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怨

  “峰峦崎险百折转,翡翠连翻云梦山。光华景文天下秀,岖壑峙岳入霄端。玉牙石壁盘龙雕,泉垂帘帷清潭满。栖隐天游诚修闭,不问世间心怡然。”

  盖因黔省梵净山毗邻一座云梦山,有个去处名曰“鬼谷”,有王禅老祖世居于此。相传此人师从李耳、天道子,年长后学究天际,可谓是旷世奇才,古今无对。《东周列国志》评:“一曰数学,日星象纬,在其掌中,占往察来,演无不验;二曰兵学,六韬三略,变化无穷,布阵行兵,鬼神不测;三曰言学,广记多闻,明理审势,出词吐辩,万口莫当;四曰出世,修真养性,祛病延年,服食导引,平地飞升。”座下一人名天,修道不成反在谷中滋事,后遂被逐。由此怀恨在心,决意要摧毁鬼谷,自号天可灭,数年内厉兵秣马,响应东瀛挥兵西进。这期间西欧、南北美洲以数国动荡突发战乱,以致世界大战逐被拉开序幕。整个热武器时代军事化滚滚战火蔓延之处寸草不生万劫不复,数年光阴竟使那全球亿万生灵涂炭。后世有诗云:

  “金戈铁马扫天下,烽火盔铠起飞沙。六合八荒拓裂土,驰马封疆谁争霸?胜战成名销万骨,盖世英雄一刹那。自古原由心藏祸,坟前还有几人家?”

  头年初,天可灭在九州国土攻城掠地势如破竹,不一日便兵围师门。那时老祖已闭关,偏巧华顶宫宫主夜玉冥入师门为犬子请罪。原来他有一子亦轩,年少成才,秉承父母奇能异智,他为犬子择良偶匹,闻得昆仑宫主有女紫灵萱适值豆蔻年华,才智、道行均不在亦轩之下,心诚往之。一任宫主洛女欣然答允夜玉冥所求,于是夜亦轩与紫灵萱奉父母师尊命成就一桩美事。然而夜亦轩不甘命舛,火烧界兑宫逃婚。夜玉冥为善后亲赴鬼谷,与夙世冤家天可灭照面。多年前,他们师兄弟为一部《起死回生》反目成仇。天可灭遭逐全赖夜玉冥之故,这时旧怨萌发,立誓要手刃这厮。单斗千百合依然难分胜败,夜玉冥谴责天可灭不该为一己之私挑起群国战端,天可灭怒骂夜玉冥一贯是假仁假义伪君子不要脸。一时间怎敌得天可灭兵强马壮人多势众?

  夜玉冥率弟子奋死抵抗热武器,最终败回华顶老巢。这次他身负重伤,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回来发现身边徒子奴仆死伤殆尽,躺病榻上神伤不已。如今鬼谷式微,他有心无力,只恨天可灭欺师灭祖不得好死。妻子石月婵悉心照料几日,丈夫总算有所好转,不由又担心儿子夜亦轩安危,责备丈夫道:“你尽顾师门一事,也不管亦轩死活。”夜玉冥一掌拍在石桌上,恨声道:“小畜生在这节骨眼上生事,死了也该!”石月婵却道:“婚约一事本由你起头,我心知亦轩不快,这才离家。”

  夜玉冥惨败天可灭之手,一时羞愤难抑:“哼,这事暂且不论。待我养好伤,定要天可灭好看!”更兼无能庇护鬼谷师门,还累及座下弟子惨遭横祸,他是惭愧万分。石月婵见丈夫情绪过激,保不齐要牵动内伤,便宽慰一句:“好啦好啦,这些事以后总有法子。”夜玉冥一想起那数位徒子,伤感之际睡意全无,独自披衣外出。夜色寂寂,冷风飒飒。那真是:

  “皓空玉宇有清月,皎洁银辉圆盘阙。潇洒鹅羽裁蝶翅,片叶飘絮凝白珏。寒天冷意堆琼树,银装裹地吞山岳。霄苑秋鬓卸晚妆,漫山遍野下初雪。”

  是时,光华如莹,天地分明。庭院里走廊下一盏盏红灯笼摇曳,他一人负手踅过这座逆天殿,不知不觉便到藏坤殿前。这是一处藏书楼,其中古今书籍浩繁如烟,夜玉冥嗜书如命,喜好广罗天下之书,尤爱珍藏名人医书。这数百年来共罗集一百八十万四千六百五十五本,其中二十三万四千三十二残本、十五万六千五百二十孤本。夜玉冥毕生成就是自创华顶宫,这数十年下来了无琐事,他日日倾淫医道,一心要弥补《起死回生》之不足。他也曾尝试破解此术之谜,怎奈才赋有限,至今还是无能为力。便因为此,他穷究天际,并致力于参悟奇门八卦与阴阳奇术。他创仙脉,广授天赋异禀门徒。建八殿,复易理尽归于道。直至他二百零九岁那年方才领悟《道经》之语“大道泛兮,其可左右”,道法既无穷,那唯有比人悟得多。他之本意原想尽授门徒入门之法,谁知人心复杂并不为他左右。今晚他来藏坤殿,不觉回忆起以前时光。

  他座下弟子众多,慕容白、毅平仇、烟若、展信柏、楚温铃五位弟子死在鬼谷。儿子夜亦轩性子顽劣桀骜,秉承父母之智深得父传;书生孙炽远下山入官场,一向不为夜玉冥所喜;音乐家莫归生漂洋过海,移居别国;商人潇雨眠精于算计现在闽省码头谋生,常年与船只打交道;修士葬音似自从鬼谷一役愤然离开,尔后消息全无;女弟子冰语晴本是夜玉冥物色为儿媳,她也芳心暗许,谁知不为犬子所爱,如今下嫁苏省富二代。独独养子荒石鲤被夜玉冥放不下,其幼时遭父母弃,被夜玉冥拾来养,素与亦轩母子不合,终在十七岁那年被逐出师门。

  想那多年前,众弟子在这华顶宫上吵闹不休,如今人都散去楼自空,竟有些说不出的寂然,尤其这大好晚上,夜玉冥独处宫宇感觉更加凄凉。他坐在一张书案前,翻开那本旧书《连山易》。这是弃徒荒石鲤最爱看的典籍。夜玉冥仿佛又回到数年前那个下午,他清楚记得那天他正在藏坤殿看书,突然女弟子冰语晴跑进殿来,大声喊:“师傅,不好啦!两位师兄在界兑殿外打起来,看样子真要出人命啦!”夜玉冥淡然一笑,道:“语晴,你真是大惊小怪。你真要跟那几位师兄学学。”

  冰语晴见师父不信,不由着急跺脚,道:“不不不!师傅,他们俩这次可是动真格的!刚才我来时,亦轩师兄跟石鲤师兄两个都受了伤。”夜玉冥瞧丫头表情也将信将疑起来,放下手中书,皱眉道:“怎么会?以前他们可不都是这样小打小闹?”冰语晴双手比划,语意不清不楚,另附一句:“但这次不同,他们全因一块小石头。”夜玉冥变色道:“就因为一块小石头?真是岂有此理!”他平时最恨门徒玩物丧志不求上进。若说为其他原因寻衅挑事,他倒不至生气;可要为了区区一块小石头,心情即刻不愉起来。想两个徒子不用功,还要同门相残,实乃不堪之极。

  冰语晴急道:“师傅,你赶紧过去劝劝吧!”夜玉冥霍然起身,对女弟子说了句:“快带我去。”当他们师徒赶至界兑殿,便先听到场中两人正施展手脚相搏之声,夜玉冥听音辨色,立判出那二人均使用“龙吟天玄掌”过招。这可是一门精绝刚猛的掌法,虽只九招,但配合《玄阳心法》一即施展,每招都可致人死命。平日里夜玉冥禁止同门使这路掌法,以免伤亡。不料今天这二人斗得发狠,全然忘了华顶宫规,真是胆大妄为!

