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3 水果阿笙和苦力阿力

  林笙的家在闸北最大的棚户区。这里住着数十万赤贫之人。道路狭窄。建筑林立。这些房子不象江南其他地方的民居那样白墙青瓦。在这里能用砖头瓦片盖房子算是很奢侈的事情。困苦不堪的百姓生活在温饱的边缘。哪有钱去盖什么房子。能用木板。油毡。茅草搭个窝棚就算不错了。

  狭窄的巷道上方。悬挂着无数衣物。小孩子在开心的打闹追逐着。女人们提着水桶小心翼翼的躲避着孩子的冲撞。家家户户冒起了炊烟。港口城市的居民们做饭用的燃料和内地不同。用的都是煤炭而非柴禾。码头附近有巨大的煤炭储存场。每天还有无数漕船从内地运來煤炭。供那些外洋火轮船使用。所以煤炭的价格很低。花几个铜钱就能买上几十斤。如果连几个铜钱都不愿意花。还可以让自家孩子去路上扫煤渣。捡煤核。拿回家掺上黄泥做成煤饼就是极好的燃料。

  林笙带着刘子光穿堂过巷。在棚户区穿行着。显然水果阿笙的交际很广。每个人看见他都要亲热地打声招呼。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林笙的住所。这是一所用木板。帆布。钉子搭建的小房间。不过一丈见方。外面的苫布下还摞了几十个萝卜。屋里有两个砖头和木板搭的床铺。上面散乱放着花被。墙角摆着夜壶。除此之外什么家当都沒有。可谓家徒四壁。

  “让许大哥见笑了。咱们坐一会吧。我那兄弟过一会就回來。码头上活不多自然放工就早些。”林笙把床上的被子往里面推了推。招呼刘子光坐下。

  尽管林笙家里气味难闻。破烂不堪。但刘子光可是在几百人的大通铺上滚过的人。什么肮脏的环境沒见过啊。他毫不在意的坐下。开始和林笙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來。

  天色渐渐暗下來。外面传來女人们呼唤自家孩子回來吃饭的喊声。林笙的肚子也咕咕叫起來。正在这时。在码头上干活的男人们回來了。林笙家的房门被推开。一个身材健硕的汉子走了进來……林笙赶紧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好兄弟丁力。码头上扛活混饭的哥们。这位是我今天新结识的朋友许文强。许大哥可是读过书的哦。” 然后将今天和巡城司的人发生冲突的事情简单讲了一下。

  丁力是个豪爽汉子。听了林笙的介绍后一拍大腿:“打得好。许兄弟和我对脾气。到饭顿了咱们出去喝酒去。”

  林笙闻言笑道:“我连小车都被巡城司收了。身上半个铜板都沒有了。”

  “笙哥末聒噪。今天我关了上月的饷。有的是钱。你们跟我走就是了。”丁力拍拍鼓鼓囊囊的腰间。大咧咧的说。

  沒钱又沒老婆孩子的牵挂。光棍汉子就是大方。当三人坐到棚户区里面一座小饭铺桌前时。丁力从腰间掏出一枚银币拍在桌子上:“阿土伯。烫三壶好酒來。小菜先上两盘。炒个腰花。腰花别洗。越骚越好。再炖条大鱼。”

  丁力和林笙显然是小饭铺的常客。阿土伯麻利将一碟茴香豆和一碟炸臭豆腐摆了上來。黄酒也放进锡壶里烫起來。一条海鱼加了佐料丢进锅里还是炖。等烫黄酒的空当丁力掏出几支卷烟分给大家抽起來。这种烟是上海滩码头独有的特色产品……是用丢弃的雪茄屁股内的烟丝外面包上旧(www.hao8.net)报纸卷成。报纸的油墨和烟丝一起燃烧。味道非常浓烈。是码头苦力们解乏最好的工具。而最好的卷烟是用旅宋国的卡加廷雪茄屁股和上海的申报卷成的。丁力拿出來招待大家的就是这种烟。

  三人边抽边谈。言谈中刘子光得知。外滩码头上有大量北方籍的苦力在干着抗大包的工作。这些人都受雇于上海最大的商行福远号。福远号的老板就是林笙提到过的赖有为。此人上海本地出生。四十岁左右。十年前从一个普通渔民混到今天这个地步相当的不容易。现在整个上海滩的进出口贸易有一半是被他把持的。和道台衙门的人关系很铁。市舶司更是平趟。这些码头苦力也都是受雇于他。此外他还控制了码头上的黑帮斧头会。可谓黑白通吃。其为人相当低调。不喜好抛头露面。也不从不去外地招摇。以至于除了做外洋生意的圈子之外。知道赖老板名字的人很少。

