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迷情

  第二天,陈君毅家没有柳姐做早饭,厨房的燃气灶根本没有冒烟。陈君毅和叶晓梅都选择外面各自解决。

  到了广电中心,陈君毅先向孙主任报告了昨日的进展,孙主任对他与谢雨花的工作表示肯定。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后,想起李仁翔应该也已经起床,便又给他打去了电话。可奇怪的是,电话仍处于关机状态。

  等到陈君毅把昨天拍的镜头导入到编辑系统,又将人物访谈内容摘出后,一个小时又过去了,他再次致电李仁翔,竟还打不通他的电话。

  陈君毅预感事情不妙,便把电话打到了李仁翔公司,因为李仁翔的关系,陈君毅与部分设计公司的员工也熟。

  谁知公司员工对陈君毅说:“我们公司也在想方设法联系李总,早上李总有会,他没来,会议也取消了。”

  “他不会出什么事吧?”陈君毅问。

  “不知道啊,不过据同事们反应,昨天李总在美术学院讲座时,被凌欣童和周可怡当众扇了耳光。”

  “啥?被当众扇耳光?我知道了,我直接去湖山胜苑找他。”

  “有消息请您随时与公司联系啊。”

  “好。”

  作为新闻部的记者,陈君毅进出单位是很方便的,但他还是跟主任打了声招呼,才驱车直奔湖山胜苑。

  李仁翔家的房门紧闭着,陈君毅边敲边喊,嗓门越提越高。这下倒好,李仁翔没现身,对面袁婷却被引出来了。

  “你老敲门有什么用,屋里有人早开门了。不会打手机啊?”

  “手机能打通我还用敲门?”陈君毅擦着满头的汗。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袁婷还是妩媚地倚在门边。

  “没有,就是突然联系不上他了,公司也没去,会也不开,不知怎么回事。你昨天有看到他吗?”

  “我哪有机会看到他,他都唐僧似的故意躲着我。不过昨天他好像喝醉了,撒酒疯啊。”

  “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说没看到他吗?”

  “他凌晨一个人在屋里大喊大叫,那不是喝醉酒了是什么?”

  “他喊什么了?”

  “喊他死去的老婆了,让她别来找他,要么就是‘啊,啊’地乱叫。我贴着门板听的,这绝对是喝多了啊。”

  “不好,我得报警。”

  就这样,社区民警很快来到了现场,并请小区物业的开锁师傅打开了房门。

  出乎大伙意外的是,李仁翔家的灯都还亮着,而这让陈君毅更加觉得不妙。当所有人走入卧室的那一刻,陈君毅的担忧被证实了。

  只见李仁翔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人早已没气了。一只空的安定药瓶滚落在地上,床头柜上的大保温杯还留着一层水。

  李仁翔最终没能抢救回来,实际上,诊断结果表明,他的尸体被众人发现时,已经死了近二十四个小时了,而他吞服大量安定的时间是在前一天中午十一点钟左右,想来是他在美术学院被凌欣童扇完耳光后,就回家吞的药。

  陈君毅打电话通知了李仁翔的家人以及公司。当李仁翔年老的父亲在医院里痛哭时,陈君毅的眼泪也夺眶而出了……

  他跟李仁翔已经有十多年的友谊了。回想陈君毅大学毕业,进入广电中心工作,他的第一个采访对象就是李仁翔。当时,年仅二十五岁的李仁翔,刚刚获得全国书画大赛的银奖,载誉归来,一颗画坛新星正冉冉升起……而陈君毅自已也实现了理想,成了记者,上了电视,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因为这一次采访的缘分,彼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陈君毅就这样一面回忆着与李仁翔的点点滴滴,一面驱车来到美术学院,找到了周可怡。

  周可怡的气色也令他吃惊不小,这个昔日清新可人的甜美女孩,此刻就像恐怖片中的女主角一样,脸色苍白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们俩谁都没有说话,默默走入了宿舍旁边的小公园。

  “仁翔自杀了,你知道吗?”