  夜玉冥怒从心起起,重哼一声,骤而一个瞬移直接挡在儿子、徒子之间,也不见他如何运作,左掌向前吐出,硬接儿子那半招“渊龙并”,右掌一挥一收,立时卸开荒石鲤那半招“舞龙眠”。夜玉冥凛然站立中场不怒自威,他忽而冷笑道:“你们动得手好啊。呵,居然真敢当着这么多师兄面出狠招。”头一偏目光投在儿子身上,见其手臂上鲜血淋漓,左侧面颊也红肿个半天高;再看徒子脸颊也被划开几条血丝,左脚貌似挨了一记也变瘸了。夜亦轩见惊动了父亲,刚想凑脸过去嬉皮笑脸地蒙混一番:“爹,您、您怎么来了?您……”

  谁知,夜玉冥骤然出手重重一巴掌扇在儿子脸上,啪地一声响,直接掴得夜亦轩委顿在地。他手指儿子怒不可遏道:“不肖子,你给我滚回晦离殿,没我宫令不得出来!”夜亦轩那张脸肿胀更甚,这次嘴角淌血,形象十分狼狈。他心里委屈,还要再诉:“爹……”可夜玉冥哪还容得他强辩?当即一把拎起儿子衣领头也没回对身后那群噤若寒鸦的徒子们冷喝道:“将你们师兄带回去了,都给我好好看着他!一个个晚饭都不许吃了!”荒石鲤头回见师尊发这么大火,明知接下来会是自己,便牙关打颤道:“师、师傅……”夜玉冥轻哼一声,瞧也没瞧这个徒子,负手走出几步蓦地停下,然后缓缓转过身问荒石鲤道:“石鲤,你上山也有十三年了吧?”

  荒石鲤期期艾艾道:“是、是,师、师傅……”他见师尊表面愈平静便愈加心慌意乱,不知要领受何等责罚。夜玉冥沉吟片刻后,突然说一句:“你今天就下山吧。”这七个字含义极为简单明了。荒石鲤听了,顿时惊惶地跪在地上眼巴巴望向师尊,不自信道:“师傅,您、您是要赶我走?将弟子、弟子逐出师门?弟子、弟子、我、我……”夜玉冥抬头望向浩瀚苍宇,忽而俯下身来,对这个徒子淡淡道:“华顶宫规不可破,这个道理你能明白吧?”

  荒石鲤自小便在这华顶峰成长,虽然素与石月婵母子不合,但这些年来他一直拿这里当自己家,拿山上这些人是自己家人,如今听凭师尊一句话,自己就得下山去别处谋生,他万万做不到。这时候他还想乞求师尊的原谅,跪地咚咚咚磕头道:“求师傅不要赶我走,弟子不想离开师傅。我、我、弟子、甘愿受罚,弟子甘愿受罚。还请您老人家重重地责罚弟子!还请您老人家重重地责罚弟子……求求师傅千万不要赶弟子下山……弟子知错了,弟子知错了……呜呜呜……弟子以后再也不敢了……呜呜呜……”他见师尊态度坚决,顿时又惊又怕,不觉怔怔哭出声来。这会儿他打定主意,只要师尊开口收留,无论什么责罚他都愿领。然而,夜玉冥漫漫行出,向后挥了挥手,毫不留情地说一声:“现在就下山去吧。”

  荒石鲤伤心欲绝,只顾拼命往地上磕头,咚咚咚发出沉重声响,一面道:“不不不,师傅、师傅,弟子知错了,弟子知错了……呜呜呜……啊……以后弟子再不敢了,以后弟子再不敢了……再不敢……呜呜呜……”现在他只想求得师尊原谅,不惜用诚心去打动师尊回心转意。可他错了,严师夜玉冥处决向来都铁面无私,可说是言出必践。如今这情形,就算荒石鲤磕死当场,恐怕师尊都不会改变主意。骤然间,荒石鲤听着沙沙沙脚步声蓦地止住,还以为师尊要答应他,不及抬头去望,便传来夜玉冥那不起丝毫涟漪之词:“你下山后就不要回来了,这个意思你能明白吧?”荒石鲤不住哀叫:“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师傅,弟子知错了……弟子甘愿责罚……弟子不要离开师傅!弟子甘愿受罚!弟子……弟子知错了……呜呜呜……”一面磕头如捣蒜,额头都已经血肉模糊但他还是拼命死磕,“咚咚咚”声响在这宁静环境之中显得异常凄怆。可夜玉冥心同磐石,不肯软下一分一毫,再次拂袖道:“去吧,去吧。”

  自从那一面,夜玉冥就再未见徒弟荒石鲤,迄今已整整两年。虽然当时他一时气愤,说到底还是为荒石鲤着想,这小子在山上与亲子闹,迟早要生事端,倒不如早一天下山历练,可夜玉冥始终对那天自己这态度深表自责。及至鬼谷之围,亲见荒石鲤改投天可灭门下。那天可灭原先拜老祖为师,比夜玉冥入门早。但功德却偏偏逊了三分。此人秉性凶残野心极大与同门素来不和,修道之初曾致多位师兄弟死命而畏罪潜逃,当时还盗去一部玄功宝典。自那日起,鬼谷便即革除天可灭名籍,以罪人论处。此后,夜玉冥多次奉命追剿天可灭,尽让此獠遁脱。他亲眼目睹天可灭之劣迹,也极其厌恶此人所作所为,并深以这类人为耻。可就因自己赶走荒石鲤才令其误入歧途,殊不知许多事往往都因一念之差,最终酿成无可挽救的局面。夜玉冥很后悔,他明知天可灭觊觎《起死回生》已久,假使荒石鲤恨他夜玉冥,那天可灭无疑如虎添翼,不久将来华顶峰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果不其然,天可灭攻破鬼谷,企图染指谷中天机。那几日对外称要在黔省林城整顿兵马,适逢当时倭寇数万铁骑在苏浙二高官驱直入,飞机冲锋陷阵、机甲火炮殿后,兵士徐徐压进。此前涨海战役全因倭寇突袭,国军防范未坚,败退一阵,终在长江以南设垒奋死抵抗。一时间两军彻底僵住。可那东瀛人却是前赴后继悍不畏死,不惜驱赶数省百姓为前锋,国军不忍血溅梵天,终在苏省金陵城被冲开防线,破城之日启明天皇下令三军将士屠杀生灵千万余,引发一场大浩劫。可怜!那真是:

  “隔代王朝易君主,美画江山尽成土。十年战事终定局,前世胜败亦难复。遗迹满地天泣血,新国称帝乃天数?不思罪己无口凭,还效废旧傍鬼哭。”

  自夜亦轩逃婚后,目睹无天战乱尸骨满冈陵,心中凄然。起初,尚能凭一己之力救死扶伤。可后来伤亡实在太大,他救得一人,转头又有百人千人万人受伤,他憋足一口气五六天不吃不喝,无时无刻不在救人。最后突然接到一只信鸽,信上约他前往东瀛国完成一件重要任务。他以为想结束内地战乱,务必先除去肇事首脑,如今启明天皇身在岛国,他一腔热血终于得以解脱。当日自驾轻舟一叶前去,势要拿那启明天皇一家妻女成双抵命。后世有诗为证:

  “万里龙城十亿兵,国耻岂待儿孙平。内外战乱黎民苦,无奈粟国屡欺凌。前朝旧恨应不忘,百家弟兄同结心。但提三千虎狼旅,扬鞭策马灭东京。”

