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布伦的决心
林顿的讲话已经结束，城堡内民众的抗争之心也被调动了起来。
虽然死亡的阴云还悬在头顶，但很明显，所有人都已经无法考虑那么多了。
布伦也站在人群中，他今年只有十二岁，跟着父亲一起从难免的哈兰尼领一路逃难来到了这里。回到自己的小棚屋的时候，他的内心还充满了激荡，耳边回想着特尔西领主的话，他感觉自己的内心之中，有一种东西正在冉冉升起。
“睡觉吧，明天还要继续战斗。”
耳边响起了父亲的声音，布伦扭头看向父亲，却见父亲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床上，正用奇怪的目光盯着他看。
布伦这才想起来，父亲白天的时候已经战斗了一整天，虽然并不能直接上城墙，但也在下面负责帮忙运送物资，同时还要冒险爬到城墙的坡道上，将手上的人搬运下来。
这个工作是很危险的，因为坡道不同于墙头，只要箭矢从一定的方向射过来，坡道附近是完全没有任何遮蔽物的。
白天的时候布伦在下面帮着其他的阿姨们清洗抹布，给手上的人擦拭伤口，他偶尔会看到父亲，每一次看到父亲顶着箭雨，险象环生的将伤员抗下城墙，他的心里就不由得有些担心。他害怕父亲出事儿，害怕父亲也会离自己而去。
他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亲是附近最好的猎户，母亲能织出世界上最好的布，他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一家人的生活非常开心满足。
只不过随着亡灵的到来，一切都变了。
那天他正和父亲上山打猎，打了很多的猎物，本以为是收获满满的一天。结果在回到村子附近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他们惊呆了，原本平静的小村庄，已经陷入了一片战火之中，到处都是浓烟和火光，耳边全是村民的惨叫声。布伦躲在一个小山坡后面，眼睁睁看着一个对自己非常好的大婶被人杀死，然后不一会儿，一具骷髅架子从大婶的尸体上缓缓爬起来。
这对于从来没有离开过多林省，最远也就是去一趟银湖城的布伦来说，他所看到的这一幕，几乎颠覆了他对世界的所有认知。
他被吓傻了，很丢人，但这是事实，他从来不准备否认。
当时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一片空白，直到他看到了三个骷髅，他才回过神来。
这三个骷髅，一大两小，大的那个就是成年人的高度，两个小的，一个差不多到了他的胸口，另一个才只有他的腰部那么高。
三个骷髅，让布伦愣住了。
他在大骷髅的脖子上看到了一条项链，很细，却很幸运的保存了下来，项链下面挂着一个小小的挂坠，是六角形的。跟在大骷髅身边的两个小骷髅，里面个子较高的那个，手腕上还挂着一个铁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铁环上面应该还有一句话——“给我最爱的弟弟詹姆，爱你的哥哥。”
是他的妈妈，还有弟弟！
最小的骷髅，一定就是自己的妹妹！
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妈妈和弟弟妹妹，他们，他们死了！
那一刻，布伦好似疯了一般，想要从藏身的地方冲出去。可惜他还没有动，就被父亲用手狠狠按住了脑袋，父亲的力量是那么大，几乎要把他的脸按在地里，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发出声音，都无法挣脱父亲的大手。直至最后他因为呼吸不畅，昏迷了过去。
醒过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和父亲说过哪怕半句话，虽然心里面隐约能明白父亲的意思，但他就是无法原谅父亲，无法原谅父亲看着母亲和弟弟妹妹的尸体而无动于衷的样子。
直到现在……
他突然有些明白了，父亲那是在保护自己，就如同领主大人所说的那样，为了保护最珍贵的东西，明明应该比自己更加伤心的父亲，却趴在小山丘后面一动不动。
布伦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愧疚，他觉得自己实在太混蛋了，怎么能对爱自己的父亲这种态度呢？同时布伦心里也作出了决定，作为一个男人，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了。
于是布伦点点头，收回目光，开始脱鞋。
脱了鞋，布伦爬上了床——如果一张硬木板也能称之为床的话——和父亲并排躺倒了一起。
父亲起身准备吹灭油灯，布伦看着父亲的背影，突然缓缓的张开嘴巴。
“爸爸，明天，让我上城墙吧。”
布伦的父亲顿住了，保持着半起身的姿势，然后他猛地转过头来，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布伦。
“为什么……不行，我不能允许！”
“但是爸爸，我也有要守护的人，我不能看着你一个人去冒险，我不希望看着你送死。”
布伦这一次没有任何闪躲，他直视自己父亲的目光，表情非常坚定。