  周可怡的眼中划过一丝惊讶,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她那活死人般的状态。

  “什么时候?”她问,语气是平静的。

  “昨天中午。”

  “这样啊。”

  陈君毅对于周可怡的漠不关心显得十分恼火。

  “你是怎么回事?就算你跟他闹了矛盾,也不用那么绝情吧?”

  “他死了也好,不死也很难像人一样活下去了。”周可怡仍然低着头,走路全靠陈君毅领着。

  “你这话什么意思?还有,我听说你跟凌欣童昨天在美术学院报告厅,当着众学生和学院领导的面打了仁翔的耳光,这是真的吗?”

  “真的。但我没动手,打他耳光的是凌欣童,打了两个,一个是替我打的,一个替她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可怡站住了,她轻轻喊了声“陈老师”,便只见泪水又从她红肿的眼眶里涌了出来,她伤心欲绝,摇摇欲坠,看着十分令人怜惜。

  “我被他骗了,”她抽泣着说,“不仅是我,还有凌欣童和苏姐,甚至是已经死去的屠艳玲,我们都被他骗了。至于还有没有其他受害者,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几个是肯定的了。”

  说着,周可怡哭得越发悲痛了,陈君毅已经能体会出她话里的意思了,但作为记者,他还想深究下去。

  “你说屠艳玲干什么,难道艳玲活着的时候,仁翔就出轨了?”陈君毅满脸的不可思议。

  周可怡点了点头,把凌欣童向她所说的那些话,都原原本本地跟陈君毅说了,陈君毅完全被震惊了。作为李仁翔十多年的老友,他困惑了,周可怡话中的这个男人,真的是他所熟悉的李仁翔?

  “这太荒谬了,我跟仁翔一起逛街,身边走过多少美女,他都不看一眼的。还有一次,那是在许多朋友的聚会上,席间,就因为有人当众讲黄色段子,仁翔当时就跟那人翻脸,绝交了。他的正直与清高是朋友圈中出了名的,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呢?”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几个女生在说谎,我们有必要拿自己的清白去陷害他吗?我们有病?”

  “可……可为什么像袁婷这样的美女,白白送上门来他不要,非要费尽心机往你们身上动脑筋呢?”

  “我问过他,他说他不喜欢袁婷这类成熟风骚的女人,他就是喜欢纯洁的年轻女孩。”

  “什么?喜欢纯洁的年轻女孩,就真的下手了?这家伙真是疯了。”

  陈君毅用他的双手用力搓着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刚才的话中,把你自已跟凌欣童她们归为一类,难道你也是被仁翔诱骗的?”他又问。

  周可怡道:“过程是跟凌欣童她们一样的,也是受到李仁翔的邀请,来到他的家里,赏画,学画,而学画过程中,李仁翔的手就慢慢搭上来了……但我本身是对李仁翔有好感的,而且也知道他的妻子已经去世,心里想着是有跟他结婚的可能的,这些特点是跟凌欣童她们不一样的。但我哪里知道,他的这些手段,早在屠艳玲在世时,就已经在用了,而我只是她的其中一个猎物而已。”

  陈君毅呆立着,往事和现实在他脑中不断交织着。

  “一直说画里有脏东西,原来他自己才是脏东西啊。”陈君毅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句。

  前面是一个小凉亭,依着在寒冷季节里格外枯索的荷花池。

  “去那儿坐坐吧。”陈君毅道。

  于是,两人便又走入亭中,各自找了把椅子坐下了。

  看着池中枯萎的荷花,周可怡若有所思道:“陈老师,你知道屠艳玲是怎么死的吗?”

  “知道。仁翔带他老婆去北欧旅行,在乘坐邮轮时,他老婆为拍摄一群追逐邮轮的海豚,不慎掉入了海里。”

  “是啊,他也这样跟我说,他说他之所以会安排北欧之旅,是因为他和屠艳玲都想躲避袁婷的骚扰,而据凌欣童所说,这显然又是谎言,他安排旅游,不过是想缓和他与屠艳玲紧张的夫妻关系罢了,谁让他与凌欣童的好事被屠艳玲撞破了呢?所以,我一直在想,既然李仁翔在安排旅游的原因上撒了谎,那么屠艳玲的死因,他会不会也撒了谎呢?”

