个舞会,而你们对一切不可思议的奇事,又有着极大的兴趣,所以我就在舞会之中,以说故事的方式,吸引你们的注意……

  (大祭师的叙述,到这里为止了。)

  原振侠在倾听大祭师的叙述过程之中,几乎没有说甚么话,他只是不断思索着,把心中的疑问,归纳成了几个。所以,当海棠明澈的眼睛,荡漾着迷人的柔光,又向他望过来之际,他立时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你们对大祭师在圣墓中,带回来的那一箱薄片有兴趣?”

  海棠回答十分简单:“是……”

  原振侠摊了摊手:“你们甚至不知道那是甚么,为甚么会对它有兴趣?”

  海棠不注意地舔了一下口唇——这是一个令人遐思的小动作,然后道:“当我们把经过情形作了报告之后,有专家认为,那些小薄片,有可能是一种十分厉害的武器!”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那个教授,就是死在……薄片之下?”

  海棠作了一个手势:“当然,只是一个假设。我们取得了教授的体检验报告,结果相当惊人,毫无疑问有强烈的辐射能产生过。而且死者的体内,一切水分子都受到了破坏,这情形,又像是水分子遭受过微波的冲击,发生过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有一种能量,能形成这样的破坏,而体积又如此娇小,那么,那自然是一种十分厉害的武器了!”

  原振侠的心中兴起了一股厌恶感,他虽然不是一个和平主义者,但对于人类致力于研究杀人方法这一点,自然是反对的。尤其,他的职业是医生,和杀人武器制造者的目的是截然相反的!

  所以,他的语气也有点冷淡:“你们大可向大祭师要了那一箱薄片去研究。”

  海棠蹙了一下眉,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她才低声叹了一口气。

  海棠在低叹了一声之后,才道:“你知道,如果事情牵涉到新式的、具有极大杀伤力的密武器,情报、间谍工作的斗争就会进行得十分激烈,而且……不择手段……”<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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