  有关东瀛国,据《新唐书》所载:“咸亨元年遣使贺平高丽,后稍习夏音,恶倭名,更号日本。使者自言因近日所出以为名。”而新时代《九州国志》曰:“岛国,扶桑、大和、东瀛、日本称之,位东亚,集北海道、本州、四国、九州等七千岛屿,共计三十八万疆土。最初弥生时代,即公元二世纪期间创建农业社会并归为一统,为首任天皇。古坟时代系古文明兴起,渐而步入正史。飞鸟时代则缔造法治社会,上君推行大化革新。奈良时代大力扩张势力,并整顿吏治加强律令制。平安时代便是成立镰仓幕府,在庄园制度下产生诸多利益集团,各个势力壮大规模。之后幕府执政历经镰仓时代、南北朝时代、室町时代、安土桃山时代、江户时代、明治维新、大正时代、昭和时代、大和时代。”

  东瀛远在海外,若是人走,非船只不行。可那夜亦轩年方十七八岁,在不世轻龄之中出类拔萃。以前从未出过洋,这时候只见碧海蓝天上淘浪潮生,经狂风拂起,顿时就腾起一丈丈七八十丈高大白浪。那真是:

  “翻江搅海水沫浮,波澜壮阔色墨乌。鱼相争逐激流勇,龙吟虎啸淘浪怒。遥隔蓬莱出蜃景,原是氤氲锦云舒。风涌惊雷滚滚动,天地成堑已无路。”

  夜亦轩身负绝世武功驾驭一叶扁舟,在这东海之上驰骋疾行,当真是如履平地。其人身披黑貂棉毛大风衣,腰间一条镶钻紫金带,黑裤长靴,背负鲨皮扁形囊袋。看他满头散碎长发,面貌丰姿奇秀,柳叶眉下一双勾魂摄魄紫晶眸,樱桃嘴上一枚可巧玲珑悬胆鼻,五官精致,面相清新。如此撩人风情酷似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不出半日,夜亦轩已然引舟靠岸。华夏国与东瀛之隔乃东海也,足足八百五十公里远,一艘快艇非一日不达,夜亦轩来势汹汹锐不可当。据地图上,长崎乃是东瀛九州岛西岸著名港市,长崎县首府。想那岛国虽仰仗铁骑践踏华夏国土,只这小岛却另有别样景象,俨然一方世外桃源。数艘白船在这水天一色港湾之中像几片白羽轻悠悠飘动,微风掠过水面,一道道粼粼波光恍若美丽琥珀条纹。海水清净见底,山色黛绿如画。岛上房屋林立,多为地砖白粉石墙,建筑几与华夏国无异。岛上居民呢喃别国俚语,样貌酷似国人,却要矮小虚肥。衣饰以和服为多,想是仿效西周秦汉古风所致。如此旖旎风光隔绝战争与罪孽,那些肮脏与黑暗浸透华夏不曾玷污岛国一丝一毫。饶是夜亦轩,实难想象如此规范民族竟也会有如此肮脏历史。也由此坚定宋代吴道子那副《地狱变相图》定被岛国天皇私藏,才不惜在华夏国大肆杀戮,引发一场人间浩劫,以致金陵遗民复仇之火不灭。

  夜亦轩只身上岸,他知天皇府邸就在东京城中,便不曾逗留片刻立即启程。那时,他依仗无上神通本可在岛国上下来去自如,可偏不巧在进神社行刺变故,险些令他祸及自身。原来夜亦轩早已锁定目标,何况天皇府邸就在东京城中不难打听,之于那些卫士在其眼里不比土鸡瓦狗强上多少。他一身夜行衣,脚下骤动,使一招“禁龙遁”沿高墙而上,趁机借着夜黑风高,一眨眼便晃过数名忍者卫士。但这地方戒备委实森严,夜亦轩亲临内院角落,先按兵不动,眼睛一探方知枪械卫士五六轮岗哨先不论,楼檐上数十位枪手占领要位,狙击枪、冲锋枪自上而下全方位无死角。这还不算,暗处更埋伏了不知多少忍者杀手,由内向外将这座皇家府邸团团围死。这启明老儿居中固然插翅难飞,恐怕这地也成一处万劫险地,即便轻功超绝之人都不易闯入。可见这启明老儿纵然邪恶,却也十分担心华夏国人不放过他,白天夜里来寻他清算新账旧账。夜亦轩自知武功卓越,却也难敌热武器枪炮,只得缩在墙角暗处等待时机。不出一盏茶工夫,便至换班时候。这些倭国士兵背枪在夜亦轩身侧行走,他陡然出手发数枚石子打翻楼顶、楼下数名枪手。

  届时,整个场景都紊乱起来,各种古怪呼叫声、脚步声不绝。夜亦轩便借着混乱强行拖走一名士兵进暗处,猛然捏碎对方喉管,将其衣物剥下换好,俨然成为假倭寇,佯装小卒在这围墙之中进进出出直如无人之境,再借机顺手解决掉好几名士兵。这倭国士卒死伤越惨,以致满地胡跑者愈来愈多。夜亦轩不敢耽搁,足下加急,专捡僻静之路,每每有护卫阻拦,轻则迎头一刀死活不论,重则一招致人死命。愈往里戒严愈发滴水不漏,好在外围人混乱,里层卫队均还未能醒觉。夜亦轩趁乱连闯三重楼房,终因枪手阻截搜寻,无奈之下便即悄然飘入一间房舍,不料却是女子闺房。夜亦轩夤夜潜入早已惊起主人。那是一名岛国女子,半跪坐在地面凉席上,旁侧一双木屐子整齐。这女子年芳二八,着一件素白色无地宽松显大,满头乌发高高盘起,发间夹戴绣花、金钗、玉簪。夜亦轩在昏暗灯光下具体形貌看不分明,直觉对方肤泽宛若羊脂,那脖子更像一簇雪团。此刻他手执匕首进来,衣上更已血迹斑斑。但那女子却并未呼救,只怔怔盯住他显得一副害怕模样。夜亦轩一开口便说明来意,却忘了倭国人不精国语者多,这女子显然听不懂。夜亦轩无奈之下只得走近,这才认清对方全貌。油然赞词一首:

  “瓜子脸、翠羽眉,春水眼眸清波流盼,笑靥几多妩媚。桃花瓣、素玫瑰,怎赛得过她红唇皓齿白?纵是夜阑深更,还难掩清雅华贵。如此绝代佳人,天府都不易寻来。”

  夜亦轩不敢多耽搁,出声问道:“喂,你是谁啊?”要说对这般女子下手,他又心生怜悯。那女子不通国语,以致莫名所以,眼光却无意瞥向案上那盘棋局。谁成想夜亦轩本就酷爱围棋之道,见那盘残局哑然失笑:“你一区区小国,安知我中华之精髓。”素知岛国于棋局早先源自唐朝大中年间,至今近逾千年,历来棋道高手如云。他一直悟性超然,浑然没将一盘残局放在眼里。那女子善察言观色,眼见不速之客对残局起兴趣,玉指残局倭语道:“此残局乃先祖所遗,谅你也没多大能耐破解。”瞧她神气颇是轻侮。夜玉冥心灵通窍,一瞧这女子存有鄙视之意,不禁冷笑道:“我如若破解,那当如何?”这人素来高傲,被人刺激,若在平时必然不屑;可如今华夏国、岛国势不两立,他自不会输了气度。心知这女子早晚都难逃一死。倘在这之际痛下杀手,那岂不让人觉得华夏男儿还不及区区一个岛国女子?那女子瞧出夜亦轩不服气,便指了指残局与他手中匕首,倭语道:“你若真能破解,那我甘愿自刎于君前。”

  夜亦轩咧嘴笑笑,道:“你自寻死路,那可怪不得我。”他便坐下与那女子弈棋。虽说华夏国语与倭语迥异,可这棋艺之道本源自华夏,落子规矩却是一般无二。夜亦轩原以为己身棋力可通神,谁知残局上那些黑子看似被包围其中难有活路,可也已将整盘白子牢牢吃死。此刻黑白子对峙已达一百余枚,静观白子圈中黑子顷刻就要被吞噬,那十余枚黑子宛似还在苦苦挣扎,意欲从绝境里挣脱出来。但那些黑圈之外白子两相间隔甚密,仿佛再多一枚便可尽数杀灭,可却苦于每每都要慢上一步。如此一来,这黑白子胜负实则只差了一子,那便是谁先下,谁就占得先机。这回是夜亦轩手执黑棋落子。那女子貌似失了先着,可她棋艺十分卓绝,果断舍却棋盘一边,以天元局部为根基,杀尽周边所有黑子,立即引子长攻。尽管夜亦轩赢得一片险地,却也失了天元位那一大部分,很快就有白子攻袭碾压而来,黑子只得做目抵御。便是这么一僵持,细算黑子,至终足足输了五枚之多!

