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泼尿 2

  这嗓音轻柔如絮,又似玉片滑过琴弦发出的清晰,听起来分外引人注意。

  “鸢儿?”洛云卿听见杨雪玫唤了一声。

  看来,是这洛府的正主儿,最得宠的三小姐洛宁鸢终于回府了。

  此时此刻,洛云卿嘴角隐隐勾起一缕凉薄的笑意。

  这个洛宁鸢,自恃清傲不凡,虽然不似她姐姐洛宁燕嚣张跋扈,但也是个心性冷硬之人。

  洛宁鸢小小年纪,和她母亲杨雪玫一起把管着后宅大权,甚至洛宁鸢还会跟随家中人参与药材挑选的事情,时常的出个远门,也算见多识广。不过这一回洛宁鸢出门,不是因为公事。

  洛云卿记得,宫中传下来旨意将她赐婚给了叡王后,凤清奕来找过洛宁鸢好几回,洛宁鸢无意于凤清奕,烦不胜烦,便拣了个回香州探望外祖父的原因离了府。在外待了数月,这正小姐终于舍得回府了。

  “夫人……”

  “夫人。”

  “夫人……”

  洛宁鸢身边的婆子丫鬟家奴们回了家,纷纷给杨雪玫请安。

  人群跟前,洛宁鸢穿着一袭深紫色渐染裙装,云锦纱所制,腰束绣缎儿,盈盈攒出一抹婀娜身段。裙角缀着一片细碎的东珠绣出的牡丹花,肩头披着一绛红的云牡斗篷,头上则梳着清云飞天发髻,簪了两支金紫色流苏的步摇,一缕缕细碎的流苏在她雪白的颊侧晃荡,衬着耳间一对翡翠水滴形耳坠,再有眉心吊了一颗紫水晶坠子,华光濯濯,娇贵清绝。

  众人瞧着洛宁鸢这般惊艳模样,即使面上有几分赶路染上的仆仆风尘,也丝毫不损她倾城的美丽。便又下意识地看向洛云卿,这才发觉,洛云卿今日似又穿了件新的宫裙,淡淡的烟白色冬袄,内里露出一截银红色水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腮边一两缕随风轻飞的黑发,暧昧的拂过她的面颊,平添诱人的一抹风情。

  大家心中惊叹,只因她们发现,二小姐和三小姐比较起来,二小姐那种独特的美丽,竟更能震撼人心。

  惊艳也不过就是在一眼之间,大家又回归到眼前狼藉的状态。

  “鸢儿!鸢儿救救姐!”洛宁燕趴在那洒满尿渍的地上,嚎啕大哭。

  “三小姐,三小姐救救咱们呀!”五夫人和三夫人也同样捶地大喊。

  只有洛双双狠狠掐住拳头,被尿渍泼湿的发丝贴满她苍白的瘦脸,发丝间一双厉目瞪在洛云卿身上,恨不能剜掉洛云卿的心,吃掉她的肉。

  这洛宁鸢之所以赶回来,也是听闻府上出了不少的事,还有……她刚刚进来时,目光也暗暗在洛云卿身上移不开目光,心中惊讶了一把。眼前的二姐俨然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人,模样没变,却又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淡定立在那,仿佛一朵美丽的芍药兀自开在寒冬里,兀自地芬芳着。

  “鸢儿,我的鸢儿回来了!”杨雪玫很高兴能看见次女返回家中。

  “母亲,家里发生什么事情,女儿回家就见咱府外守了许多的衙门官兵。”

  杨雪玫自然少不了将事情扭曲歪化的说给洛宁鸢听。

  洛宁鸢听了之后,走到洛云卿跟前。

  洛云卿也不急着解释,只听洛宁鸢冷淡地开口道:“真的是寒王赐了你新衣裳?”

  不对呀,她以为洛宁鸢要拿出清高冷傲的谱来严厉指责她帮着外人欺负家人,谁知道洛宁鸢却开口便问了句这样的话。这不禁让她狐疑,洛云卿心中思忖时,洛宁鸢又接着开口道:“既然是寒王赐你的新衣,寒王没罚你,却罚了姐姐她们,二姐不认为这当中很让人疑惑吗?”意思就是说,她和凤千离到底是什么关系。

  与其说洛宁鸢在质问她,不如说洛宁鸢在探问她,语气中还带着一点点急迫的味道,洛云卿不由地想到,难道,洛宁鸢迟迟不肯嫁人,心中藏着的男人,是凤千离?

  这个揣测让洛云卿有些许的惊讶,不过至今她也没亲眼见证凤千离的样貌,但有那样魅惑好听的嗓音,有那样完美的身材,衣襟带香的男子应该不会长得可怕。其实她也让显贞在寒王府时探过口风,王府中的下人说,他们主子的容颜自称第一,这凰倾大陆便无人可称第二。

  当然,她不信一个男子会长得上天入地天下无双,但由此可见,这位传闻中残暴丑陋狰狞的寒王,其实不丑,至少还是个美男子。

  “三妹妹想知道为何,何不亲自去问寒王,为何罚她们而不罚我?”洛云卿有意将‘亲自’这两个词加重语气。

  大概有两秒的时间,她感觉到洛宁鸢的沉默和僵硬。

  “王爷说了,他是个赏罚分明之人,这衣裳是谁弄脏的,就该是谁受罚。云卿小姐实则也受了惩罚,只是在王府时,王爷就罚过了。”那寒王府的家丁走过来,说了几句话。

  “哼,这贱蹄子身上完好无损,像是受过罚的么!”吃了满嘴尿的洛宁鸢怒火攻心地大喊着。

  寒王府家丁语气忽然变冷,呵呵道:“洛大小姐这意思,合着是在指摘王爷撒谎么?”

