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8 野种

  这是一封袁崇焕发來的加急电报。今天早上拍发的。让他迅速调兵南下。堵住潼关一线。

  电报很短。就是这寥寥几个字。但是字字千钧。压得袁承志喘不过气來。父亲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了。绝对是铮铮傲骨啊。非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向别人低头的。更别说向自己的儿子了。如今突然來报求援。只能说明一个问題。那就是——西线惨败。

  按理说调动军队必须经过朝廷同意。内阁拟旨。皇上批红。兵部发文才能行动。私自调兵等同于叛乱。可是这些年制度都崩坏的差不多了。尤其北方几省。简直就是军阀割据。私自调动也不算啥大事。

  更重要的是袁承志明白。父亲是个要面子的人。对朝廷从來是报喜不报忧。有啥事自己硬挺着。这回怕就是这样。甘肃沦陷。陕西也保不住了。因为怕西夏军兵入河南。那时候就纸里包不住火了。所以先绕过那些复杂的公文程序。让自己的儿子出兵襄助。先把事态稳定下來再说。

  兹事体大。要是被外人知道总是不大好。于是袁承志问家将。还有人看到。家将赶紧道:“除了译电房的人。就只有小的瞄了一眼。嗯。丫鬟春香好像进來过。”

  “都处理了。要不漏痕迹。你去办吧。”袁承志说完。将电报藏进怀里。又出去喝酒了。

  酒宴之后。袁承志将祖大寿、满桂、何可纲、赵率教等几个父亲的老部下留了下來。告诉他们自己要调拨兵马南下执行秘密任务。北方的安全就交给他们了。

  袁承志说啥就是啥。别人自然不敢质疑。不过要调多少兵南下却是个问題。因为大家都怕北方的扎木和打过來。以及高丽的李岩卷土重來。

  袁承志道:“只要坚守古北口、张家口、山海关。以及大沽口炮台。无论何方敌人來袭。都不足以虑。山西那边能自保就不错了。根本不会主动來攻。所以你们尽可以放心。河北的兵马。我只带走八万。给你们留下足够的兵力。就这样吧。”

  众人皆叫苦不迭。河北军兵。能战者不过十万。少帅狮子大开口带走八万。剩下两万人够谁打的啊。不过谁也不敢多嘴。只能等袁承志走后。赶紧从民间抓些夫子填补空缺了。

  南京。提督陕西军务吴三桂大人的府上正在摆酒。这是吴家第三代男丁吴应熊的满月酒。吴应熊是吴三桂和陈圆圆的爱情结晶。也是第一个儿子。先前陈圆圆也曾诞下一个女儿。名叫吴珂。今年已经三岁。

  西部有袁崇焕镇着。谅也不会有事。所以吴三桂不远千里回到京城给儿子摆满月酒。这些年吴三桂征战在外。很少回家。而父亲吴襄已经辞世。家中只有陈圆圆照顾。吴三桂心中充满了对爱妻的愧疚之情。

  可是望着刚满月的儿子……吴三桂却怎么也高兴不起來。吴三桂虽是武人。但是心细如发。儿子吴应熊的出世。距离自己上次回家探亲足有十一个月之久。人家都说怀胎十月。陈圆圆怎么就比别人多一个月呢。她倒是很会自圆其说。摆出一大堆道理。请了好几个经验丰富的稳婆。告诉吴三桂说。别说怀胎十一月了。就是二十个月生下孩子的都不少见。越是能成大气的孩子。越晚出娘胎呢。这是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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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虽这样说。吴三桂却还是无法释怀。这孩子长的确实俊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满头柔软的黑发。才一个月大就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雅致忧郁气质。俊秀是俊秀了。却一点不像自己。也不像陈圆圆。这事闹得。心里疙疙瘩瘩的总是解不开。

  來吃酒的客人甚多。吴三桂是国家栋梁。朝廷上谁人不给面子啊。而且陈圆圆在京城社交界也很有名气。大家闺秀。贵妇名嫒认识不少。一时间宾客云集。有一多半倒是吴三桂不认识的。

  可是一个客人的出现让吴三桂心中一凛。头上随意顶着方巾。一丝不羁的黑发挡在眼前。时不时潇洒的一甩头。将遮住眼睛的发梢甩上去……真是说不出的儒雅。道不明的忧郁。这人太眼熟了。可是怎么也想不起來在哪里见过。绞尽脑汁之后。吴三桂终于想出來了。顿时如雷轰顶啊。原來这个客人竟然与自己的儿子吴应熊生得颇为相似。