  夜亦轩再想整顿翻盘,但棋盘上那些白子队列有序,如同一门阵法。黑子负隅顽抗,再度强冲闯入,但顷刻尽被白子歼灭殆尽。夜亦轩万没想到这女子看似娇媚孱弱,落子却甚是着力,每每都占据最有利位置。不出一炷香工夫,夜亦轩彻底败下阵来。饶是他自幼博览古今名棋残局,一心寻求取胜之道,但败局既定,他也无力回天,嘴上喃喃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那女子看出夜亦轩心中那丝狼狈,不禁手拈一枚白子,道:“这么着,我饶你一子如何?”夜亦轩怒啐一口:“呸,谁要你饶!”他不服输不行,可要是就这么败在一位岛国女子手里,想想都满心不甘。正当他不知所措时,只听那女子递来一盒白子,倭语道:“要不从头再来,你持白子先下?”夜亦轩点头应下,起初心存鄙视,这会儿他哪还敢再小觑?不过为此占了便宜,他心中难免有愧,待要落子时打个马虎眼。谁知那女子用黑子在棋盘边角上将白子围住,却并不就此一举同歼,而由夜亦轩引子为援。片刻间,黑子在白子核心大开大合摆开阵势,先提掉关键星位白棋。

  说来也怪,夜亦轩原本占优大好形势,但在她步步为营下,落子变得尤为艰难,一不留神便给对方提掉一颗棋子,导致防守呈一面倒状态渐渐架不住白子的强冲猛攻。正如兵家所云“兵败如山倒”,经那女子几轮强攻,连带关键星位黑子又给提掉一枚。幸而夜亦轩棋力不弱,危难时勉强牢牢稳住,至终又输十二子。夜亦轩此刻方知,眼前这位东瀛女若论棋力远在自己之上,怕是国手吴清源老前辈复生怕也有些不及。如此妖孽人物,一刀杀了岂非可惜?

  那女子笑了,手指匕首对夜亦轩连摇两摇,道:“你输了,不能杀我。”她平日深居宫闱研习围棋,难得有人也喜棋道,虽然对手逊色几分,可落子方式奇绝,不似岛国高人。她心知夜亦轩内心不静,亦或者此人学艺不精;若那棋路一旦全数施展,估计连她都胜之不易。夜亦轩哼声道:“倒真是便宜你了。不杀就不杀,我夜亦轩还是个一言九鼎之人,但这个老东西,我还是不能放过他。”手指墙上那一幅图像。其上一名眼镜男子面骨清瘦,留两撇八字须,身着墨灰玄色大衣,样貌不矬。尤以那双目,炯炯如火,其人不是启明天皇又是谁?

  夜亦轩手指启明天皇,吐字道:“此人不除,天下难安!”那女子一贯隔绝战争,又或者听不明白,要不就是担心启明天皇。她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注视夜亦轩,想来她也奇怪这世上会有如此绝妙俊美者。那张女子般脸颊比之女子更为妖艳动人,几乎阴柔得让普天下女子都嫉妒死。她盯着夜亦轩怔怔出神,谁也不知她打什么主意。夜亦轩早就记住启明天皇模样,一联想破城后倭寇屠杀,怒意更炽,道:“华夏国难全由这老小子带头,你知不知道?你可知这次我华夏国被这家伙祸害死了多少人?哼,跟你说,你这女人耳聋口哑定也听不明白,说了也等于白说。反正启明这老小子不死也得死!我不妨告诉你,此次前来我便是专要取了他的狗命!”那女子又摇摇头,撤去棋盘,摊开一张白纸沾墨挥洒几个字:“你杀不了他。”

  夜亦轩一腔热血无可倾诉,这时难得遇着人,哪怕敌人他都非常有兴趣告知:“啊哈,原来你听得懂,那定然是不会说了。你听着,我既然身为华夏国人,怎么着也该为人世间除去一大危害。你须知多行不义必自毙,倭寇在华夏国肆意屠戮惹得天怒人怨,你信不信,你们这伙人迟早会遭报应的!”那女子写字:“你真是华夏国人?”夜亦轩咧嘴冷冷一笑,道:“你看我不像?我乃华夏一大隐世氏族,历来不管俗事,但这次华夏国危,我不得不出世救助。”那女子写完抬头,疑惑不已:“隐世氏族?”夜亦轩道:“是。”于他而言这小小岛国也不过尔尔,纵是米国他也无所惧。那女子用倭语问:“那你是神脉还是仙脉?”夜亦轩心中惊诧,不禁皱眉道:“你还知道两大隐世氏族?”那女子继续写:“知道一些。据说与起死回生、长生不老有关,不知这是不是真的?”她仔细打量夜亦轩,显然想确定这人究竟隶属哪个氏族。

  夜亦轩道:“长生不老是真,起死回生也是真,可是……”正要编几句,谁知骤然笃笃笃响起了敲门声。有人在门外倭语道:“公主殿下,今晚上有贼盗潜入府邸,还望开门检查。”夜亦轩神色一变,自言:“这么快就搜寻过来了?”第一时间便想去制住那女子。不料对方做个嘘声手势,倭语对门外人大声道:“我已经睡下了。你们要搜,请先稍等片刻。”一把拉过夜亦轩,用手指着屋里那衣柜,意思要他暂时待上一待。夜亦轩拒绝道:“我不去,我……”他本想胁迫那女子硬闯出去,但对方貌似没恶意,只得打消罪恶念头。可若真要他钻进衣柜里躲藏,又异常不甘。那女子不住催促:“快点,快点呀。”语态娇柔婉转,几乎是在恳求夜亦轩。最终他因拗不过,只得进衣柜避难。

  随后只听得门吱呀一声打开,进来数人。其中一名小头目问:“公主殿下,今晚上府邸进来贼盗杀人,你可听到什么动静没有?”那女子回应:“没有呀。我刚刚睡下,这里一切如常,并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不信你们就进来搜一搜,看看有没有人。”那小头目手低头道:“不敢。既然公主殿下无恙,那么属下就先告退了。”一挥手,便领着手下一起退出去。那女子见下属出门后,就去接夜亦轩出来,打手势道:“今晚上恐怕要戒严了,你就暂且委屈待一晚。”夜亦轩执意道:“不行,我还得去杀人呢。”他好不容易混进来,怎么着也要砍启明这老头刀出出气,怎可能仅凭这女子三言两语就此罢手?

