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命数

  长亭外,一隅古道央,老人危坐,手间拨弄琴弦,夕阳晚风拂柳,乐声阵阵传开,仿佛都已经到了那山外山。

  “时日将至,这道坎终究是难以逾越啊。”老人默叹同时又见喉间猛地吐出一口血来,琴弦断乐声止,后一秒连同这片小世界的声音都停滞。

  抬起袖袍缓缓擦拭去嘴角的血迹,自言笑道,“老天师曾说人生短短几个春秋,愁情烦事皆放心头成不得大事,当初不曾认同,现在想来我耗尽了毕生的气力来踏足这道门槛,终归是因这人生苦咸还闷闷不得吗?”

  老人站起,此时却身躯险些不稳倒地,饶是最后也是倚靠着身后的柱子撑着,胸口瞬时迎来一股朝上的吐意,当即面色涨红,然却是强行将这股吐意压制在原处,待得神色平静下来,瞬时虚弱无力地瘫倒在了亭座上。

  目光看向身后那一池莲潭,视线逐渐定格在油绿莲瓣下的锦鲤,转而便淡笑道:“也罢,再过三日,最后的阵印便成,你啊就不必再做什么咯,你最后有我这个老不死的和你一块儿,你要知足。”

  池下锦鲤此刻吐了吐,旋即就在潭面上留下了两枚泡泡,老人见之,不禁会心一笑:“是吗,你确定这几日吗?还是……”

  远处洞窟之深处,老人耳边一动,眉间煞气一凝,便已察觉到那边传来的动静,“还是现在?”

  锦鲤又一次向着潭面吐泡,似是在回应着老人的问题,转而就挥摆其鱼尾遁入了潭底之下。

  嘭。

  重重的落地声传来,老人袖间轻轻一挥,便见袖中飞出一股游动的灵力来到了那洞窟口,散开冷潭上遮挡视线的淡雾,苍褶的眼目看清了落下的身影,尚未不曾深看,仅是一眼轻瞥,却是察觉到这个孩子的身体状况不太好,“看他这副伤势莫非是惹到了你留下的三剑?有好好的洞府能去往剑山捷径,却是要多此一举碰到你那盘字棋,咦?这孩子天门都未开,你的那三剑是怎么受下的?”

  不见踪迹的锦鲤在老人说话的时候又出现在了那一叶莲瓣之下,转而又吐了吐泡,老人会意,不禁眼眸一疑,随之道:“恩?你那三剑虽然存留了很长时间,剑气削减了不小,但那三剑生前的威力我可曾经受过,现在的威能也差不到哪去,哪是一个连天门都没开的孩子承受得住?”

  锦鲤此时左右摇晃看了几次,老人顿时会意,点首道:“你让我再看什么?”

  啵啵。

  老人脑袋微撇,“嗯?”

  因为剧烈的震荡,本该是昏迷不醒的李念樱却是因为方才的震动令得其受不住那外部传来的巨大疼怵回过了神,嘶嘶声不止。

  少年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支撑起身体的同时,回想到之前那汹涌一剑直穿自己眉心的攻势,下意识地便是感觉着身体各处的变化,胡乱地摸了一遍以后,却是没有察觉到方才那应当是致命一剑,似乎并未伤及到他的样子,反而是刚才从那口子里坠落下来的碰撞伤口来的更加疼,然一想到此处,顿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嘶。

  老人在远处静静看着少年的动静,按着那锦鲤的意思多观察一会时间,虽是极短的时间,只不过此刻再看却是不禁看见这孩子的周身有股熟悉的气息,细致看了一眼,却是忍不住笑意变浓,“十余年前,你不惜耗费命数骑驴下长安,莫非为的就是这个孩子?”

  锦鲤吐泡,似是有意掩盖着什么。

  老人却是直接打破了这个幌子,戏谑道:“我们斗了这么些年,若是连你的气息都察觉不出岂不是瞎了眼?”

