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盗贼公会设立在史坎布雷城下城区的秘密据点，黑胡子酒馆地下酒窖的密室里，被熟悉和爱戴他的人们亲切的称为“黑胡子老爹”的那一位正咬着自己的黑胡子，恶狠狠的瞪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小青年。

  而被他瞪着的那个小青年，似乎是笃定了老爹是个面恶心善的人，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反而带着一副快活的笑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老爹。

  这人约莫十五六岁光景，亮银色的短发削剪得整整齐齐，一双明亮的眼睛透着快活的情绪，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更是充分的证明了主人心情的愉悦。

  果然，在对视了一阵之后，爱德华，也就是黑胡子老爹，率先败下阵来。

  一拳让桌子上的杯子、笔架都跳起来，盗贼公会的负责人恶狠狠的开口：“路易，这个月只剩十天了，你的欠款怎么样了！要是还不上，别说我不帮你。”

  被叫到名字，路易微笑着点头开口：“了解！买下修道院一共花了四十万克朗，全是您担保向公会贷的，一年要出两成的利，十年还清，每年十二万克朗，每个月一万克朗。”

  停顿了一下，小青年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俯下身靠近老爹：“这个月也要还一万克朗，现在还差一万克朗，所以我这不是来找老爹您想办法了吗？”

  “还差一万克朗！”

  爱德华咆哮着从椅子上跳起来：“之前的酬金呢，赌光了吗？”

  举起双手后退一步以免被老爹的口水喷到脸上，小青年仍旧没心没肺的笑着：“当然没啊，赌钱什么的是不可能的。您也知道，康斯坦泽在学琴，皮埃罗在学画画，这回不是到了交学费的日子嘛。”

  “学琴，学画画！”黑胡子老爹抬起手捂住脑门，发出受伤似的呻吟：“小子，你知道你是个什么处境吧——学琴，学画画！让他们去学门手艺，裁缝，烹饪，什么都行，这样你就会轻松很多。”

  听到这样的劝告，小青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当那个年轻人收敛了笑容，抿起嘴唇的时候，他那瘦削的脸蛋和纤薄的嘴唇就使他显露出一种固执己见的姿态：“我答应过嬷嬷的。”

  这样毫不领情的顽固态度自然又气得那位本来脾气就不怎么好的老爹一阵的吹胡子瞪眼睛。

  但最后，那个小青年又一次的赢得了胜利。

  “好吧小子……”叹息着摇头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爱德华抬起了眼睛，“你真的不考虑来公会里做事？我需要信得过又靠得住的人，而你恰好就是。我说过，我也老了，要不了几年就要从这个位子上退下来了，我需要一个接班人。”

  不等那个小青年回答，老爹抬了一下手做了一个阻止的姿势：“你呢？你欠下了连我这样的老头子都要牙根疼的债务，又没有一个足够赚钱的营生，做起事来还束手束脚的，还要养活那几个孩子。”

  “如果正式加入公会，作为自己人你可以只付一成的利，这样你一下子就能少掉很多债务。而且修道院里的那些孩子们也可以跟公会里的人学些本事，学费还有折扣。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你还可以调动公会里的人去帮忙。等将来接了我的位子，你就算什么都不干，一个月也有三千克朗的收入。”

  小青年微笑着点头：“我明白，而且，非常感谢您的好意，老爹。但是请容我拒绝。”

  重重的叹了口气，爱德华再次瞪起了眼睛：“你这小子。”

  “老爹，您知道，这世上只有两个人，我什么话都会跟他们说，而且绝不含糊。所以要是我说了什么惹您生气的话，您别在意，我不是真的想惹您生气。”

  “哈！你是在说，你接下来就要惹我生气了，好像你现在没有惹我生气似的。”长出一口气，老爹从桌子下面掏出大烟斗塞进嘴里，等到路易乖巧的打响火石为他点上后大大的吸了一口，憋在嘴里，气鼓鼓的从鼻孔喷出烟雾来：“说吧，混蛋小子。”

  “给您办事儿的并不都是我这种老实人。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可我也听说过您是怎么处置那些坏了您规矩的人的。公会接到的委托也不总是帮某位贵族调查他的夫人是否忠贞不二，或者给某个大人物传个见不得光的口信，也有些时候你的人必须得动刀子。”

  “我明白有些事儿是您必须做的，您在这个位子上。可是我呢？我一点都不想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我更不想把这些事情带回修道院。难道我要用沾满鲜血的手去抱起玛莎和艾娃吗，难道我要以杀人者的身份去散普利斯嬷嬷的墓地上献花吗？”

  路易态度认真，语调诚恳，让爱德华也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将烟斗放下。

  “好吧，加入公会的事情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咱们来谈谈别的事情。”

