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住脚步。</p>
目光透过玻璃,落到那个坐在床边的纤柔身影上。</p>
在床上病了半个月,她瘦了许多。</p>
和他记忆中,那个气息鲜活,会哭会笑,很负气但又很认命的受他连累的老实姑娘,判若两人。</p>
她瘦蠖的肩头,柔细的腰肢,显得更加纤弱,似乎他一根指头,都能折断。</p>
而她那双乌黑生动,小鹿般温驯的眼眸,此刻像是两泓失去生命的泉水,死气沉沉。那张柔软的红唇,也变得苍白。</p>
他想起,她的嘴唇,不但很软,也很甜。</p>
五百年前吻她时,虽然她只是个灵魂,但他却知道,她的味道会很好。</p>
不禁使人,想要去触摸她真实的血肉。</p>
用牙齿撕开她的胸膛,看看里面,跳动着怎样的心?</p>
有着那张容颜的女子……</p>
“殿下,不进去吗?”</p>
随着一个低沉,透出淡淡妩媚的女子声音,一道娇小纤细的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在独孤明身旁。</p>
莫难手捧着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煲,里面盛满精心熬制的,热气腾腾的白粥。</p>
对于娇弱的人类来说,大病初愈,最适合喝白粥。</p>
“没有任何理由的不醒来,又没有任何理由的醒来！”</p>
独孤明凝视着宝芙的身影,自言自语,浑然不觉,自己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恼怒。</p>
那天宝芙昏倒后,他立刻就用自己疗伤的能力,治愈了她臂上的枪伤。</p>
但是她,像是在内心深处,执意求死,一直不肯睁开眼睛。他是僵尸一族最强大的金蝉太子,如果他愿意,他的血,可以令任何死去的生命,恢复一种“生”的状态。但是对这个徘徊在生死之间的女孩,他却束手无策。</p>
因此,他只好把她送进医院,借助人类科技的力量,把走向死亡路上的她,强行拖住。</p>
莫难、成易、雷赤乌三人,彼此默默地,飞快的交流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p>
这大概是第一次,僵尸太子独孤明,遇到他无法解决的事。</p>
他可以战胜任何棘手的强敌,却战胜不了,一个普通人类女子的意愿。</p>
对一直像神话般存在的太子殿下来说,即使这称不上是耻辱,也算得上是一次打击。</p>
就在这时,独孤明转过身。他们知道,今晚,和这半个月来的每夜一样,他虽然来了,却从不走进病房,而只是隔着窗子,远远看宋宝芙一眼。</p>
即便她醒了,也是如此。</p>
他似乎是在刻意和她保持某种距离,或者说,他其实不想,成为她人生中的风景。</p>
在经过莫难身边时,独孤明只是淡淡抛下一句话。</p>
“莫难,给她换件衣服吧！”</p>
他实在不喜欢医院那米兰色的斑马病服,会显得人脸色过于苍白和过于消瘦,尤其不适合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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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命！”</p>
莫难答应了一声,抬起头,正好看到独孤明、成易、雷赤乌三人的背影,步出走廊。而和往常一样,这片病区的各个房间门口,照例出现一道道女子痴情的背影,化成望夫崖上的石柱,蔚为壮观。</p>
这些日子,莫难全靠自己修炼差不多五百年的冷厉眼神,才得以杀退,那些像蚂蝗一样纠缠不休的,妄想从她这里打探情报的花痴女。</p>
她在心里,暗暗为这些不幸的女人叹口气。</p>
幸好宋宝芙已经醒了,太子和雷赤乌、成易,不会再出现在这家医院,这些女人,可以彻底摆脱这个可悲的白日梦魇。</p>
以莫难的观点,非同物种之间的沟通,基本上都是一厢情愿的臆想,鸡同鸭讲。</p>