  得知刘子光需要找一份工作。丁力立刻把胸脯拍的通红:“区区小事包在我身上了。我远方叔祖在福远号里做帐房。回头让他引见一下肯定沒问題。听说來老板礼贤下士。最敬重读书人了。”

  三人畅快吃喝了一顿。酒足饭饱以后。刘子光向二人告辞。说还有行李放在朋友处需要去拿。待明天再过來和两位朋友相聚。林笙和丁力也不强留。约好明日中午在码头见面就要分手。

  夜色中的棚户区一片黑暗。天上沒有月亮。只有路旁的棚子里露出如豆的灯光照着外面的小路。喝醉了酒的男人打老婆的声音和犬吠。小孩哭闹声此起彼伏。林笙和丁力一直将刘子光送到外面的大路上才拱手离去。

  二人刚离去不久。一名日升昌的保镖就从黑暗中走了出來说道:“刘大人。请随我來。”原來当刘子光跟林笙跑掉之后胡懿敏就派了人跟踪。一直跟到棚户区外面守候着。专等刘子光出來时领他回下处。

  日升昌在上海有不少房产。胡老板极有眼力。在上海开埠之初就在码头附近买了一大片地。后來地价房价飞速上涨。胡家盖起了房子出租。很是捞了一笔。现在胡大小姐就住在江边的一所宅院里。外表看起來不显山露水。里面却十分豪华典雅。竹林。池塘一应俱全。胡懿敏早就备好了酒饭等着他了。刘子光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來胡大小姐准备的也是和棚户区小饭铺一样的臭豆腐。茴香豆加黄酒。看來这还真是上海的特色小菜。

  边吃边谈。这半天胡懿敏也沒闲着。动员力量查访了一番。结果和刘子光预料的一样。疑点集中在赖有为的福远号上。这家商号一直以來本着闷声发大财的政策默(www.19mh.com)默(www.19mh.com)无闻的在上海做着进出口的生意。居然能吃下港口吞吐量一半的货物。这是什么概念。日升昌都沒有那么大的资金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号就能坐下來。看來这家商号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听说商号老板和上海所有衙门的关系都非同一般的铁。

  “福远号很可能是市舶司用來洗钱的工具。”刘子光斩钉截铁的说。

  “洗钱。这个词用得好。咱们就从福远号入手吧。” 胡懿敏道。南厂和日升昌联合办案。力度非同小可。他们可不像一般的按察司。御史那样小心翼翼的办案。南厂是什么。那可是有独立司法权和自己的监狱的特务机关。只要认准了想办谁。准沒跑。何况还有日升昌这样雄厚的财力支援。

  “一个问題:市舶司有自己的缉私营。道台衙门能调动上海卫的军兵和长江水师。而且还有一支强悍的队伍叫做巡城净街司。据说特别能打硬仗。如果到时候查出來上海道的官员和福远号有私。万一动起刀兵來咱们可要吃大亏的。”胡懿敏有些担心地说。

  “这个好办。我这就下令调红衫团的人马向上海集结。再写一份手令给苏州千户所的。让他随时听令。想和我玩硬的。大明朝还真沒几个人。”刘子光嗤之以鼻。

  次日中午。刘子光依约來到了外滩码头。林笙和丁力已经在那里等了好久了。看见刘子光过來。丁力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我家那个远方叔祖说话不顶事。商号不愿意用新人。说不缺写字算账的。只缺抗大包的。”

  “无妨。抗大包就抗大包。只要能混一口饭吃就行。”刘子光毫不在意。

  “许大哥就是爽快。咱们兄弟一起干吧……就是抗大包咱们也要做的比别人好。”林笙接口道。他的小推车被巡城司沒收了。人也被盯上。不能再上街卖水果了。只能跟丁力來干苦力活了。

  于是刘子光就成了外滩码头上的一名苦力。干力气活他可是行家里手。当年在利国铁厂搬运铁矿石的劳动强度可比抗大包累多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刘子光把长衫下摆往腰带里一塞。一手夹一个大包踏上跳板。稳稳当当的送上船來。又快又稳。拿的还比别人多一倍。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林笙和丁力愣了片刻。也扛起大包紧跟上來。

  一口气跑了几十个來回。刘子光依旧(www.hao8.net)面不改色。丁力也还能撑住。林笙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每跑一趟就能换一个竹签作为领饷钱的凭据。刘子光仗着力气大一次能领两只竹签。收入颇丰。连把头都对他另眼相看。

  装货的活计很快结束了。苦力们正坐在码头上休息。一辆马车驶过來。里面伸出一只手朝把头勾了勾。把头赶忙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听那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回头喊道:“给我來三十个棒小伙子。跟赖老板去卸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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