  啵啵。

  老人没有听从锦鲤的意思,继续推敲,捋了捋且白的胡子,然而随之的瞳眸却渐渐变化,平静说道:“你应该明白这么做你会死的更快……你能剩下这副身子靠的还是太宗陛下赐予你的恩惠。”

  提及“太宗陛下”四字时,池下锦鲤似乎脾气顿时涌上来,像是暴怒的样子,挥动鱼尾竟是直接将鱼身之上的莲瓣劈斩成了两半。

  老人闻之,目色淡然,右指轻点空气,只见鱼尾溅出的水花顿时落入了一团灵力笼罩之下,“你应该庆幸你还活着……无论人身,兽身还是普通的鱼身都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不要妄想着什么可以破开太宗的灵印,除非你进入了乾境,其余诸办法只能是多此一举。”

  视线移去,望向那个孩子的目光中已是充满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杀气,“先前我一直在想,你为何要在外面设下三剑,本以为这是为了阻隔我,原来……你是为了让这个孩子置之死地而后生。”

  “原来你的鱼须(便是他的寿命)是这么掉的。”老人笑言,此时渐起身,自这一刻起来,却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了无论在这间亭子里或是周围的这一大片莲池下,却已是可觉暗潮隐藏其间。

  空间静止,冷潭下的波动消散,而这些在此时看来只能是表象,此刻仿佛是真正的时间静止,甚者是内部的停滞一般,此刻昏沉的李念樱瞬时察觉到自己的心神停在了疼怵的那一刻,思维也不知为何停滞。

  老人手中无剑,然在停滞的那一秒少年眼中却是实实在在地看到,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是谬论。

  此时的他已然发现一道突如其来的神识猛地窜入了他的身体里,准确来说这道神识是一道剑意,看似缥缈,然而却异常强大,这道神识没有夹杂一丝的怪异,进入的那一刻便开始随着他身体里的各处经脉缓缓游动,后一秒不知为何竟悄然来到了他的心神里,而后又是悄悄来到了他那破损的天门处。

  少年顿时生出一股警惕,由然运转,却很快知晓自己根本无力阻挡,心口灵力浅淡,何来对抗这道剑意的本事?但这时候的他感到了极其强大的危险。

  这股危险若是比照之前的,或许是当初在府邸中受到的废脉之危都要来的恐怖,看似表面剑意云淡风轻,没有夹杂什么恶意,但李念樱着实明白若这游动的剑意游离原来寸位,恐就能够甚是轻松地将其从内而外摧毁殆尽。

  若再停留几毫时间,恐怕就会直接杀死他那已经闭合的“天门”。

  李念樱天门闭合,五脉俱损,修行甚低,根本无力解决这道剑意。但若是不做任何的事,任由其摧毁他,这是绝对做不到的,旋即眼神骤凝,寒戾的冷霜闪掠而过。

  五脉虽合,但毕竟身体还是自己的身体,灵力虽浅却还是拼尽全力将自身的灵力在体内融成了一把剑,幸得当初父亲身边的剑侍曾教诲自己将灵力化剑意,虽是蝼蚁之威却依旧丝毫不惧地向着那道强大的一剑斩去。

  团坐在地,只见周身几尺之外的三四株大树卷起狂风,而被风卷起的树叶悄然飘零散开,声音渐渐沉重。

  然而在远处之外,尚且肉眼难以触及的地方风陡然呼啸起来,嗡声大作。

  老人的目光沉冷,冷冷不屑一笑,“自不量力。”

  少年的剑意就如同螳臂当车、小巫见大巫。

  本是游荡在莲池下的锦鲤在剑意触碰的同时悄然摇动鱼尾迅速地向着池底冲去,然而在即将到达池底的那一秒又是急转鱼身猛地向潭面冲去,锦鲤冲潭的刹那,虽是极小的鱼躯却是在冲出来的那一刻溅起了巨大的水花,随着骇然的气息爆发开,冷笑的老人笑容瞬时褪去,后一秒更是身躯陡然颤动起来,煞白的脸色油然浮上,显得极其难看。

  剑意在少年的体内爆炸,本就是孱弱之躯的他现在又是硬生生地受到了如此强烈的一击,此时已经完全坚持不住,嘴边溢出鲜血,甚是痛苦不堪。

  然而在老人所见到的境况却不是如此,怒气霎时浮于纸上,犹如恶神降临,手中无形的剑此刻变作了有形的长剑,“李少游,你这是自寻死路!”

  “你以为用这个办法就能逃脱开莲潭的禁制吗,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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