  当下,那女子写出一行字:“他身边高手如云,你杀不了他。”夜亦轩逼问:“你到底是他什么人?”他还不傻,从开始就知道这女子与启明天皇关系匪浅。要说二人是父女,恐怕谁都会信。那女子写道:“我是他女儿欣雅泽美。”夜亦轩显得讶异道:“你、你真是他女儿?”他明明早已猜到,但经对方亲口承认还是十分吃惊。国人均知启明天皇发动侵华战争杀人不见血,如那地狱恶魔一般,不料生出女儿却还有些古道热肠。那女子书写:“你为什么要杀我爹?他人很好啊。”

  夜亦轩不由冷笑道:“是吗?就是他一声令下来侵略华夏国,这很好?就是他下令屠杀华夏一百多万人,这也很好吧?当然,他是你爹,什么都好,可是他却是我华夏国死敌。要不是他窝在岛国这一隅估计一出门就会变刺猬,你信不信?”他激动难抑,遽尔将一柄匕首插在案上死死盯着这女子欣雅泽美,继续道:“启明不死硝烟不止。今晚上我势必割他的头颅祭奠那数百万亡灵!”欣雅泽美埋头写出一行字:“那我要是阻拦你呢?你是不是连我也一起杀?”夜亦轩神情骤变冷漠,道:“你阻拦不了我,而且,我也不会杀你。何况作恶之人乃是启明老儿,本就与你无关。”

  欣雅泽美抬起头时,分明露出一抹邪恶笑态,倭语道:“你不杀我,可我若要杀你呢?”夜亦轩意似不信,但下一霎欣雅泽美陡然暴起,案上那匕首不知何时握在她手上,刀口抵触夜亦轩咽喉,只听她媚笑道:“这样如何呢?”夜亦轩万不料对方有此能耐,顿时大惊失色。对自己身手他最清楚。欣雅泽美刚才出手虽快,换在平时他定能轻易躲过,但不知为何,这次居然没能反应过来。欣雅泽美反手将匕首掷向案上,倭语道:“你连我都杀不了,还想杀谁?”夜亦轩嗅出异样气息,当场警觉道:“这气味……你、你点了什么香?”既有状况,他竟后知后觉,届时控制鼻息已然晚矣,之前吸入体内过多,当下连视线都已变朦胧恍惚。接着整个人昏沉沉,尚还剩一抹意念在顽抗,忽然感觉被人抬起一般,身子骨轻飘飘起来,直至最后终于昏死过去。真是:

  “一朝酒色尽兴欢,坐席听人《声声慢》。女伶闻歌彩衣舞,如蝶翩跹足轻旋。抬首见人楚犹怜,有心迷惑归百般。纵然君子不好色,男儿难过美人关。”

  夜亦轩醒来已是翌日晌午,脑子异常沉重,平躺在一间席榻上。外头不时传来一阵笃笃笃落子声,他转而醒觉,一骨碌翻身而起,脚步轻点,骤然飘至窗口侧耳倾听周遭动静。届时,外面忽响起女人倭语媚笑声:“他醒来了。”另一女子倭语道:“他中了我的‘七步迷烟倒’,恐怕还得过一个时辰才能醒。”夜亦轩听出这女子即欣雅泽美。

  那女子道:“他身负绝世武功内力精纯,兼之自幼服食奇珍药草,寻常迷烟还熏不倒。”说话间又落了一子,接着漫不经心地冲夜亦轩房间低喝道:“别再躲躲藏藏了,出来吧。”夜亦轩莫名中招,这时不得不谨慎些,但转念一想,若对方有心加害,怕也活不过昨晚。目下身陷囹圄,反倒想开了,不论对方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他大可随机应变。出门后,才发觉这地方不是昨晚府邸,倒像一处苏州园林,眼前亭台楼阁、假山石桥方位无一不是暗合国风修建。油然一首诗:

  “微风初动卷云痕,松竹清韵漫幽深。碎花披红寻芳径,浅草碧微绣缬纹。玉筑琉璃贴琼宇,燕来风铃惊寒声。喷泉湍急游鱼闲,不沾坤土惹一尘。”

  对面一座石亭被连天菡萏小池围拢,沿途以楠木桩为径。亭中端坐二女弈棋,其一欣雅泽美昨晚已见过,如今白天他看得清楚。其人穿一套墨青斑纹和服,腰束一根白蓝带,饰衬水蛇腰堪堪一握。好个刚出浴美人!夜亦轩见她瀑浪长发披搭在肩,双眸似水紧盯过来。这女子肤白如凝脂,一双朱唇语笑嫣然,那个香娇玉嫩的酒靥,妩媚多情。纵是夜亦轩见了,都忍不住晃一晃神。另一女人三四十岁年纪,身披一件金丝薄烟翠女纱,端坐着俨然有一副风姿绰约之姿,模样仿佛天外仙子,几近学足华夏古风。那头发络络盘成髻,以数根玉簪子为饰。脸上薄施粉黛,宛若出水芙蓉般娇嫩。其人剑眉高挑,那双凤眼媚意天成,一颦一笑勾人摄魄。当真是:

  “猩唇轻抿嫣如丹,桃花含露似貂蝉。艳逸风姿展妍媚,仪静体闲流淑婉。气韵幽兰玉肤泽,一睹芳容娇韶曼。秋水清澈盈绰态,不疑天女仙下凡。”

  那一根根素指形同白腻剔透的葱根,拈子落子有律,完全处事不惊。静处时,仿佛一尊完美玉雕,像有风情万种聚集一身。夜亦轩施展轻功飞掠而上,站在欣雅泽美身后,不自信道:“昨晚你没杀我?”欣雅泽美写一行字:“我干么非要杀你?”忽一抬头朝对面女人掩嘴笑。夜亦轩反被一堵,旋即捏紧拳头道:“这次我可非要杀了启明老头,你们万难阻我!”对面那女人露出一丝冷笑:“凭你还杀不了。”嘴里竟吐中文,这下确实令夜亦轩十分意外,不禁讷讷道:“你会中文?”总觉对方时不时透出一股熟悉气韵,但以前二人从未谋面。那女人瞧也没瞧夜亦轩一眼,态度冷淡道:“你是仙脉弟子?”夜亦轩变色道:“你、你也知道了?”忍不住瞥了一眼欣雅泽美,当即后者会意得写了一句:“不是我告诉的。”

  那女人漠漠道:“你不用怀疑,是我猜的。”目光好像一直不离棋子,貌似头顶多生一只眼睛,居然对夜亦轩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夜亦轩嘴上恭维道:“你厉害啊,这都猜得出来?佩服佩服。”不断打量周遭环境。眼下不知身在何处,言行难免如履薄冰。对方涵养深不可测,观其态倒像一位武道高人,容不得他心存小觑。那女人恍似沉溺在棋局中,悠然落下一子后,漫不经心道:“说吧,你这次来东瀛,目的是什么?”夜亦轩蓦地愣住,转即不动声色道:“我能有何目的?”那女人单刀直入道:“你假借泽美桑之手见我,可不就是为了《起死回生》末篇吗?”笑靥动人,始终未瞧夜亦轩半眼。

  夜亦轩故作不解道:“《起死回生》末篇?”实则内心澎湃不已,面上却表现一副懵懂,好像完全不知对方用意。那女人复又板起脸来,阴恻恻说:“你可知昨儿我为何没杀你吗?”夜亦轩摇头道:“不知。”很奇怪今天居然还有命;若说侥幸,那也不尽然。唯一解释,这女人已然猜到其中一些端倪。那女人思索半晌,动手落下一子,杀灭欣雅泽美三颗棋子,一面不紧不慢地与夜亦轩攀谈:“我与人交谈向来说一不二,你来这里之前应该就已知之。我不杀你,就想在今天与你做一笔交易。”夜亦轩大吃一惊,道:“交易?什么交易?”心中暗忖:果不其然,这娘们还真不是故意饶我,看样子得提防些才是。哼,秋尔斯娜,你区区一个鬼谷弃徒拽什么!