  “这……应该不会吧。”陈君毅不置可否。

  “怎么不会,袁婷告诉我,她说屠艳玲曾经跟她说过,李仁翔外表儒雅,内心残暴,并有杀她的可能,她警告袁婷,想追李仁翔,跟他过日子,最好想想清楚。”

  “有这回事?”

  “有,我当面质问过李仁翔,当然,李仁翔摆出的证据也是十分有力的。那就是他与屠艳玲之间的微信交流,表面上看是这样的,当时袁婷狂追李仁翔,李仁翔主动让屠艳玲丑化他自己的形象,以吓退袁婷。袁婷也还真吃这一套,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远远地仰视着李仁翔,不再穷追猛打了。”

  “你看到过仁翔与他老婆间的交流信息吗?”

  “看到过,有截图,确实是李仁翔让屠艳玲这样说的,但问题是,屠艳玲跟袁婷见面,说了那番话后,真的在一个月后死掉了。这事现在想来,疑点重重,考虑到屠艳玲死前,曾经亲眼撞破李仁翔与凌欣童的丑事,令我对屠艳玲的真实死因毛骨悚然。”

  周可怡的话,勾起了陈君毅对李仁翔死前种种反常表现的回忆。而这些反常表现,似乎都指向李仁翔对亡妻的恐惧。

  陈君毅的内心波翻浪涌,但面上却还是淡淡地对周可怡说:

  “这事只能打上问号了,仁翔也不在了,还说什么呢?”

  “是啊,要不是他死了,这事我还真想再追查下去呢。”

  “你将来有什么打算?”陈君毅转变了话题。

  “我?我能有什么打算,先毕业,再找工作,走一步看一步吧。”

  就在陈君毅与周可怡聊天的当下,陈君毅的手机响个不停,那是他单位的同事发来的信息,看来整个广电中心都已经得知了李仁翔自杀身亡的消息,他们发信息来,就是跟陈君毅核实的,因为全单位都知道李仁翔是陈君毅最好的朋友。

  而就在陈君毅一一查看同事发来的信息时,他的手机邮箱也几乎在同时收到了一封新邮件。陈君毅点开一看,不禁吓出声来,连周可怡也觉察出了他的异样,忙问:“陈老师,你怎么了?”

  “哦,没事,没事,”陈君毅似乎明白了什么,长长舒出一口气:“没什么,仁翔发来的邮件。”

  “什么?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周可怡也吓一跳。

  “这就是我方才吃惊的原因啊,但现在想通了,这是定时发送的邮件,所以现在才收到,仁翔在信中也明说了,你要看看吗?”

  “我不看,我不想再提起他,有关他的东西也不想了解。”周可怡没好气地说。

  陈君毅一边低头浏览李仁翔的来信,一边说道:“可他在信中提起你了。这样吧,你不看也行,我把信中提到的关于你的部分,直接念给你听吧,这样总可以吧?”

  周可怡没说话,把头扭向一边了。陈君毅猜测她的心思,其实也并没有太多抗拒,于是乎也就把信的内容念给她听了。

  “君毅,请你务必转告可怡,我是真心喜欢她的,”陈君毅瞥了一眼周可怡,周可怡无动于衷,仍是老样子,陈君毅也就继续念下去了,“我对她的好感,早在她进入设计公司实习前,就已经产生了,我相信她的心里大概也是一样的。

  我曾经满怀热望,憧憬着与她的婚礼,但当凌欣童牵着她的手,闯进美术学院的报告厅,并把耳光扇在我脸上时,我知道我与她的未来结束了。

  最近这段时间,我深受恐惧的折磨,早就不想活了,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与可怡共创美好生活,白头到老。但现在,我知道这个梦想是破灭了。我身败名裂,又失去了爱人,而艳玲的亡魂又纠缠着我,你告诉我,这样的生活,还能过吗?