譬如,一个人以为他的狗忠于他,但实际上,他的狗忠于的,也许只是一个温暖的窝,和每顿晚饭里的肉末。</p>
所以,不管是僵尸爱上人,还是人爱上僵尸,纯属自作多情。</p>
就在这时,莫难端着青花瓷煲的手,突然一抖。</p>
罡气！</p>
一股好强的罡气,就出现在附近！</p>
就在……</p>
独孤明停住脚步。</p>
他准确的感到,那股巨大的压迫力,来自宝芙的病房。</p>
仅仅从气场上就可以判断出,那绝不是莫难能抵挡得了的对手。</p>
几乎在他想到那人是谁的同一瞬间,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宝芙的病房里,扑向那个正伸手掐向宝芙脖颈的黑衣人。</p>
他低吼一声。</p>
“骁肃,你大胆！”</p>
而与此同时,他的手臂,已经不假思索,朝那一头华发的黑衣老人胸膛抓下。</p>
噗的一声。</p>
就在独孤明插入骁肃心口的指尖,觉察到异样的时候,眼前的黑衣老者,已经骤然化成一片散沙,而独孤明撕裂的,并不是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只是一件空荡荡的黑色夜礼服。</p>
“太子殿下,你毁掉了老臣最后一件上个世纪的衣服,现在的人,再也做不出这样有品位的衣服了！”</p>
独孤明的背后,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慢吞吞道。</p>
摄政王骁素,拉着莫难的手,从病房中的屏风后走出来。莫难下颌尖尖的秀丽小脸上,写着一脸无可奈何,显然她是被力量远强于她的摄政王骁素胁迫着。</p>
因此,随后赶到的雷赤乌和成易,也不敢轻举妄动。</p>
不过更让他们惊讶的,还是那堆落在地上的沙。</p>
他们刚才也看到了,那堆沙在一秒钟之前,还是摄政王骁素的模样,正准备扼断宋宝芙的脖子。</p>
独孤明先看了一眼宝芙,发现她的表情,明显是受到了惊?常??床19挥性谀撬?诿擅傻难鄣祝?苑5?奈o眨?髀冻鲇t械木逡狻?p> 甚至,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听到她发出一声,哪怕是极微弱的呼救。</p>
她只是像个哑巴一般坐在那里,任人宰割。</p>
他的心,暗暗一沉。</p>
就在刚才,她那颗脆弱如丝,小巧好看的头颅,就会和她的身体分家,她竟然一点儿也不害怕?</p>
这只能说明,她的大脑,或许还没恢复机能。或许,她还是求死。</p>
而最后一种可能性,让他的胸腔内,莫名腾起一股怒火。</p>
活过漫长的岁月,能真正激怒他的事,已经很少。他一直以为,在自己胸膛中跳动的那个东西,是没有温度的石头。</p>
所以,这突如其来的愤怒,竟让他感到一丝久违的愉悦。</p>
他扬起嘴角微微一笑,然后俯身伸出一只手,温柔的抚上宝芙的脸颊。不是那种安慰式的轻触,而是如情人般摩挲,几乎是放肆的挑逗。感受着她细腻温暖,柔软幼嫩的肌肤,在他比玉石还要冰凉坚硬的指掌下,遽然轻轻战栗。</p>
然后,凝视着她那双睁圆了,充满惊怔和迷惘的乌黑眼眸。他低下头,迅速而准确,找到她的双唇,吻住。</p>
直至听到她擂鼓般激剧的心跳,感觉到她敲打在他身上的拳头,渐渐绵软无力,他确定他再不放开她,她就会真的断气,他才作罢。</p>
和他料想的一样,从她因为激吻而变得嫣红的脸颊,和那双乌黑闪耀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愤怒。</p>
愤怒,是生命复苏的一种迹象。</p>
“欢迎回到人间！”独孤明对大口喘着气的宝芙,低声一笑。随即他转过身,两道幽黑的视线,瞬间又恢复宁静与漠然,“骁素,你带来僵尸的影子,是想告诉我,戈家的事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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