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咄咄逼人的质问,回荡在寂静如坟墓的会堂中。</p>
单凭琳琅一个巫士的区区幻术,不可能将独孤明以及成易和雷赤乌,从那座万里之遥的医院,瞬间转移到僵尸枢密府。</p>
但是,如果是巫士利用咒术,借助上百只老僵尸的力量,就能做到。</p>
成易的心里很清楚,包括他爷爷在内的这些枢密府元老们,如果有巫士的咒术相辅,甚至可以集合众人之力,在短时间里,封住独孤明的力量。</p>
传言,在亡魂族久远的历史中,曾经仅有的几次,和巫族发生了交通,最后都酿成两族几乎灭族的恶果。</p>
所以在他经过的这短短三百多年,亡魂族和巫族,一直都小心翼翼的恪守某种界限,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p>
而现在,权力仅次于太子的僵尸枢密府,竟然弃禁忌不顾,和戈家的男巫串通,无疑预兆着某种危险。</p>
特别是,成易发现,世代守护独孤家的影卫玄英家,今天居然没有一人出现在枢密府。</p>
这一次,不是偶然,而是预谋。</p>
而最让成易憋,仿佛在胸口挨了一记闷锤的事,是他看到自己最敬爱的爷爷,也在这起针对太子的阴谋当中。</p>
陪伴在独孤明身边的他,有一种,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出卖的感觉。</p>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爷爷成硕的脸,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愤怒。</p>
“成易,对右宰这样说话,太没礼貌。”就在这时,鸦雀无声的会堂中,独孤明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这世上对我有企图的,不止一个两个,也不是两天三天,我的敌人多得数不清,我不需要你记住谁是我的敌人,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就够了。”</p>
他哑声的笑笑,淡然道。</p>
“你只有一个爷爷。”</p>
成易愣了愣,嘴唇微微一动,却哑了似的,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p>
“太子殿下和先王不同,果然胸襟宽宥！”一个苍迈醇和,一点儿也不显得衰老的声音,这时静静开口,“但是,对敌人宽容,就是自掘坟墓！”</p>
说话的人,正是那位看上去仪容和风度都无懈可击的老绅士,成易的爷爷,亡魂族枢密府的右宰,成硕。</p>
他那双和成易一样,目光都很明亮湛然的眼睛,这时微微抬起,望向独孤明,透出一股莫名的遗憾。</p>
好像是看着一件就要被毁掉的,精美绝伦的艺术品。</p>
轻轻叹了口气,成硕低声道。</p>
“独孤灭,已经回到他身边。”</p>
成硕的话音一落,枢密府的僵尸们,本来就白得发青的脸,这时因为某种原因,霎时变得更白。</p>
每一只的眼中,都射出野兽般,阴暗而蠢蠢欲动的光芒。</p>
这种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撕碎毁灭的可怕目光,使他们的一张张脸孔,都扭曲起来。</p>
成易和雷赤乌,立刻明白,这些血管已经石化的老家伙们,激动起来的原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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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因为那晚,在宝芙家,独孤灭莫名奇妙的冲过去,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那只低等僵尸小妖。他虽然是半寐甲,拥有难测的巨大力量,但也在万年陨铁碎片的重创下,奄奄一息。</p>
的确,那是一个千载难逢,除掉独孤灭的最佳时机。</p>
那时只要独孤明稍稍一个眼色,无需他亲自动手,成易、雷赤乌、莫难他们三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独孤灭化作齑粉。</p>
无论是成易还是雷赤乌,当时都有些疑惑,为什么独孤明会放过独孤灭,任由那个名叫小妖的女子,带走独孤灭。</p>
甚至因为独孤明的默许,在场的伏魔族,也不敢为难小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p>