  那女人仍没去关注夜亦轩,便好似与空气讲话:“如果我猜得没错,你这次定是冲着《起死回生》末篇《续天命》而来。”夜亦轩没想到对方能够预料到,心中大骇,面上却纹丝不动,装个无事人。来之前早已查过,这女人本名秋尔斯娜,父亲籍贯岛国,母亲华夏国人,年少时因偶然机会入鬼谷修行。多年前不知何故被驱逐,此后音讯全无。这次要不是师兄葬音似来信称,《起死回生》末篇《续天命》就在东瀛,他怎可能会前来?那女人秋尔斯娜继续说:“我没杀你,当然是有条件。”夜亦轩开口问:“什么条件?”他心知不妙,但此刻骑虎难下不作第三想,只得硬着头皮跟对方周旋。秋尔斯娜抬头,静静注视夜亦轩吐字道:“用你的命来换还不够,我还要你前八篇《起死回生》,这笔交易对你而言,应该比较划算吧?”夜亦轩万没想到对方一介女流竟然无耻到这般地步,不由咧嘴讥嘲:“你脸皮厚口气大,我要说‘不’呢?”秋尔斯娜听了,美眸流转之余忽然掩嘴笑起来,尔后态度平和道:“如果你说出一个‘不’字,恐怕今天难以生离此地。”

  夜亦轩性子何等桀骜,怎可能单凭对方几句话就给唬住?不禁退后一步,淡淡道:“你很厉害吗?我要来便来、要走便走,谅你还拦不住。”秋尔斯娜漠漠道:“你若不信,大可试试。”见她凤眼陡睁,素手伸出之际,忽有一股强势逆流向外排泄。下一刹,手掌轻而骤转,那池中一支荷花凭空断为两截,鬼魅般飘忽到她手心被轻轻捏住。夜亦轩冷笑道:“雕虫小技,难道还怕你不成?”他断不会拿自己这条命及八篇《起死回生》去交换那末篇《续天命》,何况这次身临岛国他可是打着空手套白狼想法,又怎可能会以一换八呢?夜亦轩朗声说一句:“两位,小可先走一步了。”他脚步一动身形飘出,顷刻便至三丈外,速度尤为迅捷。然夜亦轩虽快,秋尔斯娜更快,其人后发先至,几乎直接瞬移到夜亦轩面前,玉手一拂,无形带起一束真流在她身前发出阵阵凰鸟唳鸣声,直赶夜亦轩当胸。后者认得这是半招“火凰吐”,不禁失声道:“嘿,凤鸣掌!”他早就提防对手,这会儿已然蓄势待发,双掌向外虚抱,一时玄阳之力如同山洪奔泻,陡然两掌一齐发力向外推出,一股真气尽数撞过去。砰地一声,他们手掌尚未抵触,二人身后木板率先横竖乱飞。

  这一过招,他们都未占到丝毫便宜。那“龙吟天玄掌”阳刚猛劲十足,一旦迸发,任是钢铁都得变形断裂,夜亦轩早已练就七八分功力。而“凤鸣玄阴掌”惯于暗劲催发,蓄力之下无坚不摧,秋尔斯娜倾淫数十年功力深湛。这两大武学本身刚中带柔、柔中带刚,柔刚并存并济,练至上乘几乎难分高下。只是夜亦轩修为较弱,比不得秋尔斯娜多出几十年。好在早有戒备,他被击退数步后,立时脚一跺地,施展轻功向后极速撤离。秋尔斯娜咯咯发笑:“还想走?你觉得有那么容易吗?”笑得花枝乱颤,遽尔手中荷花掷出,便在半空诡异般一瓣瓣散开,如同暗器疾插夜亦轩面门。当即后者发一声怒啸,双掌齐错猛然外翻,正是半招“酋龙出”。虽只半招,但威力强横绝伦,一掌便破了漫天荷花雨,且余力不衰,那无形真气咆哮着直奔秋尔斯娜而来。

  秋尔斯娜冷冷一笑,道:“还真是不自量力呢。”莲步掠起,素手弹出,好像探囊取物,竟在玄阳真气中央一把拿住夜亦轩手臂,猛然一发力,凤鸣声骤起,内劲直贯他一整条手臂。当场那夜亦轩身法受制,蓦然一声低喝,右手变掌为抓,玄阳真气衍生时护主自保,翻涌着想要抵御秋尔斯娜手上暗劲。可她功法奇巧攻势难挡。适才夜亦轩两掌换一掌尚且不敌,何况此时近身肉搏,他几乎难能招架。

  一招甫过,秋尔斯娜用掌轻轻向外推送。夜亦轩立即借势飞摔出去,姿态有些狼狈。好在他修为不弱,倒不至于当场失态。可这一交手,夜亦轩已然摸清秋尔斯娜,其人修为几与诸位师兄相匹敌,如今之计唯有暂避锋芒走为上策。但寻思那末篇《续天命》他还是万分不甘,觉得如若拿不回去,不说未婚妻紫灵萱无可交代,单是家中老父夜玉冥这关恐怕也难过。就是这么一迟疑,秋尔斯娜立马闪身挥掌杀将而至,大叫:“小子,你还跑得掉么?”顷刻间,漫天花雨仿佛一只只黄蜂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夜亦轩站在木桥上,眼见身前有猛招碾压。他身子向后仰翻,右手一掌拍碎身后木板桥,随后发半招“酋龙出”,骤见一块木板伴随玄阳真气弹跳飞起挡在他身前,一举突破团团花雨。可这时,忽有一道人影迅雷般穿梭而来,对准夜亦轩迎头便是一掌。这一掌原本平平无奇,但不知怎么的,倏尔在他面前出现个叠状人影,均从四面八方挥掌拍来。

  夜亦轩心念急转:“是分身术?”同时脚一踏地,双手在胸前挥舞,左掌斜递出去,接着右掌自上劈下,这半招“弩龙杀”并未使全。随后又施展半招“舞龙眠”,左右掌出招如影,尤为凌厉,勉强抵御住数名秋尔斯娜。但夜亦轩终归缺乏应战经验,对手委实诡异离奇。想想这么多人瞬息间虎扑过来,他根本难以抵挡,节节倒退不说,甚至身上连中三掌直接给掼翻三丈远,砸裂数块木板桥身。夜亦轩首次受创,听得一声:“噗嗤!”见他侧卧着吐出一口鲜血。幸亏还身负绝顶内功《玄阳心法》,中招时尚有玄阳真气护体,对手没能伤及要害。归根结底还是修为逊了一筹,否则也不会败得如此迅速。秋尔斯娜冷冷道:“小子,我这还只是六成功力,怎么,你就倒了?”凭借入门早为优势,目光投向夜亦轩无不有嘲弄之意,道:“仙脉弟子难道都如此窝囊么?你之前不是说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怎么,你觉得现在还能走得了掉吗?”

  夜亦轩侧头注视眼前这岛国女人,忽然笑笑道:“你这几掌也不怎么样嘛。老娘们,你嘴巴挺能说,可就你这点劲道是想给老子挠痒痒么?老子我没事儿!”站起身来神态倨傲,轻蔑地对人发出一阵讥讽。秋尔斯娜怒道:“小子,你想死?”黛眉一皱,眉宇间一抹杀意掠过,忽地瞬移到夜亦轩身前,随手一拂袖。他无可招架,陡然倒飞出去,狠狠撞到一堵石墙上,啪地摔在地上。秋尔斯娜森然笑道:“啧啧啧……”面色阴沉,一步一步过去。这一刻,夜亦轩在她眼前仿佛一条死狗,可由她恣意虐杀。秋尔斯娜站在夜亦轩面前,冷冷一笑道:“小子,你不是很狂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夜亦轩尽管遭了罪,形象狼狈不堪,但却并未受重伤。他稍一喘息,底气复又回来,仰脸蔑笑不已:“《玄阴心经》果真好厉害!老娘们,你个鬼谷弃徒尚且还能修炼到如此境界,佩服啊真是佩服!可就凭你还杀不了老子,哈哈哈。”秋尔斯娜道:“小子,别以为我不敢亲手杀你。现在你只管骂人,待会我自教你生死两难!”一时气苦,本来满心要索取夜亦轩身上那八篇《起死回生》,这时却委实无法将其一刀杀了。倘若任由这小子冷嘲热讽,那尊严何在?

