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医德
夜静得能听见瓦顶上雪花飘落的声音。
大雪已经下了一整天，到现在还没有停，雪花堆积，把采光的玻璃瓦片都盖死了，就是大白天，屋里都是暗暗的。
桌上的台灯光亮，仿佛也被寒气冻成了一片透明的冰。屋子里每一个角落都被严寒严密的封锁。
孩子们都蒙在被窝里，睡得就象一只只不问风雨雷电的蚕蛹，营造着属于他们的美丽梦境。
林家良伏案坐在桌前，翻着几本医书，把需要的内容抄写下来。他不时要举双手到嘴边呵一呵，以免手指冻僵硬了，握不住钢笔。
他身上披着一件破烂的棉袄，那还是师父李廉介的遗物，虽然破旧，还没有失去御寒的功能。
以他现在的财力，买一件新棉袄还是买得起。但是，药铺生意刚刚起步，还没有站稳脚跟，他需要把钱用在真正重要的地方。
李月娥提过来一个火箱，塞到丈夫脚下。火箱里烧着熊熊的炭火，可以给丈夫暖脚。这么冷的天，不烤火箱，脚上的血液会冻住凝固的。
李月娥丫环似的侍候完丈夫，自己也坐到柜台那里去看医书。她领悟能力略差，学医的道路上，也是充满了艰辛，学习进度十分缓慢，人家三天学会的东西，她可能要花十天。难能可贵的是，她没有退缩，一点一点的每天都在向前迈进。
不过现在，看医书不是她真正的目的，她只是要陪着丈夫熬夜。丈夫没有睡，她不能一个人去睡，会给人感觉，丈夫还在那儿拼命工作，自己却只顾享乐，躺到床上去睡觉。
林家良如此顶着严寒，非要半夜还在刻苦查阅医书，并不是他学习上瘾，自有他迫切的原因。
原来，他之前看过的那个“神经系统变性疾病”的患者袁进喜，吃过他开的两服药以后，果然有了初步的疗效。他的四肢不再那么僵硬，活动能力有了明显的加强。
上午，那对苦命夫妻又来到这里，泪流满面说着感谢的话，请求林家良的继续医治，把丈夫从半瘫痪状态，彻底拯救出来。
他们说，他们不打算再跑去那些烧钱的大医院了，就认准了林家良，终生只在林家良这里看病。
听说患者有了好转，林家良自己也很高兴，这表示他挑战难度，看到了成功的曙光。
这对林家良来说，又是一个机会，把这样的疑难病症治好，无疑会大幅提升他的医术声望。这样的疑难病症不是每天都有，他要抓住这样的机会，倾尽全力的去攻克难关。
现在患者有了初步好转，但并不表示，患者就有彻底治愈的希望了。
治疗进程越往深处发展，治疗难度就会相应增加，就越对医生带来更大的考验。
在大的医院里面，有各种各样精密的仪器和设施，可以对患者进行全方位的身体检查，除此，还有大量的专家级医生，进行集体的会诊和探讨。这都为大医院医生提供了很大的工作便利。
但在林家良这里，什么设备都没有，只有他一个人，谁也帮不到他，他连请教的地方都没有。而他也是第一次治疗这种罕见的疾病，并没有丰富的经验，他有他自己知识的局限性。
所以要真正治好袁进喜，他要学习和研究的东西还很多。他只能求助于书本，必须抓紧时间，针对性的对该病进行钻研，因为患者还在那儿充满希望的等着他。
其实李月娥跟他说过，你何必这样迫不及待的急于求成？似乎三天内就要把病人治好。
是啊，那就是一种慢性疾病，没有人会期待一两天内就治好它。所以不慌不忙的慢慢治，没人会感觉不可理解。完全没有必用，深更半夜顶着严寒还在查阅医书。
从某种角度，病治得越慢，越对他们“医疗站”的经营有利。病治得越久，病人在这里的投资就越多，源源不断的金钱都花在了这里。要是一天之内就把病治好，病人说句“谢谢”就走了，医生就再也没办法赚病人的钱。
这是生意人最简单的常识。所以有些把治病当生意的医生，就会故意的拖延，每天开些不痛不痒的营养药品给患者，吃下去病不加重也不会减轻，总之，想方设法把病人最后的一毛钱榨光。
这样“智慧”的医生林家良没有见过，也是听说过的。那种医生总是手段“高明”，一开始不是问患者生了什么病，而是问患者带了多少钱，再根据患者的钱袋来决定治疗方案。
目的只有一个，无论你是什么病，你从医生那儿离开的时候，必定是钱袋空空回家的。
对于这样生意人一样的医生，林家良从不佩服他们的商业才能，只会鄙视他们无耻的医德。
他永远耻于向这样的医生校仿和学习。那种纯粹把赚钱当行医目标的人，不配当医生。
虽然他也很希望赚很多钱，当初承包“医疗站”的动力也就是要赚钱。但是用那种丧尽医德的方法去赚钱，他实在做不到。
他喜欢别人叫他老师，也喜欢别人叫他医生，但不喜欢别人称呼他“商人”。他认为“商人”是一个很不高尚的称呼，简直降低了他的人格。
因此，他要尽最大努力把袁进喜的病治好，不但要让他尽早脱离病魔，还争取让他花最少的钱，只有这样才能完美体现自己高明的医术。
李月娥就向他暗示过，反正袁进喜已经相信了你，你就吊着他那口气，让他每天都来拿药，每天都往这里送钱。
他狠狠的瞪了妻子一眼：“我没有你聪明，你这么聪明，你来给他治。”
李月娥讨了个没趣，不敢再向丈夫灌输生意人的高超伎俩。
一阵尖啸的寒风刮过，店铺掩好的门页都被冲开错位，露出很大的一条缝隙。风又从缝隙里呼呼的刮进屋来，带着零零碎碎的雪片。
寒气在屋内扫过，夫妻俩不禁打个冷战。李月娥匆匆过去，把门页重新顶紧关严。
林家良看妻子一眼：“你去睡吧，你守灵似的，守着我干吗？”
“我怕你看书累了，想吃东西。你饿了吗？”李月娥说。
“不饿，你去睡吧。”
“要不，你也别看了，先睡吧，晚上太冷了。”
“我还要再看一会儿，你别管我。”
“那你不睡，我也不睡，还是陪着你吧。”李月娥重新回到柜台那里。空气太冷，她必须把双手笼进袖子里。
“好了好了，去睡去睡。真的是，我不睡，床上有蛇咬你？”林家良只好收了钢笔、掩上医书，走进卧室去，脱衣上床。
他实在不忍心妻子傻傻的陪着挨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