后来他们明白了。当时,太子殿下独孤明一定认为,那个昏倒在他怀里的人类女孩宋宝芙,才是更为重要的事。</p>
而并非杀掉自己的同胞兄弟,那只违悖血之戒律而出生的怪物——半寐甲。</p>
当然,这些都只是他们的臆测,因为关于自己的事,独孤明对他们从来只字不提,而他们也完全不懂,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p>
他们都愿意把性命交到他手中,但是他对他们来说,却还是个谜。</p>
虽然近在咫尺,却始终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p>
熟悉而陌生,的确是一种令人无法喜欢的感觉。</p>
“哦——”就像是做了个梦刚刚清醒,独孤明那双深遽漆黑的眸子,微微半睐,鼻腔里透着一股慵懒,低声道,“灭还是回去了吗?嗯,他果然从来不会和我同路,虽然我们都姓独孤。”</p>
在此刻这种严峻的情势下,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触怒众人,但独孤明依然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p>
“殿下,你这是放虎归山！”成硕被独孤明那漫不经心,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态度震惊到,他的眸光,勃然变赤,沉重而缓慢地道,“……鉴于你的行为,枢密府无法继续信任你！”</p>
这句话,使除了独孤明之外的所有人,都耸然动容。</p>
枢密府从来都是金蝉太子最坚定的后盾,但是成硕方才的宣布,等于告诉所有的人:从今往后,枢密府将不会再支持独孤明。</p>
即使金蝉太子拥有再强大的力量,失去亡魂族的核心枢密府支持,也会孤掌难鸣。</p>
而不再是盟友,往往就意味着会成为敌人。</p>
“爷爷……”</p>
惊呆了的成易,惘然抬起双眼,注视着面色严厉的爷爷。</p>
他从没有见过爷爷,如此凝重的神情。</p>
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来,他此刻这声“爷爷”,叫得是多么艰难,多么苦涩。</p>
“成易,你是个听话的孩子。”成硕炯炯的目光,望向成易,厉声喝道,“你还记得,我教导过你的话吗?”</p>
“……记得。”成易觉得嗓子,从来没有过的干疼,他低声道,“爷爷教导过,身为僵尸——不,亡魂族,必须维护血之戒律,永远不能背叛！”</p>
“如果背叛呢?”</p>
成硕紧逼着追问。</p>
“如果背叛……”成易感觉说话越来越困难,结结巴巴的,“……如果背叛,不论他是谁,他……他都会是,整个亡魂族的敌人。”</p>
成硕盯着成易,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哑的咆哮,缓缓道。</p>
“太子殿下身为亡魂族的首领,却率先背叛血之戒律——汝等不可乱血之纯。独孤灭是悖逆的存在,太子殿下却不能铲除独孤灭,反而处处维护,在这个非常时刻,枢密府将颁布血禁……”</p>
他稍稍停顿片刻,用清晰,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蛊惑力的声音,大声道。</p>
“所有从黑暗中生,遵守血之戒律的亡魂族,都不再接纳独孤明,为我们的黑暗君主！”</p>
说完,成硕举起手,嘴里龇出长而闪光的獠牙,对准手腕咬下去。</p>
一道殷红的血线,顷刻从他腕部的伤口流出。</p>
和他做了一模一样的事:这座墓场般肃静的会堂里,几乎所有的僵尸,都咬破自己的手腕,让血流出来。</p>
汩汩的液体流动声,宛如泉水在轻吟浅唱。</p>
这是一幅恐怖而异色的画面:脸色蜡白,比石头还要冰冷漠然,宛如一尊尊雕像的僵尸们,让他们赤红的血,不断流淌。</p>
浓烈的血腥味,霎时弥漫整个会堂。</p>
从高高穹顶射进的几缕微弱阳光,全然被僵尸们的血,晕染成淡淡的玫红色。</p>
绮丽而妖魅。</p>
成易的脸色,越来越苍白。</p>
他知道,这是亡魂族最古老神秘的仪式之一——布结血禁。</p>
意志相同的血,可以缔结一种看不见,却具有强大束缚力的约定。</p>
不出一分钟,这个地球上,所有的僵尸都会在空气里,嗅到这些血的味道,也会从中明确接受到,血里传达的命令。</p>
而这个时候,只要也流出自己的血,就会表示,认可和遵守这个血禁。</p>
否则,就是违禁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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