  夜亦轩就仰仗秋尔斯娜不敢如何,继续出声讥刺:“老娘们,我听说你被鬼谷扫地出门,这件事想必十分有趣。要不现在你给我们讲上一讲,老子听了,没准一高兴也就痛痛快快将那八篇《起死回生》默写出来,你看这样如何?”秋尔斯娜没想到这小子死到临头还敢胡说八道,心头怒不可遏,目光逐而怨毒起来,咬牙道:“看来你小子嘴巴臭,待我先撕烂你这狗嘴!”早年曾遭鬼谷遗弃乃毕生隐痛,此刻被夜亦轩掀开痛脚,那无异于伤口撒盐。凭她这副孤高心性不可能轻易饶过他,怎么着也要废了这毛头小子一手一脚才够解恨。

  夜亦轩玩笑归玩笑,但看秋尔斯娜神态不善,忙道:“别动!你别动!你再往前一步,你信不信老子真就一个字也不给你了?”见秋尔斯娜浑然不觉,仍一步一步上前来,走近了,眼见对方那手伸过来擒拿。夜亦轩大急之下脱口而出:“天地之始有道则名,道衍生于物,并以道谐为律,轮回于天道之际。或承载、或寂灭、或长存、或生、或死,不生则归道胎,不死则孕道匿。是故世间有修者参生死之道,夺天造化之功,当可与日月同岁,与万物争长。世传有生有死本是天道,有无相生乃道里也。道曾先言,顾此失彼,道法之得失。是故死既为生之源始,生又为死之终结。诚以修者若得天地阴阳为辅,调气涵养,当可长生不老、起死回生。”话及此,夜亦轩突然闭口。秋尔斯娜一脸狂喜,只盼这小子能够继续念读下去,当下亟亟催促道:“这下面是什么?你赶紧给我背呀!”可夜亦轩却枯坐原地,似笑非笑道:“你想得倒美,可老子偏偏不乐意啊。”

  秋尔斯娜威胁道:“小子,这《起死回生》今天我要定了。识相的赶紧给我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曾有幸在鬼谷与那《起死回生》副本有过一面之缘,夜亦轩所念正是《起死回生》全文大纲,之下即为八篇《起死回生》之精要。她觊觎这本旷世奇书已久,没想到这么快就如愿以偿,此刻她可当真欣喜若狂,恨不能立马将夜亦轩脑里信息尽数挖掘出来。谁知夜亦轩淡然道:“老娘们,你别给我张牙舞爪没完没了。我可警告你,你若敢动老子一根寒毛,《起死回生》这辈子你想都不用想了,你信不信?”秋尔斯娜如依着往日脾性,早将夜亦轩毙于掌下,但目前这小子暂时还不能死,于是龇牙道:“好小子,你还敢跟我讨价还价?真是不知死活!信不信我这一动手掌,你脑袋立马搬家!”

  夜亦轩站起来,对秋尔斯娜笑道:“你要杀早杀了,还用等到现在?好了,我也不跟你墨迹。这么着吧,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要么你一掌将我打死。如果你不敢;那好,就给你指出第二条路,你直接放我跑路。”夜亦轩自说自话,根本没去理会秋尔斯娜是否答应,继续说下去:“既然现在不敢杀我,那显而易见了,你铁定选第二条路直接放我走路。呵呵,不用谢我,我这就先走了,下次再来请教,再见吧。”夜亦轩打不过秋尔斯娜,但嘴皮功夫厉害,三言两语便想脚底抹油开溜。可秋尔斯娜得势,怎可能轻易放脱?她不等夜亦轩迈步,便拦截后者去路,冷冷道:“小子,我也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留下一对招子、一条舌头、一手一脚;第二,默写八篇《起死回生》,我让你毫发无损地离开。这两条你认为怎样?”

  夜亦轩道:“我认为不怎么样。”他压根就不关心秋尔斯娜是否会发怒,谁都没想到他突然开始抱怨起来:“老娘们,用八篇《起死回生》来换我这条命,这笔买卖,我岂不亏大发了?你想,我这条命怎么着也值不了八篇《起死回生》,你这分明是想占老子便宜,居心不良啊!”忽见秋尔斯娜眉间怒气难抑,夜亦轩旋即改口:“当然了,至于这价钱嘛,我们还可以好好谈……别动!别动!你个大老娘们成天舞刀弄枪不像话不说,动刀子毕竟是最下乘手段。要是我们各取所需然后达到双赢,那岂不皆大欢喜?如此也好过到头来再拼个你死我活,最后还什么都得不到,你觉得呢?”秋尔斯娜哼声道:“如此甚好。”她目标只在《起死回生》,至于夜亦轩是生是死也没放在心上。可她并不因此就全信夜亦轩这小子。

  夜亦轩咳嗽几声吐一口血水,借伸手擦拭嘴角血迹之际吃下一个物事,旋即笑道:“你一早这个态度就好,也省得伤了大家和气。”秋尔斯娜盯紧他,面无表情道:“那接下来你想怎么交易?”夜亦轩退后数步,忽然摆出一副奇诡神气,笑道:“那自然是你先将末篇《续天命》给我喽。”秋尔斯娜既知端倪,不禁勃然大怒道:“你耍我?”当即一阵风起,她瞬移而出,一伸手便要擒拿夜亦轩。后者早防她这一着,往后骤退蹁跹若蝶,轻易避开去。秋尔斯娜一招失空,立马就在中途变招反推,玄阴真气随掌奔涌,施展半招“火凤羽”直击目标。

  夜亦轩退无可退,左右手大开大合,使半招“刑龙现”,双掌由上而下砸向秋尔斯娜。只听砰然一声响,趁周遭气流逆转溃散之际,这二人齐齐被撞个踉跄。夜亦轩手臂立时被震麻。秋尔斯娜也气血翻涌,万没想到这小子还能有如此功力,不由吃惊道:“你……”夜亦轩恶人先告状:“你什么你?我就知道你会反悔,不要脸的老娘们!”并朝秋尔斯娜不屑地吐舌头,嘲讽道:“说句实话,就凭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想觊觎我身上这宝贝,我看你白日做梦,越做越傻!你要长得好看些,那我也不会怪你异想天开,可你这老娘们又老又丑,像个老妖婆,嘿,你也配!”秋尔斯娜被人挖苦讽刺,当即尖声大叫起来:“你给我住口!你这小畜生!狗杂种!你找死!”夜亦轩此刻却并不怕她,有些得意道:“说实话,我的确不是你对手,可此次前来岛国早已想好应对之法。”秋尔斯娜兀然不自信道:“不可能。你小子胡吹大气。”

  夜亦轩笑道:“哈哈,信不信也由你。”他说到这,忽然仰颈发一声尖啸。刹那间,对面屋檐上传出一阵轻微声响。底下那欣雅泽美离得近,当即警觉道:“什么人?给我出来!”有男子声音粗犷传来:“葬音似。”霎时,天空上出现一名男子。有词赞曰:

  “器宇轩昂、雄姿英伟,满面梨雪八分白。一袭素衣裹身,手执遮阳伞,腰佩翡翠青鸾带;若神明临世,背后碎发迎风魅。恰似那卫玠,五官奇瑰,一副倜傥风流,试问还有谁人可追?”