  吴三桂赶紧打听來客是谁。小厮查看了礼单后告诉他。这位是最近京城官场的新秀。大明朝的笔杆子。礼部员外郎冒辟僵。朝廷那些言辞激昂。掷地有声的讨逆檄文啥的。都是出自这位兄台的手笔。而且冒大人的后台很强硬。乃是当今内阁首揆侯恂的门生。而侯恂又是魏忠贤的坚定盟友。

  原來是他啊。江南四公子之一的冒辟僵。沉默(www.19mh.com)多年之后终于浮上水面了。这人吴三桂认识。五年前吴三桂和刘子光在秦淮河上喝花酒的时候。从恶霸薛蟠手中救出了陈圆圆。那时候陈圆圆正准备和冒辟僵私奔呢。后來陈圆圆嫁给了吴三桂。江南四公子之首的侯方域被刘子光干翻。冒辟僵也灰头土脸回苏州老家了。沒想到多年之后竟然复出。还和老情人搭上了关系。生下了野种吴应熊。

  “奸夫。欺我吴家无人矣。”吴三桂怒(www.ibxx.com)火中烧。但是多年征战养成的冷静气质让他并沒有当场爆发。而是冷眼旁观。婆子把小应熊抱出來给众人观看。客人们都夸赞小孩长的漂亮。唯有冒辟僵的眼神和别人不同。充满了怜爱和满足。那种眼神吴三桂很清楚。只有父亲的眼神才会如此。

  吴三桂忽然分开众人。从婆子手中抢过襁褓。厉声喝道:“此子非吴家后代。孽种何须留在人间丢丑。”说罢将孩子头朝下往地上一掼。顿时头破血流。脑浆满地。可怜刚满月的娃娃。就为他亲生父母的罪孽付出了代价。

  全场震惊。竟然无人出声。片刻之后。最先反应过來的居然是冒辟僵。他双眼含泪。强忍悲愤质问吴三桂道:“孩子何罪之有。有什么能耐你冲着我來。”

  吴三桂喝道:“狗贼。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么。”说着纵身扑上去。家中喜宴并未带刀。随手拿了件旁边的青花瓷瓶就砸在冒辟僵头上。

  鲜血从柔软的黑发下面流出來。糊住了眼睛。冒辟僵摇了两下倒在自己亲生儿子旁边。吴三桂又抄起一把花梨木的椅子准备砸过去。可是忽然一道身影闪过。头发散乱的陈圆圆扑在冒辟僵身上。面色灰白。道:“你要杀就先杀我。把我们一家人都杀了吧。”

  你们一家人。那我呢。我算什么人。我堂堂将门之后。年少英俊。军功至伟。论人品论家世哪一点对不起你陈圆圆。你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又不是完璧之身。我吴三桂有过一句怨言么。还不是抵住压力。娶你做了正房夫人。这些年來征战在外。血染征袍。风里來雨里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人瞧得起你这个娼妓出身的夫人。可惜这一切。只换來你偷人养汉。事到如今不但不思悔改。还义正言辞的威胁与我。这世道究竟怎么了。

  这些只是吴三桂的内心独白。他已经沒有心情说什么了。望着陈圆圆美丽的大眼睛。往日的温情一幕幕浮上心头。吴三桂闭上了眼睛。一滴浊泪流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次吴三桂是真的伤心了。

  坚硬的黄花梨椅子带着风声砸下來。擦着陈圆圆的头皮落到旁边的地上。把地砖都砸碎了。吴三桂回转身:“你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产后虚弱的陈圆圆将满头鲜血的冒辟僵扶起。两人又将孩儿的尸体捡起來。用小包被抱起來。互相扶持着一步步走出吴府。陈圆圆一边走。一边将首饰取下。丢在地上。正所谓空身來。空身去。从此和吴家恩断义绝。再无半分挂瓜噶。

  來宾们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鸦雀无声。这场大戏实在精彩。连说书的都编不出來啊。看着两人消失在门口。吴三桂仰天不语。客人们也不敢多言。纷纷离开。不用等到明天。这个爆炸性的新闻就会在京城乃至江南流传开來。

  郊外。细雨。头上缠着纱布的冒辟僵和陈圆圆依偎着。他们面前是一座小小的坟茔。坟前摆着香烛和一些玩具、糕点。看着儿子的坟茔。陈圆圆又忍不住呜咽起來。冒辟僵忍住泪水。低声道:“咱们的孩子不能叫吴应熊。要有自己的名字。我帮孩儿取了一个。就叫风云痞子。你看如何。”

  陈圆圆抽泣着点点头。道:“好。咱们的宝宝就叫风云痞子吧。”

  雨。下的更急了。一柄油纸伞下。两人依偎的更加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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