  没法过,真的没法过。

  君毅啊,我一定让你失望了吧。人啊,最好是戴着面具生活。

  相信可怡也是悲伤欲绝吧,她被凌欣童抓着,闯进报告厅时,整个人就已经崩溃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是怎样的情况。我很想她啊,但愿来生我们能够再见,我一定会干干净净地在这人世间等她。

  然而我也曾经努力过,想尽办法弥补过,当我完全确定自已已经深深爱上可怡,且可怡也同样爱我时,我便毫不犹豫地,跟那些与我保持着暧昧关系的女人一一作了了断。我给苏姐两百万,让她辞了职,给凌欣童两百三十万,也想让她辞职,彻底离开公司,离开我与可怡的世界,但凌欣童显然比苏姐难缠,也怪我当初一时冲动,说过要娶她的话,这样就比较麻烦了。

  凌欣童说什么也不肯走,我只好同意她留在公司,并又给了她三十万,一共两百六十万,作为她的封口费,希望她能放我一马,成全我与可怡。

  一段时间内,也确实风平浪静,但一月五号晚上,也就是我跟你还有黄大师,可怡,一起吃饭的那个晚上,大概十一点钟前后,凌欣童又约我出去,我死活不同意,但她说这是最后一晚,是告别之夜,我左思右想之后,也就去了。

  我到时,她已准备好酒菜在酒店房间里等我,我说晚上我刚跟朋友喝了酒,再也喝不下了,她说今晚就是要不醉不归。我内心深处是对她有愧意的,也就同意了。

  她酒量很好,加上我是第二场,所以我很快就烂醉如泥,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扒光了衣服躺在床上了。

  我问凌欣童昨晚没发生什么事吧?我说我们已经说好,从此只是上下级关系的,钱你也收了的。她说没发生什么,让我不要多想,只是我酒醉后吐了,便把我的衣服全脱了。我看看她,感觉她好像流过泪,眼红红的,我对她的愧意又起来了,便再次打给她三十万,作为补偿,同时我也重申了我跟她之间关系的定位,那就是老板与员工,再没有其他了。她当时也点头同意了。

  谁曾想到,她的心里还是不平呢?她最终还是以我没有娶她,没有践行诺言,而报复我了。主要是那天我们在‘塞纳河’吃饭,席上我跟可怡当着你的面公布爱情,以及未来买房,结婚的计划,刚好被邻桌,只有一屏风之隔的凌欣童听到了,她后来给我发信息,说她受到了刺激,她以前答应过的话,她反悔了,她没法眼睁睁看着我跟可怡在一起,走进婚姻的殿堂,并幸福地过活……

  我预感不妙,要出事了,我想打电话给她,可美术学院的讲座却马上要开始了,场下坐满了学生与学院的重要领导,我只好先硬着头皮把讲座进行下去。接下去的事,你也知道了,当讲座还剩最后三十分钟时,凌欣童突然抓着可怡闯进来了……”

  陈君毅正读到兴头上,却听见周可怡已经轻声抽泣起来了,便只好打住,安慰她道:“看来凌欣童的话也不能全信,仁翔信中所说,就跟她说的内容有出入,所以这两人的话应该互相补充,互相对照着来看。”

  “有什么用,一切都过去了。”周可怡的眼睛没有一点光亮。

  “至少仁翔是真心喜欢你的,凌欣童反而欺骗了你,利用了你,她用她的心机,报复了你和仁翔。”

  “凌欣童可能真的是有心机,但如果说她也是深爱李仁翔,并像我一样,热切期盼着李仁翔能够履行‘娶她’的誓言呢?那么她所受的伤,恐怕也是金钱没法弥补的。”

  “你到这时,怎么还替凌欣童说话?”

  “因为我跟她都是女人啊,虽然我也同样为她的心机与手段感到恶心。”

  “那你现在对仁翔是什么感觉?”

  “陈老师,你是不是又上了发条,启动记者模式了?”

  陈君毅被问得有些狼狈,既然周可怡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也就不再勉强。

  “仁翔在信的最后,让我尽量关照你。所以你以后若有什么难处,不妨跟我说,我能帮的话,会尽力帮你的。”

  “谢谢。”周可怡看起来很累,不愿意多说话了。

  陈君毅也正好要赶回单位,就与她匆匆别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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