  这瞬息间,他负手轻轻遥遥站立屋檐上,丰姿闲雅潇洒得很。欣雅泽美循声望去,看到这男人,不由回眸夜亦轩,吃惊道:“原来你、你还有帮手?”夜亦轩得意而笑道:“老娘们,这下我看你还拽不拽!”但却未能从秋尔斯娜脸上看出丝毫惊慌之色,他悻悻不已:“哼,你就装模作样吧你。”这当口得以援手,他没再跟秋尔斯娜纠缠,朝屋上人打一招呼:“师兄,别来无恙呀。”那白发男子出声:“咱俩也该有两三年没见了吧?”他凌空飘落在夜亦轩面前。这人是华顶宫主夜玉冥座下弟子葬音似,早年前与师尊在鬼谷分道扬镳,往返于世间名山求仙问道。这次夜亦轩亲临岛国,全赖他写了一封亲笔信。

  一旁欣雅泽美倭语道:“你是谁?”生恐秋尔斯娜有闪失,立即赶到后者身边拔刀警戒。谁知夜亦轩对她视而不见,只顾跟葬音似叙旧:“师兄,这些年原来你躲到这里,难怪一直没有你的消息。”葬音似淡淡道:“华夏国硝烟四起难有安生,我几经辗转漂泊至此。好不容易得到《起死回生》末篇《续天命》的下落,我第一时间就给你消息,可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夜亦轩道:“我爹一直在深研《起死回生》,可没那末篇终归不得要领。这次多亏有你,现下他的心结怕也会解开。”

  秋尔斯娜气不过夜亦轩那唾手可得的神气,立时高举一本小册子,直冲他们二人连连冷笑道:“《续天命》此刻就在我手上。有本事你过来拿呀!”夜亦轩倒真佩服这娘们还能负隅顽抗,不禁失笑道:“我能跟你打平手,现在又多一人,你觉得你们还能挡得住吗?”骤然间,秋尔斯娜露出皓齿,森然一笑说:“你们两个人?”正当夜亦轩感觉有种不祥预感,忽然浑身一麻。他不自禁回头望去,只见葬音似一味朝自己不怀好意地邪笑。及至这一刻,夜亦轩万没想到这情同手足的师兄会对自己下手,顿时惊惶不已:“师兄,你、你、你……”届时,他心神俱颤,始才发觉似乎上了一个恶当,只怕当初葬音似写信来本就没怀好意。

  葬音似依然那副超然淡定,骤发一通冷笑,道:“怎么?现在开始怀疑我了?”夜亦轩一念间复又受制于人,心中又惊又怒,当场就是一通咒骂:“混蛋!亏我爹还对你不薄,你小子居然当叛徒。葬音似,你他娘的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葬音似被骂,谁成想他不怒反笑,竟当着夜亦轩的面龇牙道:“嘿,还待我不薄?不传我《长生不老》,你竟还有脸说待我不薄?”夜亦轩一时间对葬音似痛恨不已,怨怒交加道:“我爹待你们还不够好吗?这些年来,他全心全意将一身玄功尽数传给你们。亏我还一直拿你当我师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你不得好死你!”葬音似面色铁青,直冲夜亦轩失态般咆哮:“夜亦轩,你别以为你爹夜玉冥教了我武功,我就得感恩戴德!当初要不是他,我的铃儿也不会死!你口口声声说夜玉冥是好人,可他为什么不救人?为什么!他身怀《长生不老》,为什么单单只传给了你?还不因为你是他亲儿子!要不是我眼睁睁瞧着心爱的人死在怀里却无论如何都救不活她,你可知道当时我的感受?我当时只恨不是你!就是你爹没能传我《起死回生》!你说玄功再强、再厉害,它能让人起死回生吗?他能让你想活的人死而复生吗?玄功再强也换不来我心爱的人!”

  夜亦轩一声不吭,神态阴沉,当下还冷冷问一句:“所以你出卖我跟这婆娘交易,完全就是为了泄愤?”葬音似强忍悲痛,咬牙切齿道:“对!没错!自那日起,我便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习会《起死回生》!”这一刹,他仿佛又看到当初在鬼谷楚温铃替他挡下天可灭那一掌的情形,那件事于他是何等刻骨铭心。他永远都忘不了,心爱女子死在自己怀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夜玉冥施救,师尊都没答应。是他亲手将心爱的人埋葬。自那天起,他势必要谋取华顶宫的《起死回生》!

  夜亦轩冷声说:“原来你这么做,就只为夺取《起死回生》。哼,那我不妨告诉你,你的阴谋不会成功。”他虽被封住周身穴道,可临了还不忘泼葬音似一盆凉水清神醒脑。这些年,葬音似一直都在苦心谋划,他决容不得中途出现半分差池,不禁狂笑道:“哈哈哈,不可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相信你会写的,你一定会写的!”夜亦轩倔强性子又犯,梗着脖子冲葬音似嚷嚷起来:“我若不写,你又奈我何?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啊。”

  葬音似道:“师弟,我不想为难你,我只要我的东西。”他幻想一朝可以得手,多年心愿眼看就要实现,没来由一阵狂喜。秋而斯娜却冷眼旁观道:“这个时候想死,实在有些可怜呢。”瞬间惹得夜亦轩怒火攻心,强行运功冲撞周身穴位,嘴上咒骂道:“葬音似,老妖婆,你们两个阴险狡诈、狼狈为奸!他妈的,老子可不怕!只是你葬音似,算老子眼瞎,没认清你这狗娘养的畜生!”秋尔斯娜不再挖苦人,哼哼道:“你现在尽管骂吧,待会我自有办法要你将东西默写出来。”眼下《起死回生》还要着落在夜亦轩身上,她可不想这小子活活气死。

  夜亦轩骂累了,还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语气冷冽道:“你们都别做梦了,我就是死也不会写给你们。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吧!”秋尔斯娜不客气道:“你那么想死,我现在就成全你!”当即对准夜亦轩遽然一掌拍落。眼看后者就要当场脑浆迸溅,谁知葬音似出手一把拦下秋尔斯娜,并对其摇头道:“你先消消气,我们不能杀他。”秋尔斯娜忽地掩嘴咯咯娇笑,轻抚葬音似胸口,吃吃道:“听你的,都听你的,我不杀他了。”

  可即使夜亦轩被惊出一身冷汗,他嘴上仍没好气道:“葬音似,别以为你不杀我,老子就会感激你。你们也都别白费心思了,就算打死老子,老子也不会替你们默写《起死回生》!”秋尔斯娜不由怒啐夜亦轩一口:“呸,这件事由得你么?”葬音似终究耻于对自己人下手,怕再无颜面对师弟,挥挥手道:“先将他关押起来吧。”秋尔斯娜正要过去动手,葬音似走出来,说了句:“且慢,还是由我来吧。”说话间一剑指戳在夜亦轩膻中穴,一股暗劲立时将其震得摇摇欲倒。他从后者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解释道:“刚才他暗中服用这‘敛气丹’,短时间可暴增功力。”秋尔斯娜后知后觉道:“难怪难怪。”回想之前,夜亦轩受伤后忽然变得彪悍异常,连自己都险些落败。一念及这小子胆敢暗中耍奸,惊怒之余不忘狠踹夜亦轩一脚两脚,旋即吩咐道:“泽美桑,你将他拖下去关起来。”欣雅泽美应了一声,过去扶起夜亦轩拐进一处假山石丛。她寻摸一处机关,用手转动一块圆形石头,蓦地右侧假石自行移开,露出个大黑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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