“我更加不能看着你去送死，我死了没关系，但是你还年轻，你还有很好的未来……”
“没有你们的未来吗？爸爸，妈妈死了，詹姆和莉莉也死了，现在我只剩下你，如果你也死了，这样的未来我不想要，我也不稀罕，我要和你在一起，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我不能再失去我心爱的人，我不想活在没有你们的世界上，所以请让我和你一起上城墙，就像以前你带着我一起上山一样，我有力气，我能够帮忙的。”
布伦坐了起来，再昏暗的灯光下，看着自己的父亲，沉声说道。
这一刻，他不像是一个才12岁的少年，反倒像是一个已经20多岁的年轻人，表情里充满了坚毅，眼神里也满是认真和执着。
布伦的父亲沉默了，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自己如今仅剩的孩子，从内心讲，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活下去，可布伦的眼神却让他突然意识到，似乎……自己的孩子真的长大了。
长久的沉默，小棚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重，片刻之后，布伦的父亲才像是感觉到脖子有些不舒服似的，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
“小心敌人的箭矢，注意……保护自己。”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吹灭了油灯。
房间里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但布伦却笑了，这是他自从那天之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布伦和他的父亲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布伦跟着父亲一起去吃了早餐，然后他们就来到了城墙附近。
昨天晚上负责巡逻的士兵已经被换了下来，布伦跟着父亲一起来到城墙根，他们躲在城墙的角落里，随时准备冲上去。
而战斗，很快就重新爆发，给了城堡一晚上休息时间的亡灵，再次发动了如潮水般的进攻。而且这一次，已经不仅仅只有箭矢了，还有大量的石块从外面丢了进来，这些石块大的有人头那么大，小的也有拳头那么大，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丢这么远的，但布伦眼睁睁看到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少年，在抱着抹布跑向伤员的时候被石块砸中脑袋，当场就翻倒在地，然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布伦被吓了一跳，说实话，他可从未感觉过战争距离自己居然如此的近。、
而且不仅仅是那个被砸中的倒霉蛋，就连躲在城墙地下的布伦身边也多出了很多石块，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闪躲着，以免被石块砸中脑袋。
但同时，他也关心着自己的父亲，看到父亲好几次险些被砸中，他都不由得为父亲提心吊胆。
战斗很快就进入了白热化，城墙上的伤员开始增加，父亲已经冲出去了好几次，每次布伦想要跟上去的时候，都会被父亲给挡回来。
直到城墙上的伤员多到连父亲他们都已经有些来不及搬运的时候，布伦这才深吸一口气，猛地冲了出去。
他还是第一次来到城墙上面。
他可以看到遍布整个城墙的各种凹痕，能看到石缝间矗立着的箭矢，他甚至转过头，看到了城墙外的亡灵大军。
他无法形容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他只能说，自己所能看到的所有地方，似乎都被白森森的骨头给填满了。
“妈妈他们是不是就在这里面？”
不论突然想到。
但还不等他细想，一只大手就按住了他的脑袋，把他按倒在地上。
“小心流矢，谁让你上来的，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入布伦的耳中，他抬头一看，是一个大叔，看上去比自己的父亲年龄还大，布伦认识他，知道他是城堡的卫队长。
本来应该叫对方“大人”的，结果一张嘴，布伦本能的就顶了对方一句。
“我已经十二岁了，而且我要守护我重要的人！”
提里奥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自己手下的少年，他没有露出嗤笑之意，而是认真的点点头，“你有这份心很好，既然如此，你更应该懂得保护自己，只有自己能活下去，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小子，注意流矢和碎石，不要轻易的死在这里。”
提里奥没说什么让布伦赶快下去的话，他只是嘱咐了一句，然后就站起身来，重新加入战斗。
而布伦呢，看着提里奥的背影，轻轻的咬了咬牙，猫着腰朝着不远处的一个伤员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