  小青年点了点头，好奇宝宝似的看着老爹。

  “最近公会里有几个真正的剑术大师驻扎，你给我好好学习学习剑术。”

  路易挑起眉毛，露出怀疑的神色：“我为什么要学剑术？”

  “为什么！我看见了你是怎么用拳头对付那几个蠢货的，你用左手和用右手一样带劲，你可以把四五个人耍得团团转，可是你居然不会用刀。你是有天分的，你不该浪费了你的天分！而且，你学好了剑术，我也可以介绍你去给一些人做老师，也可以赚点钱。”

  挠了挠下巴，路易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您说得可能很有道理，但是我总觉得这是个陷阱。我要学习剑术，就要随身带剑，那么下次再遇到什么冲突，当别人对我拔剑的时候，我可能就会本能的给他开个洞，然后慢慢的我就会习惯用刀剑来对付别人了——所以，还是那句话，请容我拒绝。”

  老爹似乎忍无可忍，再次让可怜的酒杯和笔架跳了起来。而且，这一次，连笔架旁边那一叠羊皮卷也在桌子上彻底的铺开了：“小子，恩情归恩情，我帮你也是有限度的！加入公会你不干，学好剑术后去做教师你也不干；杀人你不干，长期远离史坎布雷城你也不干；赚钱少你不干，违背原则你也不干——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所以我这不是找您来想办法来了吗？”

  老爹的脸色再次阴沉下去：“如果我也没有办法呢？”

  “那么我就在这几天里尽可能多的做一些事呗。一次委托的酬金不够，十次呢，一百次呢？您也知道，我正年轻，腿脚灵便，只要肯努力，总还是可以赚到足够的钱来还债的吧。”

  爱德华的脸色缓和下来。然后，那位掌管着整个街区所有见不得光的事务的老头子叹了口气：“算我怕了你了——这里正好有个肥差，只不过要跑趟远路。要是这也不行，你就找别人去想办法吧。”

  路易嘿嘿一笑，纵身一跳在老爹的桌子上坐下：“您到是先说说看是什么活啊？”

  “一位客人，要我们用最快的速度把一件货送给阿兰纳斯的大祭司。预付一万克朗，事成之后还有一万克朗。从史坎布雷城坐快马到蓝水湾，坐船去阿兰纳斯，一去一回需要八天时间，路上大概要花两百克朗，那位客人预留了三百克朗。要是你想做，就得立刻出发，修道院那边我会去捎个口信。要是你不想做……”

  爱德华口中的“我就找别人”还没说出口，路易已经俯下身，双手捧住他的额头，深深的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下去。

  被盗贼公会的负责人奋力推开后，路易大笑着跳下桌子：“我就知道您肯定有主意！这活我干了，这就出发，现在，马上——那一万克朗的酬金，您就先帮我把债还了吧。”

  “哼！我可没说一定会交给你做。”一边抬手擦着自己的额头，爱德华一边气哼哼的抱怨着。

  “得了吧老爹，一万克朗的预付金，两万克朗的酬金，收货人是一位尊贵的大祭司，这是至少价值十万克朗的宝物，足够逍遥大半辈子了。要是拿了东西就跑掉，到头来要被找麻烦的可是您。而且，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委托任务的人，恐怕也不是盗贼公会能惹得起扛得住的——这活儿除了我，您还能找谁？”毫不留情的拆穿了老爹的谎言，路易一拍巴掌：“东西呢？”

  一脸嫌弃的揉了揉被亲过的额头，爱德华从桌子下面端出一个麦酒杯大小的木盒放到桌上，又丢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快去快回，别耽误了。路上放机灵点儿，这趟差使怕是不太安稳。接我班的事情，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像你现在这样可不是常事儿。”

  停顿了一下，老爹加重了语气：“这一次是正好有个好活儿，以后呢？要是你真的筹不够款子，公会那边可是不讲情面的，到时候你怎么办？”

  笑嘻嘻的将盒子拿起来在腰间捆好，把钱袋子也揣进怀里，路易笑嘻嘻的倒退着走到大门边才开口：“您看，您之前不是说，为了养老，您存了一笔款子……”

  下一刻，几乎整个黑胡子酒馆的客人们都听到了那位脾气暴躁的酒馆老板雷鸣般的咆哮：“滚蛋！”。

  紧接着通往酒窖的小门打开了，路易旋风般的冲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和酒客们打招呼：“日安，诸位酒神之友，愿你们常有好胃口，再见，再见，诸位。”

  说完，就好像自己刚刚在酒窖里偷酒喝被老板抓了个正着似的，路易左闪右转，受惊泥鳅钻入水草从似的从茫然的酒客中穿了过去，推开大门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