  “小女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杨雪玫见洛宁鸢愤怒当中口无遮拦,开口阻止。

  “娘,救我啊,鸢儿!鸢儿救姐!”洛宁燕从没像今天这般憎恨洛云卿,只恨当初为何没将年幼的洛云卿就给抽死。留下这个祸害。

  这时,洛宁鸢款款道:“小女宁鸢在此代姐妹姨娘们向王爷赔个不是,宁鸢手中,有一枚太后所赐的玉佩,可否请您瞧在太后的面子上,饶恕她们的罪过,宁鸢愿改日亲自登门,向寒王请罪。”

  “是么?”那寒王府家丁却看向洛云卿,“王爷说了,这事儿不止王爷面子受辱,云卿小姐也受到羞辱,二小姐您看,可饶是不饶?”

  洛云卿心中慵懒笑笑。

  不愧是洛宁鸢,比起洛宁燕、洛水容、洛双双这几个手段要高明得多。洛宁鸢拿出太后所赐玉佩,看在太后面子上,这寒王府家丁不得不顾,还说出要亲自登门请罪,等于寻了个见凤千离的机会。

  如今自己地位尚没完全稳住,她此时不饶,洛宁鸢传进太后耳中,对她没好处。

  尿泼也泼了,戏也看足了,昨晚的气也出了,顺嘴送个人情也没什么:“只有妹妹才有本事求得寒王府给分薄面,姐姐我也是这家里一份子,自然不愿再看她们受罚。那就求寒王饶恕吧?”

  寒王府家丁便吩咐道:“东西都撤了!”

  说完,只对洛云卿一礼,“云卿小姐,奴才就先回府复命了。”

  “您慢走。”洛云卿含笑回礼。

  看着寒王府的人离去,狼藉的园子里,洛云卿感觉到无数双厉目瞪在她身上。

  飞絮阁。

  “小姐,奴婢听说……”感染风寒尚未痊愈的翎风撑着身子坐起,洛云卿伸手将翎风轻轻摁回褥子里,“听说寒王府来了人,尿泼了府里小姐姨娘是么?你没听错。这也是她们应得的。”

  显贞与宝银各望了眼,宝银还被方才情形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显贞吃惊过后倒是很为洛云卿高兴:“翎风,她们拿尿拿矂水泼咱们,小姐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是没看见,方才可真真是让人解气!”

  洛云卿给翎风把了脉,淡淡道:“好得很快,今儿晚上再歇息一宿,明儿也就没事了。”

  “谢小姐关心……”翎风的眸子里暗暗跳着一簇光芒。区区盲女有如此反击的本领,这洛府中的人若是再低估了这位盲女小姐,怕还有得受。翎风又猜想着,洛云卿是用什么法子使得凤千离肯为她出气?

  什么法子么?

  那或许就是她洛云卿成功引起了凤千离的兴趣。

  不过在翎风眼里是出气,在洛云卿心里就不这么认为了,凤千离这么做一来为自己面子,二来洛云卿相信今后凤千离会在她身上加倍讨回去。不管怎么样,眼下能帮到自己就行了。

  看罢翎风,回到暖阁,显贞正欲伺候洛云卿歇息,大门被猛地踢开,洛成瑛携着怒火而来:“云儿,你今日不该!”

  显贞慌忙替洛云卿披上脱了的外衣裳,洛成瑛闯进来便见洛云卿黑发披散,只着一件单薄睡衣的模样,明媚的脸容映在桐油灯火下,愈发显得清柔婉约,脱俗动人。他只怔了怔,却并不回避,“你说,可是你让寒王羞辱我娘、还有燕儿她们几个!”

  洛云卿不紧不慢披好衣裳,只唇角冷笑:“大哥深夜闯进妹妹闺房,多有不妥吧?就算要来质问我,大哥也该懂个礼数,洛府何曾连这点规矩都没了。”

  洛成瑛面色僵了僵:“你不必岔开话题!”

  “是我。”洛云卿回答。

  洛成瑛没想到她回答如此干脆,一时怔了怔:“你简直丧心病狂,之前的你可是温婉顺从,一夕间你怎变成一个嚣张恶毒的妇人了!”

  洛云卿捋了捋头发,慢悠悠地摸着椅子坐下去:“这府中自然只我一个丧心病狂的,所以才会伙同寒王拿尿泼人,她们那些泼的,怕不是尿么?温婉顺从?一个温婉顺从的小姐,会被你们个个视同为眼中钉肉中刺,时时刻刻拿来撒气?我嚣张怎么了,我恶毒怎么了,二娘不是常常说么,说我没娘没爹疼,打小没教养,二娘这句话还是说得很对的。不过大哥说错了,大哥忘记了么,云卿休了叡王,如今还算未出阁的小姐,这妇人之说从何而来?”

  洛成瑛只说了两句,却哪里知道被她一堆话反驳得字字珠玑,一时又大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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